12.12 幸福已成一盤賺大錢的生意

不要把幸福當成訪客,否則你只會望眼欲穿。要把它當成一直在身邊的朋友甚至家人,好好享受它的陪伴。

幸福已成一盘赚大钱的生意

英國政治經濟學家戴維斯(William Davies)在《幸福業》(The Happiness Industry)一書指出,幸福已成一盤賺大錢的生意。 (資料圖/圖)

西方文學史上兩個著名的女通姦者——托爾斯泰筆下的安娜·卡列妮娜(Anna Karenina)與福樓拜筆下的愛瑪·包法利(Emma Bovary)皆不得善終。安娜撞向迎面而來的火車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愛瑪的下場更慘,同樣是自殺,她選擇服毒,所服的毒藥還要是令人腸穿肚爛、受盡折磨才死的砒霜。

在兩位大作家的心目中,這是她們應得的懲罰。文豪無法寬恕的,不是兩個女人的紅杏出牆,而是她們對幸福的非分之想。這一點,福樓拜在書中清楚表述了他的立場。他說:“女主角中了浪漫主義的毒,是她悲傷的源頭。她愛上了不可能的夢,因而無法接受自己生活的平凡以及與幸福的距離。”

那即是說,愛瑪確實是罪人,但她的頭等大罪(cardinal sin)不是通姦,而是妄想得到幸福。難怪《安娜·卡列妮娜》和《包法利夫人》兩部經典不是美國讀者的至愛。畢竟,美國是一個將“追求幸福的權利”(the right to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寫進憲法的國家。問題是,幸福真的追求得來嗎?

幸福已成一盘赚大钱的生意

埃裡克·霍弗(1898-1983)是美國一名傳奇學者。早年曾經失明,靠一邊打工一邊自學成就學問,1964年成為加州伯克利大學政治科學高級研究員。但他仍喜歡碼頭搬運工作,他的許多思想,都是在那個環境中獲得啟發。因此,他被稱為“碼頭工人哲學家”。 (資料圖/圖)

美國哲學家埃裡克·霍弗(Eric Hoffer)說,上窮碧落下黃泉地尋找快樂,只會令人身心俱疲,無法真正快樂起來(Our search for happiness is one of the chief sources of our unhappiness)。他認為,幸福是一種好運氣,沒法找到,只可碰上。然而,既然我們決定不了自己的“生”,便更要取回怎樣“活”的自主權。如果幸福是一生在追求卻一生追求不到的東西,我們必須學懂享受追求的過程。這才是生活的藝術。

我的理想生活,是二次大戰後美國“垮掉的一代”作家凱魯亞克(Jack Kerouac)代表作《在路上》(On the Road)描述的發現和探索之旅。只有真正自由的人才可以張開雙手,將生命無限的可能性一抱入懷。至於什麼才是真正的自由,當然一言難盡。

死時只有27歲的搖滾樂歌手賈普林(Janis Joplin)那句“Freedom is just another word for nothing left to lose”(自由是一無所有的同義詞)曾經深得我心,因為一無所有才能一無牽掛。

可是年紀漸長,覺得真正的幸福,可能是聖誕節例必回放的好萊塢經典《生活多美好》(It's a Wonderful Life,又譯《風雲人物》《美好人生》)主角所過的那種生活。主角佐治為家人、朋友和小區付出所有。他放棄周遊列國的夢想,在生於斯、長於斯的小鎮,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商人。聖誕夜債主臨門,他萬念俱灰打算自殺。他的守護天使此時現身,以魔法讓他看到如果他沒有來到這個世界,多少人的生活會變得痛苦和不幸。佐治於是明白自己生命的價值,並重拾生活的勇氣。

幸福已成一盘赚大钱的生意

聖誕節例必回放的好萊塢經典電影《生活多美好》劇照。 (資料圖/圖)

那句引起廣泛共鳴的“想讓世界因我而有一點點的不一樣”,其實是《生活多美好》的舊調重彈。自由誠可貴,但友誼、親情、愛情、與社會的聯繫,以及對社會的貢獻,又何嘗不是幸福的基石?人不僅不是孤島,更是群居動物。在日常生活中,最能給人幸福感的活動全屬社會性、與他人有關的,例如戀愛和與朋友聚首一堂。也許幸福是個高難度的平衡動作,關鍵是在忠於自己與取悅別人、享受自由與尋找意義、獨處(solitude)與群眾(multitude)之間找到妥協。

《草葉集》(Leaves of Grass)作者惠特曼(Walt Whitman)的詩句包含幸福之道,例如“幸福,不在他處,而在這裡;不在下一刻,而在此一刻”(Happiness…not in another place but this place, not for another hour but this hour )。

也許,這就是幸福的秘密:不要把它當成訪客,否則你只會望眼欲穿。要把它當成一直在身邊的朋友甚至家人,好好享受它的陪伴。

人類對幸福的追求源遠流長。古希臘人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個字是“Eudaimonia”,意思是美滿、豐盈的人生,即今人所說的幸福。希臘的“首席哲學家”柏拉圖認為,全然獨立自主、對人一無所求的生活(a life of total self-sufficiency)最接近幸福。

到18世紀後期,幸福發展成一套哲學。英國哲學家和社會改革家邊泌(Jeremy Bentham)提出的“效益主義”(Utilitarianism)以“效益原則”為道德基礎。所謂效益,就是有關人士的幸福。個人的行為也好,政府的政策也好,若產生的結果會增加而不是減少效益,就屬正當而合理。

時至今日,幸福已成一盤賺大錢的生意。英國政治經濟學家戴維斯(William Davies)在《幸福業》(The Happiness Industry)一書指出,在資本主義發達的西方社會,意義隱晦的“Happiness” 一詞的使用,遠不及可以量度甚至量化的“Well-being”(生活質量)一詞普遍。幸福,求之不得,總是這麼近又那麼遠;但只要負擔得起,誰人都可以提升自己的生活質量。由此可見,“Well –being” 是“Happiness”的普及版和商品化。

真正的財富不在擁有而在克己 (Wealth consists not in having great possessions but in having few wants),是古希臘哲學家的智慧。在今日的過度消費和資本主義社會,這套反生產的思想是異端邪說。幸福不再是個人的追求,而是必須透過供應來滿足的市場需求。

林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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