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6 蘇民《請問這是你掉的人格嗎》(四)


蘇民《請問這是你掉的人格嗎》(四)| 長篇科幻連載


晚上好!

今天為大家帶來的是蘇民《請問這是你掉的人格嗎》4章~

【前情提要】

被李顏死亡畫面困擾的周璐爾變得格外關注起這個死去的陌生女子,從來訪者的口中一點點拼湊出了李顏的形象。這種不正常的關注持續發酵,周璐爾意識到發生了投射,但她無法制止自己,甚至感到暗戀般的甜蜜。


蘇民《請問這是你掉的人格嗎》(四)| 長篇科幻連載

| 蘇民 | 科幻作家,科幻編劇。三體宇宙編劇,科幻劇本《小光1.0》獲「故事+」比賽三等獎。短篇小說多發表於不存在、豆瓣、驚人院,長篇小說《小眾心理學事件》籤於閱文集團。短篇小說代表作《綠星》《替囊》《後意識時代》等,《替囊》獲未來事務管理局讀者票選「2019我最喜愛的科幻春晚小說」。

請問這是你掉的人格嗎

第四話 選擇性遺忘

(全文約4700字,預計閱讀時間9分鐘。)

【周璐爾】

周璐爾擁有了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卑劣,甜蜜,瘋狂,羞恥,卻像永遠無法祛除乾淨的苔蘚,在她潮溼的心裡肆虐生長。她的電腦深處多了一個文件夾,裡面是李顏的全部論文,還有從微博上下載下來的兩張李顏的照片。

她不斷將與李顏有關的細枝末節丟進這個文件夾裡,她獲得國家自然基金的通告,有她參加的學術講座的通知,有她露臉的集體照,有她名字的小學生奧數比賽獲獎名單頁面。她的心情跟著這些信息浮浮沉沉,享受著在深林中追蹤獵物痕跡般隱秘的快樂。她基本上摸清了李顏的成長軌跡,一個出生於江南沿海城市普通人家的女孩。但這個女孩並不普通,從小學起就在各種奧數和編程比賽中頻頻得獎,初中即被招進省裡的天才實驗班。是的,就是“天才”,這兩個浮誇、榮耀、功利的字眼,收的全是智商測試超過150的孩子。後來她一路進入名牌大學,走上學術之路,成為最年輕的教授,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吧。如此長大的她,並沒有許多“天才”特有的憂愁與煩惱,而是如此澄澈明確。周璐爾想,她的世界要麼就是足夠窄,窄到除了書中天地看不見其他,也就沒有那些個俗世煩擾;要麼就足夠廣闊,已經看盡和懂得這個世界的方方面面,然後選擇了明晰透亮的處世之道。周璐爾找到的她的照片很少,最清晰的還是女學生來訪者拍的的上課照片。她反覆地看那兩張照片,著迷於她的瘦弱身姿所塑造的靈動世界,思索著她眼中所見的,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給你的藥有在吃嗎?”一個聲音忽然從頭頂飄過,周璐爾像受驚的獵物猛地從資料裡抬起頭。是萱,她不知何時又來到了自己的諮詢室,帶著那副“怎麼還沒到下班時間”的細微倦容。

周璐爾的手微微挪動了一下鼠標,迅速關掉了所有瀏覽器窗口。那裡一整疊的網頁,都是李顏相關的資料。

“有在吃,謝謝你了,特地幫我拿藥。”

“沒事,客氣什麼,剛好方便而已。”萱說道,彷彿一個關心同事的老好人,口吻卻冷清地像一個對賬的會計。“最近還有看到幻覺嗎?”萱又追問道。

作為同行,周璐爾再清楚不過,每個諮詢師都需要一張關懷和善於傾聽的面龐,雖然私下裡也有可能是個熱心腸的好人,但萱對自己的關注未免太過頭了。

“萱,你該不會,把我當成你的患者了吧?”周璐爾忍不住問出了口。

萱臉上毫無波動,依然掛著淡然的客套微笑,“不好意思,也許是職業病吧,總記掛著確認一下前後效果。”

周璐爾也只能報以同樣客套友好的回應:“讓你費心了,謝謝了。”

“如果真有什麼不舒服,或者奇怪的情況,記得告訴我。我會幫你的。”

萱的話中好像埋了一個不好的預兆,讓周璐爾覺得渾身不對勁,但也只能回應她,“好。”

周璐爾已經很少猝不及防地憑空看到李顏死時的畫面了,因為最近她主動想起李顏的次數太多了。死亡的可怕景象被李顏上課的有趣情景代替,想象中的她是那麼活力四射,生動可人,和那副墜入地獄般的死相沒有半毛錢關係,彷彿她從來都不曾死去。但她確實是死了,那從高樓墜落、四肢扭曲的屍體的確是她,確鑿無疑。

那屍體令她想起七歲時在姑姑家後院撿到的一隻死去的鳥。那隻鳥有著好看的深藍色羽毛和黑色的尖嘴,尖嘴上掛著一滴凝固的血,黑色的爪子縮在肚子羽毛底下,好像蹲在樹枝上時掉下來死掉的。但它的身體完好無損,除了嘴角的血看不出哪裡受傷了。表弟拎起它僵直的腳,用手指搖晃起它。鳥的身體已經僵硬,像根木頭似的直直地在表弟手指上旋轉,已經完全是另一個東西了。它不再是一個生命,而是一件物。表弟一邊轉,一邊大喊,它死了,哈哈,它死了。當年周璐爾對錶弟的嘲笑所驚嚇,認為這是對生命的嚴重嘲笑和侮辱。現在想來,那刺耳的笑聲是一種對死亡恐懼的神經質的釋放。死了就變成另外的東西了,變成一個物,一個需要處置的物。生與死的割裂在周璐爾眼中是如此巨大,以至於她已經三十歲了仍然不能將兩者聯繫在一起看。李顏的死對她而言生硬、沒有真實感,無法相信,更不能理解她為什麼會選擇自殺的方式結束生命(儘管還沒有足夠證據表明她一定是自殺,也有可能是一場意外)。

周璐爾禁不住地想,她到底為何而死,為何會主動以這種慘烈的方式死去呢?

在搜索引擎輸入李顏的名字,熱度最高的新聞是六個月前她公司的那場發佈會。那場發佈會她沒有露面,只是在各種新聞通稿中被作為技術合夥人提及了名字,以及在大量的網友討論中被提及——多數是謾罵和嘲諷。

周璐爾對那場發佈會有印象,發佈會就是在H大的體育場開的。那裡的全室內體育場是這個城區最大的體育場,擁有高標準的無影照明設置和嶄新整潔的座椅,能容納1.5萬人。選擇這樣的場所開發佈會,足見那位CEO的野心。

那天周璐爾想進去遊個泳,正巧路過了正在開發佈會的場子。可惜前來觀看的人數沒能填滿CEO的野心,只有區區三百人左右。這三百人密集地坐在看臺的最前面,小小一簇與空曠的體育場形成對比,更加顯得人少得可憐。更滑稽的是,這些端坐的人中大部分人的臉露不耐煩和無聊的神色,像是被社團強制邀請來湊數的學生。周璐爾當時沒有太在意,第二天看了新聞才知道那是一場人工智能產品的發佈會。就是這麼一場可以說寒酸的發佈會,震驚了心理學學術界,同時在網上招致一片罵聲。從效果上來說,的確達到了引起關注度的目的。被噴得最厲害的那篇報道的標題是“XXX人工智能科技公司,人工誘導多重人格技術獲得成功”。任何有點常識的正常人都知道多重人格是一種病,不是一個表演,或一個雜耍。這種輕浮的報道還有標題中的“成功”二字,深深刺痛了看客們的心。周璐爾個人也不贊成這個做法。她是個心理諮詢師,她比任何普通人更懂得,多重人格患者循環的痛苦與絕望。毋庸置疑,這個報道也受到了行業內大多數同行的批判,而李顏他們關於如何誘導出多重人格的那篇論文,至今沒有被任何學術期刊接受。

周璐爾順藤摸瓜,找到了李顏免費公佈在網上的論文。儘管並不贊成,她還是想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

“我們發現,多重人格患者在切換人格時,大腦的波頻就像普通人進入淺睡眠時的波動,當他們走出淺睡眠,就換了一個人格。我們做了一個和普通人的對照分析,發現在進入淺睡眠狀態時,多重人格患者的左側角回,有一個獨有的微小的波動。儘管微小,數據分析結果卻顯著差異於普通人了。我們又對患者的大腦了磁共振成像,發現患者的左側角回深層,包裹著一個不同尋常的凸起。這便是人造多重人格的生理基礎了。我們的操作實驗步驟,正是基於這個基礎做出的。”

這是一個極其大膽的實驗,很大程度上依靠了被試的獻身精神和勇氣。他們切開了原是健康普通人的被試的大腦,找到了左側角回那個位置,切開,然後將周圍的皮質的褶皺一點點聚擾過去,像整容醫生整理一塊肌肉的形狀一樣,塑造了那裡的皮質凸起。

有了生理基礎,接下來多重人格到底是如何產生的,卻沒有了詳細的解釋,說是專利還在申請中,技術細節尚不能公開。這確實不是李顏的風格,更像一個騙局。

那位匿名的被試真是勇氣可嘉,周璐爾想,真的有人那麼熱切地希望擁有多重人格嗎?或許確實不壞吧。拿她自己的生活來說,如果有一個能幹的人格,能幫我對付所有的來訪者,我就不用在吃飯睡覺時腦子裡仍是這些來訪者的面孔在打轉,生活幸福感會提升很多吧。甚至可以,讓兩三個人格分別承擔不同個案的工作,反正每個個案之間也沒關聯。這樣既能避免不同個案思路的相互影響,又能減輕壓力,聽起來真是逃避壓力痛苦的上乘手段。但她治療過多重人格患者,她知道多重人格患者最大的困擾,不是人格數量夠不夠用,而是不能有效的控制自己的各個人格在合適的時間幹合適的事,大部分時候都是混亂不堪的,各個人格之間還會相互搶佔時間,根本達不到想象中的有效合作。而且每個人格雖有優點,但也有對應的黑暗面。比如擅長運動和搏擊的人格,同時也十分暴力,可能會傷人或者做出反社會行為。比如擅長聊天的人格,同時可能非常懦弱,不能直面解決問題,反而用欺騙應對突發的困境。

這次發佈會之後李顏在學術界的口碑急轉直下,這會是她才從19樓墜落死去的原因嗎?周璐爾想。但李顏的死,是發佈會後六個月。這六個月裡,據學生們的反應,她看起來一切正常,對外界的評論也絲毫不放在心上,一如既往澄澈透亮。沒錯,這確實是她,這樣的李顏,不應該畏懼人言。那她到底因何而死呢?

周璐爾理不出一個頭緒。她盯著李顏留在檔案調取記錄裡的那個郵箱鏈接,想,如果能當面問她,你為什麼而死?她或許會擺出一個無所謂的樣子,說,“因為死的時間到了吧。到了什麼時間,就該做什麼事。”

幾乎是無意識的,周璐爾點擊了一下那個郵箱鏈接,內置的郵件程序跳了出來。界面上顯示出她與聯繫人李顏的最後一封郵件往來。

“明天我去你實驗室找你。——周璐爾”

“回覆:現在我最迫切希望來的人是你,一定要是你。——李顏”

周璐爾頓時感到頭暈目眩,腦中一根繃著現實世界的弦終於斷了。她衝到衛生間,打開嘩嘩作響的水龍頭洗了一把臉。冷水浸溼了她的臉龐,那張臉陰沉堅硬,缺少女性該有的柔美,被黑眼圈覆蓋的眼周佈滿思慮過重的細紋。這張臉的背後,背後的大腦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的腦子瘋狂旋轉,一個熟悉的學術名詞跳了出來:“選擇性遺忘”。

接著她想起了萱,她一定早就知道了什麼。她在房中踱步,猶疑了一會兒,還是給萱打了電話:“萱,我覺得,我好像忘記了一些重要的事。”

“你終於發現了。”電話那頭清冷的聲音說,“你是我的第三個PTSD重症患者。”


【零】

零不知道自己能否能找到靈魂的支點,他擔心自己要讓李顏失望了。在沒有李顏的日子裡,他每日埋頭苦幹,不過是在重複之前的勞動。因為他發現數據被清空了,那些對照數據,那些幾乎貼近完美的模型,都沒了。

“數據不是被你黑掉的?”諮詢師問道。零覺得她似乎露出一個抓到破綻的得意表情,他還是不太擅長與這位諮詢師說話。

“不是我。我只是計劃了,但沒做成。”

“那你知道是誰刪的數據嗎?”

零搖搖頭。他不認為是李顏自己刪的,因為那天組員們反對被解散項目,為了避免被刪除數據切斷了電源,而後李顏就離開了辦公室。可李顏死後,誰又有權限刪除全部數據呢?

“有沒有可能是她的公司合夥人?”諮詢師問。

“誰?”

“和李顏一起做公司的人,林易。”

“喔,他啊。我沒見過。”零輕描淡寫地回答,他的輕描淡寫不是故意的,而是他確實很少在意別人,除了李顏。

“怎麼會沒見過,聽說他經常去實驗室找李顏的,和去食堂吃飯,不是嗎?”

零再次搖搖頭。除了李顏,他幾乎不關注其他人類。理論上說,李顏身邊肯定有很多其他人,但都被零自動略過了,彷彿她一直是一座孑然獨立的燈塔,遠離人群,遺世獨立,不沾染一絲煙火氣。

“那半年前那次的公司發佈會你總去了吧,去的話就應該見過他。”諮詢師說。

零費勁地回憶,“應該是去了吧,但記不太清了。”

發佈會那天他們實驗室的人都去了,坐在觀眾席第一排的嘉賓席上。據說發佈會是為了展示一位人工誘導多重人格成功的被試。他的同事們都顯得很激動,畢竟這是他們的勞動成果,但不是李顏的。

“你不是去尋找靈魂的支點的嗎?這個成果與你無關?”

“喔,那個是在我來之前就完成的。”

“那你的工作是什麼?”

“我的工作是尋找在人工智能上塑造人格的辦法。誘導多重人格生成是一個生物與心理的實驗,當然與我無關。”

零不喜歡在人群中顯眼。他記得體育館很大,燈光很亮,亮得他覺得無處可藏,完全暴露在了別人的目光。燈光太晃眼了,以至於他暈眩起來。座椅和人的面孔在他眼前旋轉,他不得不起身離開了體育館。

“那你知道,他們是如何誘導出多重人格產生的嗎?”

“知道一些,給腦部做了手術。”

“接下來呢?接下來是怎麼產生的?”諮詢師的詢問裡有一絲迫不及待,和馬上要揭開謎底的興奮。可惜零不能給她期待的答應。

他緊閉的嘴巴里蹦出幾個字:“不知道。”

“你是真的不知道原理嗎?還是公司囑咐了你們不要說。”

“前者。”零回答,“是真不知道。不止是我,整個公司沒人知道人格是怎麼產生的。”

零接著講述:“雖然成功了,那仍然是一個黑箱過程。所以才需要我來做數據分析研究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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