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0 苦難人生:出生就是個癱子,父親被點穴不治而亡

醜貨本名叫楚和,但叫來叫去,清水河邊的人,似乎都將他的本名忘記了,在大家的口中與心目中,完全成為了後來所叫的醜貨。

河上河下十幾裡,就數醜貨家的臺基最高,臺基高,在我們這地方是富裕與安全的雙重象徵。因為是湖區,因為垸子總是三兩年一倒,臺基低的人家,房子容易倒塌,財物容易失散,而醜貨家的臺基之高,足以在即使倒垸的情況下也完全不上水,加之他家的房屋是灰磚打腳,杉木串成的架子牆壁,其他人家倒垸後一般都要重新做屋或搭棚,而他家,基本就沒有這方面的憂慮與麻煩,並且,還能多少撈到一點飄來的浮財,因為這些緣由,故醜貨家的日子一直過得不錯。

苦難人生:出生就是個癱子,父親被點穴不治而亡

醜貨家的日子過得不錯,但醜貨自身的日子卻過得完全不敢恭維,或者說簡直過的就不是日子。何故?因為醜貨生下來就是個癱子,當然,生下來時未必就知道,小傢伙據說生下來也算濃眉大眼、額闊臉方,曾經給家裡帶來無窮的快樂與希望。醜貨的父親叫“精生”,精生的父親叫“春臺”,幾代單傳,可想而知,醜貨降臨到人世的瞬間,該讓這個家庭多麼陶醉與快活。

但不幸的是,醜貨的腿杆明顯的比一般同齡小孩細,細得像根麻桿,且軟,無力。開始一家人都往好處想,以為加強營養就可以改變。大家將牙縫裡省出來的一點點寶貴營養,都給了醜貨,但不見效,兩歲多,還是不會走;三歲了,還是隻能繼續坐在推架上,這個推架兼車兼椅,是春臺爹特意請王木匠設計的,只要有點太陽,春臺爹婆就將醜貨推出來曬,甚至老兩口還經常將醜貨抬下高臺基,在清水河堤上推著走。

苦難人生:出生就是個癱子,父親被點穴不治而亡

醜貨之所以在春臺爹婆眼中變得如此珍貴,當然是有原因的。精生是獨子,姐妹全無,家裡條件相對富裕,故多少有點紈絝子弟的味道,做事不利索,說話又較衝,喜歡橫跘。據我父母暗裡說,他可能腦子還多少有點“毛竅”,我們老家大都將腦子裡有某種疾患或缺陷的人叫做有“毛竅”。精生某一次隨隊上的幾個勞力到外地賣尖辣椒,尖辣椒是隊上的,賣的錢歸隊上,他們幾個掙工分。那時候湖北相對我們湖南來說,政策略微寬鬆一些,有些辣椒販子給的價錢比國營略高,但卻喜歡“殺秤”。精生那次就是因為秤桿不公與對方起了爭執,不僅說話極衝,而且率先動手,還得理不讓人,最終被其中的某人在肩胛處輕輕的戳了一下,說年輕人不要太過分,等幾天你就會知道過分了不好的,不過你還是可以來找我。精生似乎沒聽懂或者沒聽到,和精生一起去的幾個人,除了貧協組長年紀稍大,其他都是愣頭青,繼續一擁而上,與之死鬥,終於引來市管人員,將那幾個販子拿下,逼他們退還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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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生回家不幾天,果然就開始覺得不舒服,找醫生,也說不出所以然,找專治跌打損傷的草藥郎中,亦無濟於事。搭幫貧協組長還警醒,估計精生可能是被人“點了穴”,於是就到原地去尋找,但沒有找到。那時候投機倒把是犯罪,那幾位看樣子都是老江湖,估計可能已經被政府“法辦”了。貧協組長打聽了兩天,也沒有問出子卯寅醜,只得無功而返。精生家還是千方百計救人,下馬求神、吃藥打針,但終歸不管事,兩個月不到,精生便撒手西去。醜貨娘看到丈夫走了,本來就與春臺爹婆之間矛盾頗深,再加上覺得醜貨也不像今後會有多大出息的樣,於是在一場大吵之後,回了孃家,從此無歸。

醜貨成為了春臺爹婆唯一的希望,他們似乎始終相信醜貨總有一天會站起來,會成為一個精壯努力的小夥子,會承擔起傳宗接代的重任,把張家的香火傳下去。但遺憾的是,醜貨卻似乎不怎麼理會春臺爹婆的苦心,個子倒是長個不停,但就是站不起來,而且還有些愚笨,說話僅僅止於一句,算個典型的“一聲啞”,連屎尿都不會喊,經常弄得推架上到處都是。但即使如此,春臺爹婆也從不罵他、打他,只是默默嘆息垂淚,收拾乾淨,再端盤水來將他從頭洗到腳,最後還要搭上幾滴鄉間難得一見的花露水。春臺爹婆據說手中還留有不少的“光洋”,當時的市價應該是一塊袁大頭換三元人民幣,每到拮据,春臺婆便會出門趕趟圩場,圩場上專門有人做銀器,給孩子打項圈、手鐲、腳圈之類,我們這裡條件稍微好一點的人家,做回外婆,多少總要弄上一兩樣才好進門,於是,光洋逐漸成為春臺爹婆的救生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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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生死後五六年的樣子,春臺爹婆就成為隊上的五保戶,按照道理是不符合的,因為他還有孫子,且雙雙都未滿六十,但他家的情況特殊,醜貨的事實擺在那裡,於是誰也沒有多話可說。醜貨家餵了一條大黑狗,冷唆,不出聲就咬人,河上河下被咬得聰明起來,無事根本就不走他的臺基下過,隔壁左右也很少敢到他家串門,久而久之,他家就成為清水河畔難得的清靜之地。只是因為臺基高,只是因為醜貨經常坐在推架上曬太陽,人們才能確定這一家人確乎還存在,還在繼續活著。

苦難人生:出生就是個癱子,父親被點穴不治而亡

終於有一天春臺婆不活了,也不知道因為什麼她不肯再活;知道春臺婆不活了是因為這次春臺爹難得地下了回臺基,找到住得附近的堂侄,經過堂侄的宣佈,隊裡的人才知道這碼事;於是隊長要求春臺爹將狗關進一間小黑屋,並且叮囑大家千萬不要走近,兩天,隊上就幫助春臺爹將春臺婆葬了。

沒有了春臺婆的春臺爹,日子過得一塌糊塗,他解放前後主要靠放高利貸為生,田裡園裡的事完全不裡手,鍋臺碗盆更是很少碰;春臺婆在,他的責任主要就是陪這兩個人活,有時候春臺婆實在摟不動醜貨,他也搭把手。這下可好,兩爹孫經常快到中午還吃不成早飯,隔壁左右經常聽到春臺爹大發雷霆甚至放聲大哭,醜貨動不動就大聲嚎叫,不過要隔很久才能聽到第二聲。

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半年不到,春臺爹就追趕春臺婆的腳步去了。這下醜貨的歸宿便成為大問題,最後還是隊長指導員會計幾個人商量,好說歹說讓春臺爹的堂侄將醜貨接了家去,隊上每年負責若干工分。於是,醜貨終於離開了生活十五年之久的高臺基上的家。但這樣的日子也持續得相當之短,好像還不到一個月吧,醜貨便將自己的推架不知怎麼自作主張弄到堂叔家門前的溝裡,他不怎麼會喊,或喊了也未必有人聽見,總之,等到有人看到,他確乎實實在在的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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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喪事辦得更簡單,因為按照老家的習俗,醜貨還沒有結婚,屬於典型的“化生子”,“化生子”是絕對不允許在家過夜的。繼續還是隊裡的人幫忙,將醜貨埋在了春臺爹婆的腳邊,三爹孫半年多一點,就又在另外一個世界團聚了。

春臺爹的高臺基從此漆黑一團,走過路過都有些悚然。另外那隻狗似乎還在,也似乎不在。再後來,春臺爹堂侄的幾個兒子紛紛長大,便將醜貨家的高臺基一天一天拱平擴展,然後在上面做了兩棟新屋。春臺爹婆屋上的灰磚與杉木,都歸了隊裡,作為這些年來一家三口都被五保的抵償;而臺基,則因為確實只有那位堂侄離春臺爹婆血脈最近,大家也就默認了。(本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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