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6 疫情時期的思考——知識分子的問題出在哪裡?

疫情時期的思考——知識分子的問題出在哪裡?


知識分子是一群在社會上享有特權的人。既然是有特權,他們當然會有相應的行為方式。


誰是知識分子?


現在說知識分子,這個概念頗為混亂。現在有知識的人很多,文盲反倒是不好找。大家都是知識分子嗎?主持西電東輸項目的工程師,他掌握的知識之多,大部分人一輩子也學不會;程序員編寫的代碼,非常複雜,一般人看上去如同天書。但我們常說的知識分子,應該不包括這些技術專家。


那麼,到底什麼人才算是知識分子呢?


思考一番以後我意識到,界定了知識分子的範圍,知識分子的問題出在哪裡,也就清楚了。


且讓我從頭說起。


宋朝被認為是中國歷史上很有文化的一個朝代,其實,宋朝人的識字率不超過15%,這還是已經有了印刷術的情況下。在那時,知識分子或者說讀書人的概念肯定很清晰,不像今天這麼模糊。


那麼再往前推呢,一直推到不但沒有印刷術,連紙張都沒有,文字也很原始的時代,比如西周,誰是知識分子呢?


在那個文明的早期時代,掌握文化是如此困難,識字的人是如此之少,基本上可以說,西周的知識分子和統治者或者說貴族是同一幫人。


後世知識分子的問題,源頭就在這裡。


因為知識分子同時也是統治者,他們所學的知識首先要滿足統治、治理國家的需要。西周到春秋的貴族,都要學習所謂“六藝”——禮、樂、射、御、書、數。這是一個文武兼備的知識體系,培養出來的人,上陣能打仗,平時能治國,是全面發展的人才。


疫情時期的思考——知識分子的問題出在哪裡?


從戰國開始,國家間的競爭越來越激烈,對統治者和官員的要求越來越高。文武兼備、全面發展固然好,但在激烈而殘酷的國家生存競爭中已經不夠用了。知識必須分工。這時需要的是專業型人才。首先就出現了文武分家。有運籌帷幄、出謀劃策的文官,也有能征慣戰、統帶千軍的武將。文武兼備的人才,不能說徹底沒有了,但肯定不是主流和多數。


這時候,那個問題就浮現出來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知識分子的特權是怎麼來的?


武人之間較量,有客觀標準,無論是個人之間的打架,還是兩軍在戰場上的交鋒,勝負都是明擺著的,沒有爭議。應該主要是因此,武人的氣質一直比較質樸。能言善辯、口齒伶俐之輩,在這種較量中佔不到什麼便宜。紙上談兵的趙括成了千古笑柄。


文人之間水平高低的比較,可就麻煩了。你寫一本書,我也寫一本書。哪本書的水平更高?沒有客觀標準啊。但文人也要步步高昇、發財當官啊。怎麼辦呢?就只好拉大旗扯虎皮,用各種大詞彰顯自己的重要性。應該主要就是因此,文人的氣質容易流於油滑,並且互相看不起,誰也不服誰,也就是所謂文人相輕。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因為沒有客觀標準,文人沒有武人那種“是騾子是馬拉出去遛遛”“高下立判”的噩夢和壓力。這就導致了一個重大變化,文人成了社會中的一個特殊人群——他們無須為自己表達出來的觀念承擔責任。


由此就可以界定知識分子的範圍。凡是當眾發表觀念,而且無須為自己的觀念承擔責任的人,就屬於知識分子。


文武兼備的西周春秋時代,掌握了知識的人同時也是統治者,承擔著治理國家的重大責任。這個責任足夠沉重,能夠有效地約束這些人,讓他們不敢胡說八道。這些人不屬於知識分子。


後世,隨著印刷術等各種技術的發展,知識的範圍擴大了。後來還有了科學家和工程師。這些人雖然擁有大量知識,但他們的處境其實更類似於武人。說得對不對,對多少,錯多少,有清晰的客觀標準,不容易抵賴。掌握這些知識的人也不是知識分子。


只有那種兜售觀念,但又不必對觀念負責的人,才是知識分子。知識分子的所有問題,都源於這四個字——“不必負責”


為了確保不必負責,知識分子充分發揮自己擺弄辭藻、組合概念的特長,發明出一大堆神聖概念。學術自治、言論自由、出版自由是幾個核心概念。

此外,知識分子還樂於用玄學式的形容詞描述自己和同行提出的觀念,比如“創新性的”“優美的”“令人激動的”“震撼性的”等等。這些形容詞的共同特點是,你不可能用某個客觀標準揭穿或者推翻它們。難道你能客觀證明某本書並不讓人激動嗎?


別以為這種知識分子是中國特產,不,這是全人類的共同現象。托馬斯·索維爾在其鉅著《知識分子與社會》中毫不客氣地寫道:


“(知識分子)對外部世界不負有責任,這並不僅僅是個偶然事件,而是一個原則。”“知識分子一個讓人驚訝的特權,是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極度愚蠢,而絲毫無損於他們的聲譽。”(第11頁)

疫情時期的思考——知識分子的問題出在哪裡?


大多數社會成員,都無法擺脫責任的重負。尤其是在職場中,他們必須要為自己的主張負責。主持西電東輸項目的工程師,如果隨隨便便亂做決策,電力系統會用故障和損失來回報他。哪怕是一個做小買賣的,也要受到成本收益的壓力,不敢胡作非為,必須勤勤懇懇謹慎小心地經營。


知識分子可就不同了。他們擺弄的那些大詞,神聖而偉大,讓人望而生畏,覺得社會須臾不可理,可又無從檢驗和證偽,結果就是,他們擁有超脫的地位,不必為自己發表的觀念負責。知識分子確實很“自由”。


正如托馬斯·索維爾辛辣諷刺的那樣(這位很會損人):這種不必負責“如果沒有導致知識分子的完全不同的行為方式,那倒會令人驚訝。”(第12頁)


是的,我們在現實中看到了太多知識分子的這種完全不同的行為方式。他們的放肆、惡毒和貪婪,他們的沽名釣譽和左右逢源,他們對社會其他成員的蔑視和漠視,常常達到驚人的程度。但要承認,這是人性使然。

任何無須為自己觀念負責的人,早晚都會墮落到這種狀態。


中國最寶貴的歷史遺產


但社會畢竟還需要觀念研究者,他們其實承擔著重大的社會責任,困難之處在於怎麼落實這種責任。為此,中國古人想出了很多辦法,主要就是通過反覆的勸誡、倡導和教化,讓知識分子意識和承擔自己的社會責任。


“一言以興邦,一言以喪邦”“文章千古事,得失寸人心”,都是這方面的教化之語。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張載的那句千古名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疫情時期的思考——知識分子的問題出在哪裡?


教化以外,中國傳統社會還設計和演化出了一整套約束和獎勵讀書人的機制:約束嚴厲到滅門九族挫骨揚灰,獎勵優厚到入閣拜相流芳百世。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把責任牢牢地捆綁在個人身上。你別想“不負責任”!古人敏銳地意識到,不負責任、擺脫責任,很快就會帶來墮落和任意胡為。而有知識的人如果這麼幹,社會危害尤其大。


所以,中國古代文人雖然也有類似的痼疾,但並沒有特別氾濫。責任這個緊箍咒,始終套在他們頭上。


可惜的是,這套機制被現代化、被西化衝擊得七零八落。天賦人權、個人主義、個人自由是主要的衝擊工具。在這些神聖的名義之下,知識分子終於擺脫了身上沉重的社會責任,自由自在了。在社會上大部分有知識的人仍然被種種責任約束的同時,知識分子卻擁有了“不負責任”的特權。從這個意義上也可以說,知識分子的醜惡表演,很大程度上,是個現代現象。


市場經濟和互聯網從兩方面加劇了這種糟糕的局面。市場經濟讓知識分子的影響力可以變現,互聯網讓知識分子可以迅速傳播自己的觀念。這兩件工具當然可以用來做很多好事,但當它們和“不負責任”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就空前激發出了一些人的私慾和貪婪,形成了不可小視的社會破壞力。


由此,我們也就知道如何鑑別人們的觀點和言論。隔行如隔山,人不可能掌握各門學科的具體知識。當情況負責、真偽難辨的時候,我們就要轉而關注“責任”屬誰。責任才是最好最嚴格的監督。正如夫子所言: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意思就是,既然您沒承擔那個責任和風險,就別胡亂指手畫腳了。您的話啊,難免輕浮。


承擔責任的人,雖然也會犯錯,但他會全力以赴。制約他的只有人類現有知識的極限。而那些無需承擔責任的人,即使學富五車,也不必盲從和輕信他們,因為根本無法保證他們會用出全力,更何況還有那麼多其他的、不見得能拿到桌面上來的考慮和目的。


當然,現實情況也不是那麼糟糕,不必過分悲觀。中國厚重的責任傳統和現實中必須承擔無限責任的各級政治組織,不會長期容忍這種“不負責任”的特權。責任倫理在中國有極其深厚的土壤。在這個國家的所有歷史遺產中,這是最寶貴的部分。

疫情時期的思考——知識分子的問題出在哪裡?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