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埃克蘇佩裡在《小王子》的開頭寫道：“每個大人都曾經是孩子（可惜的是，很少大人記得這一點）。”
可是，當我真正長大後，卻發現：每個大人都曾經是孩子，他們或許還記得，可惜的是，很少大人能夠再接近那些本該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什麼是長大？大概就是進入社會，不依靠父母，獨立生活，遇見形形色色的人，並不得不面對各種各樣的事情與狀況吧。而我所看見的大人，遠比《小王子》裡那些星球上的大人來得古怪、來得荒謬。
那些星球上的大人，或許還沒那麼糟糕
小王子在旅途中，除了地球，還拜訪了其它六個星球，遇見了六種模樣的大人：
- 嚮往權力，總愛發號施令的霸道老國王
- 愛慕虛榮，想聽他人讚美的自負禮帽男
- 沉溺酒精，卻無法自拔的羞愧酒鬼
- 自以為佔有星星，卻從未做過有用之事的自私商人
- 忠於職守，忙碌不停的可愛點燈人
- 編寫地理書，卻未曾踏足那些山川河流的嚴肅地理學家
《小王子》法語原版封面
其中，只有點燈人，小王子想與他成為朋友。
這些星球上的大人，大概在現實生活中，你或多或少總能看見相似的身影吧。
現實的大人不只是專橫，不只是虛榮，不只是貪婪，不只是成癮，不只是無趣；現實的大人，還有虛偽，現實的大人，比童話裡的更荒謬。
同許多職場新人一樣，剛進入社會時，我也遇見過愛指揮新人的老員工，動不動就甩鍋給我的同事，當然還有裝腔作勢的老闆，明明那麼愛聽奉承話，卻自認為謙虛低調。
當然，我也像許多職場新人一樣，到處去尋找應對之道。答案很簡單，氣不過，就要學會拒絕，學會據理力爭；受不了，那就直接走人，還能咋地。
然而，即使我能找到解決之法，但我的心終究是無法平靜的。因為，比起這些大人顯而易見的“古怪”，更荒誕的是他們不知疲倦的“自我矯飾”。
他們熱衷於講述自己的年少往事，緬懷並讚歎著“純真”的意氣。他們還記得他們曾是孩子，曾是少年，但是他們所做的與“純真”相去甚遠，那是顯然可見的卑鄙與狡猾，自大與貪婪。
於是，“純真”成為一種修飾。他們以“純真”的姿態居於某個高處，為自己的人設加分。他們將“純真”作為一種談資，並自我沉醉。
有時，我不禁會懷疑，他們的那些追憶，是否是一種過於自欺欺人的美好想象。因為他們的所說與所做，大相徑庭。
我有些看不懂，大人的世界太過荒謬。
於是，我不忍再讀《小王子》。比起這個複雜的現實世界，那些星球上的大人，或許還沒那麼糟糕，因為，他們的“古怪”還只是“一望便知”的慾念。
我把這本童話裝進床底的收納盒裡，好好地保存著……
暫且把“自我”放下，望見人類無盡的孤獨
後來，已不記得是何時，我翻開了聖埃克蘇佩裡的另一部作品《風沙星辰》，又名《人類的大地》。
本書於1939年出版，比《小王子》早了4年，是聖埃克蘇佩裡的自傳性散文集。
飛行家聖埃克蘇佩裡 | 圖片來自elpais
書中，作者以極其詩意的語言為我們講述了他在擔任法國郵航飛行員期間的種種冒險經歷。
他更在這孤獨而危險的旅程中，以極為寬廣的視野審視自我、體察人類。
受限於早期航空技術的不成熟，當時的飛行員隨時都有可能面臨死亡。他們常因遭遇惡劣天氣與險峻地形而受困，甚至碰上引擎突然故障的意外。不止如此，他們還要面臨異國武裝力量的威脅。
可以說，聖埃克蘇佩裡的每一次飛行任務，都有可能是最後一次。
在一次飛行任務中，聖埃克蘇佩裡被困於撒哈拉沙漠。在那個寂靜無聲的黑夜中，在那個不知自己能否獲救的時刻，他冥想著，體察自己當下的生命狀態：
“迷失在沙漠中，面對這沙漠與星辰，離我所習慣的一切無比遙遠。如果明天摩爾人（非洲穆斯林）不殺我了，如果沒有那麼一架飛機尋找到我的蹤影，那麼重回那個屬於我的世界，將不知道需要多少天所少個星期多少個月的時間。此時的我，一無所有。我只是一個迷失在風沙與星辰中的凡人，呼吸著天地間的溫柔……”
在風、沙、星辰面前，在山川、大海、風暴面前，人類是多麼渺小。在宇宙中，在蒼穹下，人類不過是一粒微弱的塵埃。
此時，我突然發現，“自我”原來如此脆弱而孤獨。茫茫的大地不會回覆我們的呼喊，也不會回覆我們的哭泣，人類只不過是與萬物等同的“呼吸著”的生命。
在蒼茫之中，無所謂“自我”，因為，此刻，也無所謂“他人”。生命就只是純粹地“存在”，在沒有“他人”的世界，它只是扁平的。而如這位偉大飛行家所說，“自己的存在因為他人的意識而變得豐富”，因為“他人”，我們才有了立體的“自我”。
猛然間，我明白了大人“古怪的自我矯飾”。當再次望向他們時，我暫且把自己的這個“自我”放下，學著平靜。於是，我看見他們的那個“自我”，原來，那也是一種“孤獨”。
他們在慾念中迷失，卻還記得最美好的“純真”年代，而這種想往或許正是他們“此刻孤獨”的顯現。即使，它稍縱即逝。
他們的“虛偽”便是他們的安慰劑，他們希望得到他人正面的回應，以製造某種“豐滿自我”的假象。
因為，誰會願意承認自己枯燥的“醜惡”，並“嚇跑”他人。他們，仍然試圖去建立與他人的紐帶。
然而，他們卻忘記了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坦誠、信任與尊重。
生命因為與他人的交集而變得豐滿。而這交集，正是建立在這最重要的事情之上。
只可惜，這些大人已無法再真切地去觸碰。
不必再多言，只需輕聲說：你好，風、沙與星辰
願在夢裡，與我們的飛行家一同夜航。在無盡的空洞無影中，尋覓指路的燈塔，並與大地為伴，在寂靜中覺察自己的呼吸。
你好，風、沙與星辰，
請祝福我，
不要成為那樣“荒謬”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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