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8 齊白石哭窮記:我們家,窮的很哪

齊白石哭窮記:我們家,窮的很哪


​“我們家,窮得很哪!”


翻看《齊白石自述》,老人開門見山就交代,讓人格外唏噓。


窮雖然不是罪惡,但窮人家的孩子,在社會上出頭,真是難若登天。白石老人回首往事,當百感交集吧?


曾經,砍柴的時候,他因為痴迷繪畫,誤了正事,日暮時分,挑一根空扁擔回家,祖母便好言相勸:三日風,四日雨,哪見文章鍋裡煮?明天要是沒有了米吃,阿芝,你看怎麼辦呢?


他的一生,彷彿就圍繞著這件俗事——吃飯活命,掙錢養家。一開始是養長輩、兄弟。後來,是養自己數不清的兒孫。


他掙錢的方式是篆刻與繪畫,以潤格所得去養那一張張嗷嗷待哺的小嘴。如今,一個世紀過去,他當年賣畫餬口的作品動輒幾十萬、幾百萬、甚至上億元,如果老人九泉有靈,不知是錯愕還是竊喜?


應該是小時窮怕了的緣故,白石老人待人接物,非常小氣。關於他的慳吝,流傳甚廣,跟他的書畫一樣有名。


廖靜文晚年寫《徐悲鴻的一生》,說有一次和徐悲鴻去拜訪老人家,多年未見,白石老人非常熱情,從腰帶上取下一大串鑰匙,打開一個三層門的櫃子,拿出一些糕點,非要他們吃。那些糕點已經硬如石塊,卻拗不過主人的熱情,只得放在嘴裡慢慢咀嚼。


這些待客的點心,黃永玉也提起過。他由李可染帶去拜見老人,老人見到生客,照例親自開了櫃門的鎖,取出兩碟點心:一碟月餅,一碟帶殼的花生。因為來的路上,李可染已經關照過:”都是壞了的,吃不得!“所以黃永玉格外留了心,只遠遠注視這久已聞名的點心:月餅是剖開了的,只剩下四分之三,裡面有細微的小東西在活動;花生是淺淺的一碟,隱約可見閃動著的蛛網。


老人的吝嗇,不僅僅對別人,對家人也不例外。有一天深夜,李可染聽見很急的敲門聲,開門一看,只見白石老人由護士攙扶著,氣喘噓噓地說:“我兒子從鄉下來找我要錢,要不到他就不走,我怕他搶,就先放在你這裡。“他把棉襖脫下來,裡面全是金子。


齊白石哭窮記:我們家,窮的很哪


如今說起這些,倒不是笑話老人。他這一生,點點積累都是他用自己的辛苦換來的,如何小氣容不得外人置喙。何況,從某個層面來說,這份“小氣“,成就了他的繪畫,是他藝術的根本。


自古以來,梅蘭竹菊,作為中國文人士大夫的內心隱喻,深深紮根於傳統的審美範疇。可是,白石老人卻獨闢蹊徑,避開梅蘭竹菊的文化意義,將筆墨更多地賦予煙火日常、小魚小蝦和瓜果蔬菜。


這份格局看似小,充滿了小家子氣,但實則貫通了世俗生活與藝術殿堂之間的堅籬壁壘,不能說不是大功德。


白菜在常人看來,是低賤物,他卻打抱不平:“牡丹為花之王,荔枝為果之王,獨不論白菜為菜之王,何也?“這大白菜,是平民生活的重要象徵,他為之鳴不平的,應該是社會底層的芸芸眾生。


他畫一枚柿子,一棵白菜,取個名字叫——《一世清白》。不盡興,又畫了兩棵白菜,兩枚柿子——名字變成了《世世清白》。寥寥幾筆,盡得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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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他想把他畫的白菜,以物換物,去和他家門口歇腳的菜農換,換一車的白菜,結果想得美,人家氣哄哄地,扭頭就走。


老人自我解嘲,說自己通身有“蔬筍氣”,所以能畫好蔬菜。蔬筍氣,我的理解,就是煙火氣,這深深紮根於泥土的原始氣息,混沌,天然,不事雕琢和修飾,卻滋養人心。


有一段時期,自我標榜為“讀書人”的我,非常清高,為日常的瑣碎平庸而苦惱,覺得一日三餐地陷於柴米油鹽,簡直是對生命的莫大浪費。每日賭著氣一般,自書桌前起身,去到廚房,對著那些五彩斑斕的瓜果蔬菜,高高舉起菜刀一一彷彿唯有這樣,才解恨。忽然有一天,我從白石老人的畫裡獲得瞭解脫——


他畫一頭大肥豬,在通往河邊的石橋上慢悠悠走著。白水河邊,除了石橋,還有柳絲,你知道的,有柳絲的地方一定有風,有明月,有遠山黛嵐……這人間,一副剛剛打開的樣子,本來的樣子。


這樣的人間,是你我寄身其中,渴望歲月靜好,沒有風雲變化,不會動盪不安的人間。


一個有著深厚底蘊的人,不必倚仗高大上的事物,在生活中隨便拈起一些俗景入墨,同樣產生震撼人心的效果。藝術從來有它的相通之處,這一點,用在寫作上也如是。一個好作家,他的筆下不一定非得是宏大題材,但凡胸中有墨,哪怕汲取俗世中的點滴,同樣有氣象萬千。


這位“小氣“十足的老人,最後成了大家,而且非常幸運地避開了天災人禍,活到近百歲,是他人情練達,世事洞明?未必。老人骨子裡非常天真。


齊白石哭窮記:我們家,窮的很哪


他出名後,家裡時有人來。有一天來了一個客人,寒暄良久而去。家人問:可知來者何人?老人搖頭,家人很驚訝:周恩來啊。可見老人對時局淡漠。


新鳳霞寫過一篇文章,說起第一次見到齊白石的情景,非常爛漫有趣:


那一日,老人坐下來和大家打完招呼後,就一直拉著她的手盯著她看。在一旁的護士大姐帶點責備口氣對老人說:“你總看人家做什麼?”老人很不高興:“我這麼大年紀了,為什麼不能看她?她生得好看。”說完,氣得臉都紅了。


也許,有好事者會將這段典故跟他八十多仍結婚生子聯繫起來,笑話他旺盛的生命力。可這多少有些無聊。今天我們提起他,尤其是這個劫後餘生的春天,提起這位雖然已長眠於地下,卻仍然有溫度的老人,我們應該獻上敬畏的花圈。


因為,我們已經經歷過大苦難,這苦難,讓我們明白了煙火家常有多麼可貴。


劫後餘生的我們,也終於懂了老人翻來覆去述說的,瓜果的惆悵,魚蝦的悠遊,即使色彩用得那麼淡。


而就在今天,在廚房的水槽裡,一棵不是那麼水靈的黃芽白,給了我一個珍貴的訊息。


我已經半個多月足不出戶,這年前囤積的黃芽白,吃著吃著就剩下最後一棵。我一層一層地剝,剝到盡心處,忽然見著一個微小的花苞,月牙兒的白,非常嬌嫩——它躺在我的手心裡,如同一個春天。


齊白石哭窮記:我們家,窮的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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