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三月八日，婦女節。最先祝我節日快樂的是班上的語文科代表範美佳。“老師節日快樂！”感嘆號後面還跟著六朵小玫瑰花。這祝福帶給我滿滿的溫馨感。
今天是全世界女人的節日，也是我母親的節日。可惜母親早早去了，即使我喊破喉嚨祝她節日快樂，她也聽不見了。在心裡輕輕說一句吧。輕輕說一句，心也不免有些悸動。
此時，婆婆在做什麼呢？
上午天有些陰沉，下午雨就似瓢潑起來。噼噼啪啪打在樓前的防雨棚上，煞是脆響。
雖然驚蟄已過，畢竟還是數九寒天，婆婆可能正守在電爐旁打著盹吧？她怕冷得厲害，在我所見過的老人裡邊，她是最怕冷的。上次去看她，離今天已經一個半月了。那天正月初二，政府還沒有下令封鎮封村，我們便驅車去村子裡看公公婆婆。
九年前的婆婆還能做一桌子好飯菜
正月初二太陽很好，婆婆戴著一頂有帽簷的紅色毛線帽，穿著厚厚的黑紅加絨中長棉襖，棉襖上緊緊繫著一條圍巾。
在婆婆身上看不出半點過年的新氣象。她的樣子很滑稽，跟垃圾桶邊翻撿垃圾的老人有些神似。
我有幾秒神情恍惚，懷疑這不是我所認識的婆婆了。
我所認識的婆婆，雖然個子不高，卻始終精神頭十足。打我嫁進他們家，婆婆就打著一頭短髮。她十分精明能幹，家裡家外都是一把勞動的好手。
因為婆婆的飯菜燒得極好，我總是很自卑。不過，婆婆肯教我，我雖然笨手笨腳，卻沒有捱過她的罵。
還記得嫁到他們家後煮的第一次飯，用老公的話說是“三層樓”：最上層還含漿，沒熟；第二層稀湯寡水，成了稀粥；可是最底下全糊了。面對這個慘狀，我非常焦急，生怕婆婆罵我連個飯都煮不好。還好婆婆只對我微微一笑，就麻利地將鍋裡的飯分兩份盛起來，糊了的盛在筲箕裡，稀粥和沒熟的依舊倒進鍋裡。待鍋蓋蓋好，婆婆輕聲吩咐道：“去吧，少添一點柴火。”
以前我自認為很會炒現飯，跟婆婆生活在一起後，我才知道自己現飯也不會炒。一天，大熱天地，一家人趕秋剛從地裡回來。我看婆婆已經累極了，連忙自告奮勇去做中午飯。我知道飯菜都是現成的，婆婆早晨就做好了的。哪知等我把飯菜熱好端上桌，婆婆吃了一口飯，便皺了皺眉頭，她說，這個飯還要炒炒。我不服氣，嘟著嘴端碗便吃。婆婆炒好飯，盛了一鍋鏟飯給我，說：“炒好的現飯是軟軟的，不會有回生的感覺。”我賭氣嚐了下，咦，覺得婆婆說的太對了！她炒的現飯的確是軟熱的，而我炒出來的，只是透了點熱氣而已，還硬硬的，口感異常不好。
記不清有多少次，婆婆倚在廚房門框邊，一邊納鞋底一邊教我怎麼做飯。哪樣菜應該先炒，哪些菜必須最後炒，哪樣菜炒後一定要洗鍋，哪樣菜炒後不用洗鍋……她總是不厭其煩，從不覺得自己教的這個學生笨。
成家後，我們在公公婆婆的幫助下，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幫兒子一家擁有了房子他們覺得還不夠，總會隔三差五地送來新鮮的蔬菜瓜果，送來大米和菜籽油。我們理所當然地享受著父母親給予的一切。
每到逢年過節，婆婆總會為我們準備應季的吃食：端午節前，早早打好粽葉包好粽子；中秋節我們常常會吃到婆婆包的糰子；過年前，除了幫我們備好臘魚臘肉臘腸臘雞，還會準備枯豌豆、豆筋子、玉蘭片、苕糕、苕皮子……
婆婆是我們這一方的巧手，她做的飯菜是我們這塊出了名的。孃家人一年上頭來我們家的次數有限，一般都選在我過生日才來。每到這天，婆婆總會興沖沖地來幫我做飯招待客人。說是幫我，其實全是婆婆一個人忙著，她獨自一人，往往不多會就把飯菜全做好了。而我，時不時溜到孃家人一起談天說地。
同事朋友來家了，只要一個口信，婆婆會立馬丟下家裡的事情來幫忙做飯。同事的女兒多年之後還跟她媽媽說：“只有蘇阿姨家的那個譚奶奶做的飯菜就好吃。”
我的會做飯菜的婆婆，如今連做給自己吃都不會了。她聽見抽菸機轟隆的聲音就怕，看見液化氣灶冒出的火就驚叫。曾經很會用土灶煮飯的婆婆，如今連用電飯煲煮飯都不會了。她不曉得要用缸子舀多少米，她不曉得要怎麼淘米，她不曉得怎麼按電飯煲的按鍵，她看見電飯煲的按鍵紅了就怕……
我的婆婆，自從患老年痴呆症後，哪裡還是我認識的從前模樣！
九年前的婆婆身體還好著
她還會記得那一次嗎？那一次，恰逢春收，我跟婆婆倆在地裡抱油菜梗。婆婆抱著一大抱油菜梗，大踏步向地裡鋪好的塑料膜走去。而抱著油菜梗的我嚇得面如土色，想叫也叫不出，只能眼睜睜看著婆婆把油菜梗往塑料薄膜上一放，一條剛剛在油菜梗中掙扎的蛇一溜煙滑走了。看我嚇傻了的樣子，婆婆輕輕一笑說，還好沒咬到我。
她還記得那一次嗎？因為孩子還小，我堅決不讓她喂鹹菜給他吃。我大喊大叫，把孩子死死摟在自己懷裡。婆婆很委屈，急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她扭頭平靜地把鹹菜扔掉，夾了些蔬菜在碗裡，又從我懷中接過孩子。
想必這許許多多的往事已經不在她的記憶裡了。她每日裡絮絮叨叨的都是別人的不好，公公的不好，姑妹的不好，鄰居的不好，親戚的不好，曾經那個總是念叨別人如何如何對她好的婆婆已經不見了。儘管她說的這些大抵是不真的，可別人的不好盛在她的心裡，擠兌著她，她該是多麼難受！
雨還在淅淅瀝瀝下著。這一個多月來，我們被新冠病毒隔絕著，不能相見，只能時常打電話問公公婆婆的情況，偶爾買點副食品水果菜蔬託別人送去。
希望明年春天婆婆依然還在
不知怎麼，我很怕見那個穿著厚厚棉襖，裡邊還穿一件小襖，外邊腰間緊緊扎一條圍巾的婆婆。母親去世後，婆婆更加疼愛我，對待我比對自己女兒還要好。尤其是老年痴呆後，更加依戀我，時不時就想要來看我，為自己不能再做飯給我吃而懊惱。婆婆穿著兩件棉襖，看起來身體似乎還好著。其實，七十的她，已經沒有十歲孩子的重量了。她的手臂日漸消瘦，她的腿已然不能承受本就瘦弱的身子，連行走都快成婆婆的奢望。
在這淅瀝雨聲中，婆婆或許被公公抱坐在火爐旁邊，正在打著盹吧？
前天，公公在電話裡告訴我，婆婆或許活不過這個春天了。
新冠病毒已經帶走了幾千人，我親愛的婆婆沒有被新冠病毒帶走，卻要被這個春天帶走嗎？老天爺，請看在她曾經的勤勞能幹上，多給她幾個春天吧！
我，不想成為一個沒有母親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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