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禎十二年,一個五十開外,芒鞋破砵、衣衫襤褸的書生模樣的老人,風塵僕僕地感到了雲南大理的迦葉寺,經過一夜的休息,第二日一早,這個讀書人立在了迦葉寺的窗前,望著窗外群山疊嶂,蔥蘢欲滴。心頭忍不住一蕩,脫口道:“度除夕於萬峰深處,此一宵勝人間千百宵”!
這個人,叫徐霞客,他想不到在不久的將來這個名字將會響徹華夏。他窮盡一生書寫的《徐霞客遊記》被後世子孫當做外出旅遊的必備書目,被刊印了一遍又一遍。
光是研究這本書以及他個人的論文多到一百三十九篇之多,這樣的成就世間能做到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公元(1587年)萬曆十五年,徐霞客出生了。
這是一個特定的年份,因為這一年大明最有權勢,也是最富才幹的首輔張居正被徹底清算了,一直躲在幕後的小皇帝終於走到了幕前,開始執掌大明的權勢,作為大明新的當家人,他開始尋找屬於自己的班底。
班底需要人才,要人才就得考試。
所以大明這兩年的科舉顯得十分顯眼。
但這一切與徐霞客沒多大的干係,因為他還不到一歲,這樣的年歲用不著科舉,也用不著功名,唯一需要的就是使勁的吃奶。
徐家在江蘇是有名的富庶之家,祖上都是讀書人,只因祖上參與一場科舉考試,弄得自己十分悲慘不說,還連帶著大才子唐伯虎苦不堪言,這份血的教訓算是印在了徐家祖墳上。
比起其他家族,徐家似乎對科舉沒多大的興趣。
他們似乎很早就看明白了,什麼功名富貴到頭來不過是一場醉而已,還不如趁著年輕幹幾件自己喜歡的事。
玩得好,弄個青史留名也說不準。
徐霞客就是在這種風氣下長大,五歲前幾乎是沒怎麼碰書本,《大學》、《中庸》幾乎沒讀過,但課外閒書沒少看,歷史、地理和探險、遊記之類的書籍看了一屋子。
光看還是不足以讓他感到興奮,照著地圖把偌大的江蘇玩了個遍,這才是他最高興的事。
除了喜歡山之外,他最厭惡的就是考試。
十五歲那年,父親讓他去參加一場考試,意思是試試水,看看徐家祖上有沒有富貴功名的意思。
哪知一聽考試,徐霞客卻死也不去。
這樣的畫面,擱在現在那是找死,大好的高考機會哪有不去的道理,就算死,那也得死在考場上。
然而,我們期待的畫面並沒有出現,徐父一看兒子果然沒有功名的意思,倒也沒強迫,還大言不慚的說,你想考我也不勉強你,可你總得有點理想吧?
“理想,我早就有了。”
“什麼理想,快告訴父親。”徐父很是高興。
“痛痛快快的玩一場。”
這話擱在現在任何一個家庭裡,那絕對是滅頂之災,為人父母的不將這個不上進的東西拉出去痛打一頓,對不起父母兩個字。
“這想法怪是怪了點,但好過沒有,你想玩那就好好玩吧。”徐父頷了頷首說了句。
這種超前的想法讓人忍不住上前點個贊。
就連作者本人恨不得衝著老爹喊一聲,你看看人家徐霞客的老爹多麼的開明。估計引來的是一頓痛打。
所以不說為妙。
這種不合理的言論,別具一格的風氣,一直保持到萬曆三十三年(1605年),這一年徐霞客十九歲,在這十九年的時光裡,徐霞客沒有被功名所累,做著自己喜歡的事。
這種任由自己喜好的做事環境讓他很享受,甚至恨不得這輩子一直就這麼過下去也挺好。
但老天爺不知是看他太舒坦了,還是忍不住給他送點磨難。
就在徐霞客準備好好玩一場的時候,一直身子骨很好的徐父毫無徵兆的走了。
這是滅頂之災。
與一個十九歲的年輕人而言,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他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
他很想出去尋訪名山大川,但朝廷的規矩是“父母在,不遠遊”,作為徐家唯一的男人,他不得不留下來。
本以為這輩子就這般渾渾噩噩的過下去。
卻不想,峰迴路轉,一個漆黑的夜裡,徐母找到了兒子,她拉著徐霞客的手說“孩子,你的志向在天地間,不該留在這裡,去吧,你外面看看,把你所見所聞都寫下來吧,等你回來的時候,說給母親聽聽。”
母親的鼓勵,讓徐霞客下定決定遠遊。
他頭戴母親為他做的遠遊冠,肩挑簡單的行李,就離開了家鄉。這一年,他二十二歲。
出發之前,他心裡很明白,在今後的日子裡他將要面臨的是什麼,他得遠離故鄉,飽受世人的白眼,至少不孝的罵名算是背上了。
今後的路途上沒有人會認可他的行為,這不是行為藝術,在世人看來,這是失心瘋。放著好好的功名前程不要,搞旅遊,那是傻子才會乾的事。
路上,他沒有朋友,沒有馬車,也沒有人給生活費,一切的一切都靠自己卻解決。
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沒有朋友,我有祖國的山川,沒有功名,我有旁人看不到的景象,沒有馬車,我有雙腿,沒有生活費,我有強壯的體魄,沒有認可,我自己記錄。
歷史會銘記的。
生活沒有那麼安逸,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自己去創造,我既選擇了這條路前面再苦,我也要走下去。
這是二十二歲的徐霞客內心的寫照。
這一走就是二十年,二十年來,他獨自一人上路吃過野菜,睡過破廟,三次遭遇強盜,四次絕糧。湘江遇盜,跳水脫險,沒有旅費了,就用身上穿的夾衣、襪子、褲子去換幾個錢。日子過得苦不堪言。
曾多少次,餐風露宿、飢寒交迫或無食鹽的困境。他說:“這一點困難,沒有什麼了不起,只要有個草堆讓我躺下來休息,就心滿意足了。”
這一切的苦難,換來的是他一往無前的決心。
二十餘年裡,他去過的地方,包括湖廣、四川、遼東、西北,簡單地說,全國十三省,全部走遍。
見過爬過的山有泰山、華山、衡山、嵩山、終南山、峨眉山,世人沒見過的, 沒聽過的他都去了。
此外,黃河、長江、洞庭湖、鄱陽湖,金沙江、漢江,幾乎所有江河湖泊,他都看過了,看著那奔騰呼嘯的河水,他常常問自己,這一切值得麼,當然值得。
一切的一切只要自己喜歡的,再苦的日子都是值得的。
人活著不是給別人的看的,痛快不痛快只有自己知道。
基於這點認識,他開始記筆記,每天的經歷,他都詳細記錄下來,即使有時找不到住處,露宿荒郊、寄身於草莽之間,也要燃起篝火或松明,在風吹搖曳的火光裡,蟄伏在包袱上寫他的日記。
這本日記被後人稱為《徐霞客遊記》。
這個習慣從他第一天走出就開始堅持,一直到老都沒有斷絕。
崇禎九年(1636),已經五十歲的徐霞客決定再一次出遊。
這次的目的地是祖國的西南。
出發前,一個和尚來找他。
這和尚法號,叫做靜聞,因崇敬雞足山迦葉寺的菩薩,想要去看一看,他聽說了徐霞客的名聲,便來尋他一同前往好做個伴。
對徐霞客而言,這不過是順路的事,一路上有個伴也不錯,便答應了,兩個人一起出發了。
一路上的旅行還不錯,唯獨到了湖北。
在一次渡江的過程中,他們遇上了強盜。
具體的記載,歷史沒有多說,但大概的情景是徐霞客順利脫險,但靜聞和尚卻沒那麼幸運,他身負重傷,加上身子骨也不夠強壯。
竟病死在廣西南寧。
這或許是老天爺的一次警告。
似早告訴徐霞客,你已經走了一輩子了,是時候歇一歇了,這地方有山有水是個養老的地方。
對於老天爺的這份好意,徐霞客沒有理會,他毅然挑起靜聞和尚的遺骸和經文,繼續趕往雲南。
經過長途跋涉,崇禎十一年(公元1638年)臘月,徐霞客終於到達雞足山。
親手將靜聞的骨灰埋在了迦葉寺裡,並把靜聞和尚的《法華經》供養於雞足山祝聖寺藏經樓。
“和尚,我肯陪我,我定不負你。”
夜色下,徐霞客看著漸漸消失的迦葉寺自言自語。
我該走了,朋友了。
離開了雞足山,又繼續前行,一路上翻越了崑崙山抵達了西藏,遊歷幾個月後,決定回鄉。
但這次沒能如願。
在今日的雲南麗江後,他開始生病,他沒當回事,這樣的經歷不是第一次,他相信不是最後一次。
但這次不同以往,病情來得十分的兇猛。
崇禎十四年(1641),病重逝世,年五十四,遺作經季會明等整理成書,廣泛流傳。
曾經有人問他,你都這麼大的年紀了,怎麼還閒不住往外跑,你不累麼?你不怕死麼?”
他淡淡一笑,低聲說道:“漢代的張騫,唐代的玄奘,元代的耶律楚材,他們都曾遊歷天下,然而,他們都是接受了皇帝的命令,受命前往四方。
我只是個平民,沒有受命,只是穿著布衣,拿著柺杖,穿著草鞋,憑藉自己,遊歷天下,故雖死,無憾。”
我是人不是機器,我當然會累,也怕死,但比起累,比起死亡,我更想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去做一件自己喜歡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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