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8 新生代导演的笔触是在故乡“诗意的栖居”

2019年,我因工作原因采访了一些青年影视人,他们多半出生于中国的小镇或者农村。一位青年编剧给我讲述了他和他的研究生同学分别的经历。他们曾一同在北电读戏文专业,毕业后不久,入不敷出的生活和看不清楚的未来让他的同学决定回老家。那天,他俩在火车站抱头痛哭,结果他的同学误了车。但那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误车。


“在小镇出生的这些人,包括我,从小就感受到自己和那个世界格格不入,于是拼了命地想走出来,如今却不得不面对要重新回到小镇的命运,可是已经回不去了。”他反复重复着最后一句,“是回不去的,没办法回去。你明白吗?


他的话让同样来自小镇的我伤感了很久,以至于到今天依然印象深刻。


新生代导演的笔触是在故乡“诗意的栖居”


时间停留在不久前的2019,我在微博上看到了一条关于《回南天》入围鹿特丹电影节的消息。鹿特丹电影节对这部电影的导语评价里有这样一段话:人们开始讨论“南方新浪潮”,是因为从《地球最后的夜晚》到《春江水暖》,中国(亚)热带地区不断涌现出的电影杰作。


在那次采访半年后,“南方新浪潮”这五个字给了我一个契机,去重新梳理创作者、故乡和命运之间的关系,终于使之摆脱了悲剧色彩。


新生代导演的笔触是在故乡“诗意的栖居”


在我看来,这股新浪潮要来得更早一些,也不止发生在潮湿的南方。在中国电影的语境中,与其说是“南方新浪潮” ,不如“故乡新浪潮” 来得准确。


如果要说清楚为什么带有地域色彩的优秀电影层出不穷,或者为何那么多青年导演选择抒写故乡,恐怕并非这短短千字能讲明白。在这篇文章里,我更想关注的是,他们的目光从何而来,是什么重新联系起了他们和“回不去的故乡”


新生代导演的笔触是在故乡“诗意的栖居”


要了解他们的目光从何而来,先要知道他们的目光是怎样的。


《路边野餐》最为人乐道的是毕赣的空间感。一个长镜头,穿梭在崎岖复杂的山路中,也游离在梦幻与现实的边界,仿佛一次奇妙的寻宝旅程。在《路边野餐》中,“乡村电影”褪去了乡土气息,变得诗意而小资。


新生代导演的笔触是在故乡“诗意的栖居”


《平原上的夏洛克》依然关注农村的现实问题,但在徐磊的镜头下,一个个现实问题聚焦在了身份错位的荒诞感中。超英家要盖房子,来帮忙的树河去买菜时出了车祸,为了能报医保树河的家人并不想选择报警。


但“好人”超英却不这么看,找到肇事者就是还树河公道,在警察没有找到肇事者前超英承担起了树河的医药费,还上演了一出农民侦探的戏。在北方的土味方言里,成长出了一个一点都不土的超级英雄。


新生代导演的笔触是在故乡“诗意的栖居”


《过春天》,16岁的佩佩,家住深圳却在香港上学,为了攒钱去日本看雪做起了“水客”。这是一个关于迷茫青春的故事,和走私犯一起相处的过程中,佩佩找到了归属感。带她入行的是闺蜜的男朋友阿豪,阿豪帅气又维护他,散发着少年的荷尔蒙,佩佩青春的悸动在阿豪身上找到了归宿。


《过春天》本身是一个未成年人犯罪的故事,佩佩是一个一直在犯错的女孩,但这部电影并不是一个悲剧。白雪用青春的视角消解了沉痛。没有一个观众会真的责怪16岁的佩佩,这是青春对青春的体谅。


新生代导演的笔触是在故乡“诗意的栖居”


《十三邀》,许知远来到凯里,他发现毕赣电影里奇妙的空间感就是凯里原本的样子,玩笑式地感叹了一句,“我忽然觉得你不是天才。”毕赣坦然一笑,“这不是我的发明创造。”


2018年,徐磊开始创作《平原上的夏洛克》,灵感来自于一个真实事件,他的亲戚被车撞了,为了能报医保没有选择报警,但也没有放弃寻找肇事者,于是有了电影中非常有趣的一幕——几个农民聚在一起有模有样地分析案情。农村文化里被认为理所应当的事,在徐磊眼中却以带有身份错位的荒诞感呈现。


新生代导演的笔触是在故乡“诗意的栖居”


同样,白雪在深圳成长的经历让她对深圳、香港带有怜悯的目光,那些她接触过的在深圳生活,在香港上学的女孩,渐渐唤醒了白雪的青春。这让这个犯罪故事有了不一样的视角,因此《过春天》才没变得沉痛。


这样的创作经历不止在这几位导演身上发生,它是一个持续性的动作,不断地发生、重现。《八月》、《老兽》、《郊区的鸟》、《四个春天》,张大磊、周子阳、仇晟、陆庆屹,等等。


新生代导演的笔触是在故乡“诗意的栖居”


这些忽然出现的青年导演们拥有相似的命运,在远离家乡之后,故乡和少年时代反而清晰起来,记忆里的片段被无限放大,落在胶片上组合成了新时代的地方散文诗。这无关南方和北方,倒像是一种奇妙的时代共振。故乡似乎成了对创作者的馈赠,去远方生活是打开这份礼物的方式。


中国电影新浪潮,是一直被期待的。因为我们不曾真正拥有过。


新生代导演的笔触是在故乡“诗意的栖居”


我想起80年代的中国香港电影,以有国外留学经历的导演们为主力,开启了被大家称作“香港电影新浪潮”的时代。


参与其中的导演刘成汉说,“香港新浪潮”电影的其中一个特点是,绝大部分的导演都是在本土成长的,他们的少年时代都是在香港度过,不像老一辈的导演是来自中国内地。由于新浪潮导演是属于本土成长的一代,所以他们的关怀是本土的、城市的。这不能说是革新,但却绝对是一种转变。


新生代导演的笔触是在故乡“诗意的栖居”


在我看来,“国外留学经历”是一个不能错过的信息,在本土成长,离开又回乡,这让他们对本土的关心有了不一样的目光。


如今,经济发展让中国变大了,互联网和科技让世界变小了。故乡和他乡之间的距离不再遥远,从混沌的小城市走出去不再是难题,本土的概念、地域文化和大都市之间的冲击不再需要留学完成,当故乡也成了远方,一辆绿皮火车就能锻造一把钥匙。新时代的加速器让更多人有机会开启家乡的秘密,给更多人提供了不一样的视角。


新生代导演的笔触是在故乡“诗意的栖居”


也许,现在给刚刚展露头角的“故乡新浪潮”下定论还为时尚早,但却足以给我们一种“变革”的期待。


雨把降落当做生命必然的轨迹,站在一旁的公主对这些浑然不知,感叹水花的美。当感同身受与异乡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这一代导演、编剧身上,他们终于在“回不去”的故乡找到了诗意的栖居。他们的创作与自己的过去紧密相连,镜头透露着诗意,也许粗糙但不粗粝。


新生代导演的笔触是在故乡“诗意的栖居”


在毕赣的世界里,凯里的河流没有海豚不是因为这不是海,而是因为这里被重工业污染,这是让他失落的原因。


后来,毕赣的动容成了《路边野餐》里的诗句:


手电的光透过掌背,

仿佛看见

跌入云端的海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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