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7 回了東北小城,她才是相親鄙視鏈的底端


荒木 人間theLivings 2019-10-10

回了東北小城,她才是相親鄙視鏈的底端


回了東北小城,她才是相親鄙視鏈的底端


在這裡,相親時彼此談到“條件”,總會被具象為各種“身份”——如果沒有“公務員”“事業編”“中石油”“中海油”“電業局”“菸草公司”這樣“高大上”的標籤,無論男女,在相親市場上就是被鄙視的對象。

回了東北小城,她才是相親鄙視鏈的底端


配圖 |《早子小姐單身中》劇照

回了東北小城,她才是相親鄙視鏈的底端


回了東北小城,她才是相親鄙視鏈的底端


莎士比亞說:“真實愛情的途徑並不平坦。”姜曉雪對我說,那天,自己在“綠絲”咖啡館裡結束了又一次相親、推門走出來的時候,對這句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綠絲”算是鶴崗這座邊境小城不多的“能拿得出手”的連鎖咖啡館,坐落在本地最大的購物中心“時代廣場”右側,另一個姜曉雪能叫得上名來的咖啡館,是位於鶴伊公路13公里處的“慢咖啡”,不開車的話,想要去那裡十分費勁。

在“綠絲”沒有開起來之前,這座小城青年們的相親地點大多集中在市中心轉盤道路旁的肯德基,另外一些不講究“品味”的男人,乾脆直接約在傍晚的東北菜館,邊吃邊聊。覺得合適,就趁著夜色送姑娘回家,路上“進一步瞭解”;覺得不合適,直接一拍兩散,再不相見。

“綠絲”開業後之後,那些從外地回鄉的鶴崗青年,以及來到鶴崗的外地青年,便將相親主戰場轉移到了這裡。

姜曉雪對於這個咖啡館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花花綠綠的色彩搭配,不知道從哪裡淘來的舊舊的小擺件,以及那些放置在書架上“故作文藝”的圖書,無非都只是相親的背景而已。她的目的很明確:要在這樣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環境裡,以機敏的眼光找到那個不知道會從何處到來的靈魂伴侶。

從2016年咖啡館開業以來,姜曉雪在那個靠近路邊窗子的固定座位上,一共“會見”了13位男士,每一次她都會點一杯同樣的卡布奇諾,但每一次與她會面的人,卻都不是那個她尋找了多年的人。大部分的男士在見面之後就成為陌路,少數幾個的成了朋友圈裡的“點贊之交”。

姜曉雪不止一次地問過親戚朋友同學,是不是她自己的眼光太高,是不是她把愛情憧憬得過於美好,所以才總是在愛情的路上徘徊不前。而她身邊的同齡人、尤其是和她一樣有過多次相親經驗的朋友,總是告訴她:問題可能並不出在你身上。

這一次,姜曉雪對相親對象的“社會條件”不夠滿意——當然,她又強調說,“條件”好壞其實並不是自己選擇伴侶的“重要標準”,何況在鶴崗這樣一座經濟衰頹的邊境小城,再好的條件也未必是真正的“好”——更重要的,還是覺得這個男生有點兒磕磣(醜),這一點是她絕對不能忍受的:姜曉雪理想伴侶的最基本的條件,是人得“能看得下去”,“畢竟是要面對著面過一輩子的人,顏值當然很重要,也不是要有多帥,像李現那麼帥是不可能的,但起碼得符合我的審美標準”。

這次相親讓姜曉雪很頹,“好像是整個生命的拐點”,現在,身心俱疲的她決定把相親這件事從自己的人生中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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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回鶴崗之前,姜曉雪曾經有過一次刻骨銘心的戀愛經歷。2012年,大三的她和比自己小一級的師弟走到了一起。校園的愛情大都是純真熱烈卻又脆弱,在大學畢業後的第3個月,兩個人分手了。

在這個事上,她覺得自己對師弟的虧欠可能更多一些——2013年7月,姜曉雪從瀋陽的一個專科學校畢業,但是時運不濟,一直沒能在瀋陽找到合適的工作,直到9月20日,姜曉雪決定“回家”。

姜曉雪視這一天為自己人生的一個節點,“永遠都會記得”。“有時候感覺事情挺寸的,要是我回去的時候我姐夫沒有去世,我也就不會在家裡待那麼久,要是不在家裡待那麼久,就肯定會錯過編外人員的招考,那我就肯定會跑回瀋陽,我們倆也許就不會分手了。”

“回家”這個決定,對於當時的姜曉雪來說,遠沒有隻在異地的校園裡求學幾年、畢業後就回家的同學們那麼輕鬆愉悅。早在2006年,中考落榜的姜曉雪就來了瀋陽,進了一所中專學校。

從邊陲小城到東北大都市,生活的跨度不僅綿延在幾千公里的距離中,更多的凝聚在命運的淬變之上。瀋陽填充了姜曉雪的整個青春歲月,這座城市讓她第一次感受到世界的絢爛。

姜曉雪對於瀋陽有著超乎尋常的熱愛,分手之後,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徹底“完犢子”了——不只是愛情的幻滅讓她在精神上陷入荒蕪,小城生活的枯燥也把她打入了無可逃避的深牢。剛回家時,當她習慣性地打開手機軟件想要點份外賣的時候,突然發現這個早已席捲全國的APP卻把這座東北小城遺忘了。那一刻,姜曉雪看著手機,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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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把人拴在一個地方,最好的方法就是結婚生子,立業安家。姜曉雪的父親深諳此道,於是,從姜曉雪參加工作開始,相親之路就緩緩地在她面前展開了。只是她沒想到,這條道路竟然會如此綿延曲折。

姜曉雪人生中的第一次相親是在12月份,下午4點,天已經黑透了。她坐在肯德基二樓靠窗的位子上看著外面四散的燈光,感覺有些恍惚,人群聚在一起鬨鬧的聲音裹挾在炸雞和漢堡的味道里,燻得她有點想吐。

對面的男生剛剛從哈爾濱的一所普通大學畢業,考到了市電業局。在壟斷國企工作的員工,收入可觀,福利豐厚,工作輕鬆,在鶴崗通常具有相當高的地位。這個男生理所當然地“趾高氣昂”著,半個小時裡,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遞過來。姜曉雪覺得他像是個“重度話癆”,更令她討厭的是,他總是在拐彎抹角地打探她的隱私。最後,沒了耐心煩的姜曉雪甩出了自己的工資數字,那男生目瞪口呆,她拎著包蹦蹦跳跳地溜走了。

姜曉雪沒有說謊,對於不喜歡的男生,也著實沒什麼說謊的必要——雖然那時她進了市裡的機關單位工作,說起來,每日出入的都是“委辦局”,結交的都是“體面人”,實際上,都是“花架子”而已,因為她只是“編外人員”,網友口中的“臨時工”,待遇只有四險,沒有公積金,每月到手的工資,實打實的1100塊錢。

本來是個軟肋,姜曉雪卻意外地發現了它的“妙用”,後來每當遇見讓她反感的相親對象,她就拋出自己的工資收入數字去打擊對方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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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知道該做何選擇,就去拋硬幣吧,不是因為它能給你正確答案,而是因為在硬幣被拋到空中的那一刻,你就會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姜曉雪起初乍看到這句話的時候,覺得很有道理,可一旦她想把這個道理套用到自己的相親時,瞬間就發現了其中的問題所在——很多時候,生活所給予自己的並不是二選一的選項,而是更加複雜,“當你要面臨八選一、十六選一,甚至更多選一的時候,無論怎麼把鋼鏰往天上扔,你也沒法弄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因為你已經凌亂了,茫然了,之前在心中設定的標準在數不清的衝擊中,垮掉了”。

在她的認知裡,談戀愛是以感情為出發點,相親則是以“條件”為開端,雖然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結婚,但二者總有些什麼地方不太一樣,或者說,對於相親,她始終心有不甘。

她不知道究竟自己想找一個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找一個什麼樣的人。這種稀裡糊塗的狀態,讓她在剛回到鶴崗時對自己在相親市場中所處的位置缺少明確的認知。那時姜曉雪從沒覺得自己處在相親鄙視鏈的底端,她一直認為,“這個世界一定是‘剩男不剩女’的,女人只要不瘋不傻,總會嫁出去的,何況我長得也不難看,雖然不是正式公務員,也總歸是政府裡的人”。

可在2015年,方明的出現,敲碎了她對於自己的想象。

方明是佳木斯人,雖然緊挨著鶴崗,佳木斯卻足以算作“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底氣,又有“公務員”身份的加持,方明在見面之初就給姜曉雪留下了很高傲的印象——不是不禮貌,而是太禮貌。在聊天時,方明處處都刻意顯示出東北男人應具備的“爺們”和“禮數”,這種做派讓姜曉雪渾身難受,“他好像一直用眼睛瞟著我,那種居高臨下的姿態,還有濃郁到要爆炸的優越感讓我很不爽”。

姜曉雪說自己只是個“臨時工”時候,方明的臉上顯露出了毫不掩飾的驚詫——雖然只有一瞬,並且很快就被禮貌性的微笑覆蓋掉了——可那一瞬,卻讓姜曉雪第一次切身認識到自己“身份”的尷尬。於是,聊到一半,姜曉雪找了個藉口,落荒而逃。

打一參加工作,單位的領導和父親就時不時勸姜曉雪,“努努力,考個公務員”。可她之前從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直到方明這個略帶鄙視的神情出現。

“我告訴我自己,姜曉雪,你不能再混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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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回到鶴崗第2個年頭,姜曉雪參加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公務員考試。作為老少邊窮地區中的“邊”,鶴崗每年都會以比較低的條件對外公開招考職位,所以像姜曉雪這些“專科”出身的人,也依然有機會在這個“十八線小城市”裡魚躍龍門,進入“體制”。

雖然以“小城”為修飾語的“體制”好像並不如想象的那般受到追捧,但這卻是姜曉雪可望而不可即的“天堂”——除了工作穩定、工資會有一個較大幅度的提升,真正讓姜曉雪想要進入“體制”的原因,就是她在相親過程中受到了太多像方明這樣的“鄙視”。

在這裡,相親時彼此談到“條件”,總會被具象為各種“身份”,如果沒有“公務員”“事業編”“中石油”“中海油”“電業局”“菸草公司”這樣“高大上”的標籤,無論男女,在相親市場上就是被鄙視的對象。理想中的“愛情”可以超越身份的設定,可一旦落實到“婚姻”上,所有能被超越的東西,就搖身一變成為計較得失的算盤,每個人都在心裡撥動著算珠,一陣噼裡啪啦過後,“合適”與否,也就彼此心知肚明瞭。

但通向“體制”的路並不那麼平坦,對姜曉雪而言甚至有些過於艱難。“我也想學,可是學不下去”,每次攤開復習資料,她就會覺得很無聊,不知道有什麼意義,“那些圖形什麼的好像鬼畫符,我怎麼知道它們之間有什麼規律?”

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及一次又一次考試的失利,姜曉雪又淡然了:“反正學不下去,還不如順其自然的好。其實後來想想,我也能理解方明,之前我在相親的時候,也因為對方不是‘體制內’的人而不想見,這可能就應了那句老話: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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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的季節裡,姜曉雪最不喜歡春天。生機盎然或者萬物復甦,也抵不過鶴崗顛三倒四的氣溫變化,剛要融化的土地旋即被冰封,和煦的春風隨時被寒流趕跑,這是一個有些混亂的季節,令人厭煩。

2016年春天,姜曉雪的母親因肺癌惡化離開了人世。送母親走的那天,天藍氣清,在清晨的悲傷裡,她親眼看著母親被推進火化爐,不久,一陣青煙飄起,然後默默消散。

這一瞬間,她突然想明白了自己兩年半之前為什麼會選擇回到鶴崗。

姜曉雪之前一直將影響她人生節點選擇的因素歸結於父親的保守和自私——比如,從小就對軍隊充滿著嚮往的她,本來在大三那年已經一隻腳踏進部隊大門,可遠在鶴崗的父親一通電話,就打消了她的選擇;畢業之後,沒有工作和經濟來源的她還想在瀋陽再“掙扎”一下的時候,也是在鶴崗的父親一通電話,把她叫回了這個她曾經以為再也不會回來的老家。

但在母親的葬禮上,姜曉雪卻突然意識到,與其說是父親把她拉回鶴崗,倒不如說是她選擇了父親,或者說,是她自己在“有其他可能的人生”和“孤獨地生活在邊境小城的父親”之間,選擇了後者。

姜曉雪7歲那年,父母因為感情問題分道揚鑣,她被法院判給了父親。離婚後母親獨自一人南下瀋陽打工,此後的9年時間裡,父親是她唯一的依靠,直到初中畢業,她才在母親的引領下離開鶴崗,走出父親的庇護。

所以,當她想要去當兵的時候,想要在瀋陽闖蕩的時候,聽見父親在電話裡剩下的唯一一句“回家吧”,心底深處就軟了,不由自主地選擇了遵守。

情感的幽深需要時間去體會,而選擇在那個時間回鶴崗,也有很現實的原因。

2013年姜曉雪畢業之前,母親被確診為肺癌,一個人過了大半輩子的母親無法在瀋陽再給予她照料,父親便成為了她最後的港灣,“女孩子,不要在外面瞎胡跑,守家在地,安安穩穩的,挺好”。

在母親生命最後的歲月裡,雖然不再有夫妻的名分,但父親依舊陪伴在她的左右。兩年半的時間裡,父親毫無怨言地帶著母親去醫院求診治療,從母親住院後的喂湯喂藥、端屎端尿,再到後事料理,都是父親一人操持。姜曉雪在那段本應忙亂不迭的時光裡,卻感受到了親情裡久違的寧靜與坦然,她覺得人生在世,真正重要的東西大抵如此。

在煤礦幹了一輩子的父親沒有什麼嗜好,就是喜歡下班後就著花生米、小拌菜,抿兩口鶴崗本地產的純糧食釀的散裝白酒,圖一點短暫的自在。姜曉雪自己也是個“酒膩子”,經常在晚上陪父親小酌兩杯,父女二人東拉西扯,嘮嘮一天裡發生的事兒,然後暈乎乎地睡上一覺。

嘮嗑中當然少不了提到相親的事兒,雖然當初推著她去相親的是父親,可他卻真的怕姜曉雪自暴自棄,把人生大事草草應付了事,總是嘟囔著,“要遇到真正對你好的才行,這種事兒急不來”。

實際上,姜曉雪暗地裡也把父親的意見當作標準,母親臨終前父親的傾盡全力,讓她開始重新認識了這個男人,並把他當做未來丈夫的模板,“我覺得我應該找個這樣的男人,有擔當,有情義”。

可似乎越是這樣想,她就越不能真正相信相親的效用,“就是從那段時間開始,我重新思考,是不是還要相親?”她有時相信“姻緣天定”,但又知道不能“畫地為牢”——“難不成,愛情真的會突然來敲門?我還是得一個接一個地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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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曉雪這些年的相親範圍不可不謂之廣泛:從男方的職業上來說,警察,法官,醫生,教師,私人老闆,工人,應有盡有——特別是警察,她幾乎和所有的警種打過交道,緝毒警,刑警,交警,法警,獄警,民警,鐵警;從地域上看,鶴崗市區,蘿北綏濱兩縣,寶泉嶺農場,甚至於鄰近的城市,無一不在她的“網絡”之內。

廣泛撒網是有了,可那條想要的魚卻始終沒有撈出來。如此大面積的“捕撈”,姜曉雪的心氣在一點點耗盡,對於另一半的期待越來越低,到後來,有些家人安排的相親,她直接拒絕見面。可在小城的熟人社會里,很多相親是由同事、朋友、領導給牽橋搭線撮合的,為了維繫人際關係,她實在是沒有拒絕的底氣,只能“恭敬不如從命”。

在眾多的相親對象中,不是沒有人能夠撩動姜曉雪的心絃。

2017年5月,鶴崗的春天剛來不久,就又被一陣寒風匆忙趕走,沒來得及發芽的葉子重新縮在枝丫裡。姜曉雪出了門,坐在“綠絲”靠窗的座位上,將深紅色的呢子大衣板正地疊好,放在背後。

坐在她對面的,是朋友介紹的相親對象,王家河,27歲,鐵路警察。

姜曉雪是那種相信一見鍾情的人,從進了“綠絲”的門,她的目光就牢牢鎖定在了王家河的身上。這個男人膚色很白,跟平時在火車上見到的黝黑的鐵路警察不太一樣,遠遠地看去,五官端正,英氣逼人,雖然坐著,也能看出來個頭很高,姜曉雪心裡一暖,向對方微微笑著,優雅地走了過去。

之前,朋友想要告訴她男方的基本信息時,她明確地制止了。她告訴朋友,只要告知見面時間地點就好,其他的一切都等見面後她自己瞭解,以免喪失“神秘感”。

姜曉雪嘴上這麼說,心裡卻不是這麼想,她吃過太多“介紹人”的虧。她對於介紹人的信任是有著明確的等級劃分的:同齡的朋友最高;其次是父親;再往下是領導、同事;最後是各種親戚。如果男方是隔著好幾層關係轉著彎兒介紹來的,她一般都是直接回絕——不是對方一定不好,而是幾個介紹人在中間傳話的過程中,難免會歪曲真相。

之前的一次就是,對方是她“小姑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親戚的孩子”,小姑沒見過,小姑的朋友沒見過,小姑的朋友的朋友也沒見過,但是經人說,對方1米9的大個頭,長相英俊不凡,在市裡二院做醫生,條件很不錯。姜曉雪想,那就先加個微信吧。

微信很快通過了,她第一時間翻對方的朋友圈,看見裡面總有一個小胖子的自拍,個頭不超過1米75,於是她單刀直入,問對方:這是你嗎?對方很爽快地承認:是呀。姜曉雪心想,個頭對不上,工作總沒問題吧?可聊了一會兒,小夥子說他在醫院是做設備維修的。姜曉雪一聽,得,維修設備的也穿白大褂,說是醫生也沒什麼問題,不怪他。

於是,姜曉雪開始在相親時,開始選擇什麼都不瞭解就去“單刀赴會”,家人和朋友都覺得她“不正常”,父親也說她簡直就像個沒頭的蒼蠅,胡亂撞。可姜曉雪心裡卻有著自己的考量:這樣做可以儘量地弱化相親的“儀式感”,要不,即使男方再好,自己也總覺得“差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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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姜曉雪和王家河以不太體面的方式結束了他們之間短暫的戀愛關係。先是姜曉雪單方面提出分手,王家河不同意,跑到姜曉雪的家裡大鬧一場,發洩完畢後,又哭著喊著說:“姜曉雪,你是個什麼東西,在一起是兩個人的事兒,分手憑什麼你一個人說了算?!”

姜曉雪只是在旁邊冷漠地看著他表演,不為所動。

“分手主要是性格不合,他那個人太大男子主義,說話的方式跟現在《中餐廳》裡的黃曉明一樣一樣的,所有的決定都必須得是他來做,我要做的就是聽話。”對於這樣一段插曲——姜曉雪甚至不願意將之稱呼為“愛情”——她後來反思:“主要還是當時太草率了,誰能想到那麼好看的一張臉下面,竟然藏著那麼嚇人的性格。”

這是姜曉雪的問題,也是小城裡大部分不停相親的年輕人的共性。他們像處在某種慌亂的急切之中,就像公司的HR(人力資源管理)一樣,希望通過快速的信息篩選和組合,立即判斷出對方是否合適,如果滿意,就趕緊確定關係,開始下一步流程,如果不甚合適,則立刻投入到下一場未知的“匹配”當中,已無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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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15日,鶴崗房價上了微博熱搜,一夜之間,原本默默無名的邊陲小城火遍全國。人們驚訝地發現,在東北的最東北處,竟然隱藏著這樣一個神奇的地方,“白菜價”“一萬一套”刺激著公眾的好奇心,也引發了一連串對於鶴崗經濟衰退的討論。

看到熱搜和鋪天蓋地的新聞,還有外地同學、朋友在微信上的連環追問,姜曉雪第一次有了自己身處在風暴中心的感覺,也第一次重新審視自己所在的小城。

房價的以訛傳訛,很快就被澄清了,但人口流失,又一次被提起。從2001年到2017年,鶴崗市戶籍人口減少約10萬人,如果算上出市發展的人口,這個數字應該還會更多。

人口流失的主力軍是年輕人,“一般來說,上了大學之後的年輕人基本不會再考慮回鶴崗發展了,年輕人太少”,這是姜曉雪在經歷了多次相親失敗後給自己的一個理由。

週末,她偶爾會在“時代廣場”逛街,看著空蕩蕩的商場,她會瞬間覺得未來無望,不知道自己的另一半究竟在哪個地方“貓著”,也不知道自己這輩子是不是就要一個人孤單地走下去。

更多的時候,她會懷念在瀋陽的日子,隨便走進一個商場,到處都是年輕人的身影,青春洋溢的面孔,新鮮澎湃的活力,她會覺得一切都充滿了希望,“在那樣的城市裡,找對象肯定不是什麼難事”。

姜曉雪的說法在一定程度上似乎有理可循,但是如果研究一下北上廣深的婚戀報告,也會發現,人口基數與相親的成功率沒有什麼正相關關係,那些在其它領域中行之有效的數據分析,在感情的世界裡好像都失了靈。

但不被情緒影響的時候,姜曉雪自己也承認,鶴崗的年輕人也有增多的苗頭。近幾年,小城提出“金鶴回崗”,加大了人才引進的力度,通過政策性的傾斜吸引了一大批鶴崗籍和外省市的大學畢業生,今年春天,鶴崗市公安局發佈了《鶴崗市關於2019年度招警優惠政策》,最優條件已經達到了“一車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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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姜曉雪還是決定不再相親了,“就像挖掉了一個大毒瘤,我覺得渾身輕鬆”。

她想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生活本身:平時在單位上班,有工作要忙,雖然工資依然少得可憐,可至少是一件“正經營生”;下班在家陪父親聊聊天,散散步,用手機打麻將遊戲,或者跳鄭多燕減肥操;週末的時候要麼約上二三好友一起去寶泉嶺,老頭溝,名山等風景區轉轉,要麼逛街,看電影,沒有不安,沒有焦慮。

然而也會有某個瞬間,會讓姜曉雪稍微不舒服一下——她喜歡看偶像劇,無論是什麼類型都看,每次看完,都會有些說不清楚的悵惘和失落。劇裡那些甜蜜到給她“暴擊”的愛情,總是時刻提醒著她單身一人的情境,雖不至於“悲慘”,也總不能違心地安慰自己一個人也挺好。

在移動互聯網時代裡,似乎沒有任何一個角落可以被世界遺忘,那些新鮮的事物可能來得會稍晚一些,卻終究會來。這座偏安於邊疆的小城,經濟依然低迷,轉型之路艱難險阻,但也似乎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恢復肌理:外賣生意逐漸火爆起來,雖然相比其他城市而言價格稍顯昂貴,但姜曉雪已經十分滿意了;咖啡館,健身房,電影院,甚至於密室逃脫之類的遊戲房也在街巷裡冒了出來,儘管只是零星一二,總歸聊勝於無。不斷歸來的年輕人多少帶回了些新的思想觀念,催生著小城的新氣象。

而小城也似乎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能讓漂浮在空中的人逐漸落地生根,體味到生活的本真。這裡是根,是家,總有人深愛著它,眷戀著它,總有人願意留下,也總有人會回來。只要在這裡,就都是在認真且努力地生活,至於是不是會繼續下沉,沒有人能給出答案,也沒有人去想。

對於目前的人生狀態,姜曉雪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如果你承認的話,我覺得這裡就是世外桃源”,沒有大城市的燈紅酒綠,也沒有大城市的兵荒馬亂,“在大城市要承受太大的壓力,可是鶴崗低房價,低物價,天藍水清,悠閒自在。更重要的,這裡再遠,也是城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所以,在這兒能夠活得舒舒服服,又有什麼不好?”

“有一天在路上走著,不知道怎麼的,突然有一個想法衝進腦袋裡,我才開始覺得,我現在遇到的問題——相親,以及找不到(對象)的問題——應該和我在哪個城市沒有什麼關係。”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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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 木

人世荒蕪,唯木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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