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8 北京生存指南(節選)

李 禎 | 北京生存指南(節選)

@ 插畫:卞媛 《維緯之界》系列之二

北京生存指南(節選)

文 / 李 禎

請問你是李禎先生嗎?

嗯。

那先來一段自我介紹吧。

我叫李禎,在這行幹了三年。我做過的項目很多,有懸疑片、喜劇片,還做了一部一直沒有上映的院線電影……

那你為什麼在以前的公司辭職了。

我們老闆死了。

不好意思。

沒關係的。

那你對我們公司薪資要求是多少。

稅後五萬。

恐怕我們給不了你那麼多。

你們能給多少。

8000。

你們老闆也死了嗎。

好像是一場夢,又好像真實發生過。我確實有一場面試,但不記得是今天、昨天,還是明天。我的腦袋時常會鬧點毛病,時常會出現幻覺,它們在我的眼裡閃現,與現實的情景交匯,我已經分不清方向。可能是跟金浩文喝了很多酒的緣故吧。我們每天都喝,徹夜狂歡,其它已經無足輕重。

這是來到北京的第三個年頭。曾經我是一名編劇,不需要坐班,專門為一家臺灣的影視公司撰寫劇本。我沒什麼名氣,卻賺了一點錢,工資加上編劇費大概十幾萬吧。那時正是影視業的黃金時期,只要不是太蠢,就能撈到不少錢。我覺得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不久的將來就會擁有自己的房子和漂亮女朋友。我可是個聰明的傢伙。到了第二年,我所在的公司因為稅務問題倒閉了。我成了一名自由編劇,雖然沒有了底薪,但是我覺得照樣可以活下去,照樣可以擁有房子和女人。北京的影視公司多如牛毛,大不了多使使勁。可我高估了自己,沒有人找我。我向幾位朋友尋求幫助,他們比我稍有名氣,手裡的項目比北京道路上行駛的汽車都多。

你最近做項目了嗎,我是這麼說的,希望他們可以把蛋糕分我一份。

我也沒活。

我改行做銷售了。

我離開北京了,你能借我點錢嗎。

對不起,我想去死。

……

聽到他們的回答,我感覺遭受了一場風暴。我不再想辦法,不再找活,不再應酬,在那間90平米的房子裡開始度過冬天。我記得那一年天天霧霾,地表的建築物消失了,街上的行人消失了,一切與這個星球上有關的動物植物微生物通通消失了。我沒敢再看下去,躺在床上,強迫自己睡過去。轉眼到了第三個年頭,影視行業青黃不接,留下來的從業人員越來越少。我不再抱有幻想,積蓄已經揮霍乾淨,我還欠了朋友幾萬塊錢。有一天,我站在窗口,習慣性往下望,看到自己也加入了他們。慢慢地走進霧霾中,慢慢地消失不見。

不知道過了多久,朋友們不再借錢給我,即使我告訴他們我出了事故。我的信用卡也用光了額度,還有花唄、借唄,能搞到錢的一切手段,我基本上都試過了。金浩文說,有一項你還沒有嘗試,可以讓你賺到不少錢。我問他是什麼,其實,我心知肚明。金浩文說,你不敢。我逞能地說,老子死都不怕。他說,上班。我說,什麼。他想要再次重複,我告訴他不要說了。我揉著耳朵,假裝沒有睡醒,從客廳朝著臥室走去。

金浩文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們共同租下這套兩室一廳的房子。他身材細長,消瘦,整日帶著淡漠的倦容,正在用挖耳勺剔牙。他說,還有半個月就要交房租了,能睡得著嗎。我扭過頭,譏誚他,先把你那份湊好吧。他衝著我會心一笑,一口黃牙顯露出來。他的牙齒參差不齊,向外不斷地擴張著。這讓我覺得他是吃石頭長大的——牙齒磨損厲害,肯定是把石頭當成口香糖。

臺灣那家影視公司的時候,我是在家裡完成劇本的,無一例外。有時候,我會跟導演、製片人,還有老闆開會,一同討論影片的基調。他們大多數情況會把地點選在公司的會議室。那是一間用玻璃幕牆圍成的小地方,裡面放著一張橢圓形的桌子,佔據了會議室總面積百分之八十。進入會議室要經過公司的辦公區域,員工們做著ppt,寫著策劃案,神情專注,一句閒話都不講。雖然他們在一個公司上班,但是,更像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我感到十分可怕,心裡慶幸自己只是去開會的。

現在,我即將成為他們,在某家公司狹小的工位上,像個啞巴似的,一言不發地呆上八個小時。想想就十分頭疼。可是沒有辦法。我們的房子每三個月要交一次房租,下個季度的房租迫在眉睫。於是,我花了100塊錢,專門找人做了份精美的簡歷。在一個還算知名的應聘app軟件,我一鍵投遞下去,一口氣投了幾十家公司。

十幾家公司給我打來電話,有的詢問我個人的情況,有的直接向我索要作品。我把創作的那些電影劇本,整合成一個文檔,發到了他們公司的郵箱。說實話,這些作品是一些垃圾玩意。劇情毫無邏輯,人物看不到性格。等著片子拍攝出來,我都沒有心情看上一眼。不過,它們在視頻網站上的點擊率不錯。可能觀眾喜歡這種粗俗的東西吧。第二天,我接到了通知,他們邀請我去公司詳談。其實是面試。他們要從外貌、性格、星座、個人交際水平、工作能力等等綜合考量我適不適合這份工作。

現在對我感興趣的公司僅剩四五家了,世界就是這樣殘酷。

面試時間有時候是在早上九點,有時候約定在下午兩點;有時候是在第三天,有時候是在第四天。我不想跟他們瞎耗,夜長夢多,索性約在一天內解決乾淨。我是個懶惰的人,自從行業寒冬後,我睡到四點鐘才能夠像個人似地從床上爬起來直立行走。因此,所有的公司被我錯過了。我走到窗前,正對著通州北苑地鐵站,我就像面對著一張巨大的胃。一股股人群匆匆奔赴其中,頭破血流,擁擠不堪地擠成一團。我長舒了一口氣,想到錯過了面試,心情無比舒暢。可能我天生不適合工作吧,我安慰著自己。手機又響了起來,是他們打來的。我把手機關機,隨便扔在了桌上,我嘴裡翻起了酒氣,索性躺在床上,等待著肚子平靜下去。

時間尚早,距離天黑還有三個小時,我準備找個地方坐坐。我走進客廳,金浩文正在玩一款網絡對戰遊戲。睡覺了嗎,我說。他搖了搖頭,一宿沒睡。他坐在宜家制造的廉價椅子上,面色蒼白,盯著電腦屏幕,一動不動。除了雙手在鍵盤上狠命地敲擊,他和雕塑並無區別。我刷了個牙,稍微整了整頭髮,朝著廚房走去。我用平底鍋攤了三個雞蛋,另外,我還會做方便麵。這兩樣東西我很拿手,其它一概不會。

我把雞蛋分成兩份,裝進兩個碟子,順手把平底鍋扔進了水槽。水槽裡堆積著的碗碟數不勝數,用完,我把它們粗暴地丟棄,就像別人對待我們的方式一樣。我們發毛,變綠,一起腐爛掉。

我吃了兩個煎蛋,走出廚房,把剩下的一盤放在金浩文面前。

有空再去超市買幾個雞蛋吧。

他沒有搭理我。

你吃了嗎?

金浩文搖了搖頭。

要不要來個雞蛋。

不吃。

我把剩下的那一枚煎蛋塞進自己嘴巴。

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

面試。我說了謊。

寶貝,我陪你吧。

他就是我肚子裡的蛔蟲,我要幹什麼,他摸得一清二楚。

我們兩個站在街上,來往的行人很多,他們精神十足,衣著光鮮,大搖大擺地朝著各個商場走去。我剛要譏諷幾句,一位女士輕踩著高跟鞋,與我們擦身而過。我和金浩文不由自主地低下頭,揉了揉眼睛。金浩文說,我產生了那種感覺,那個成語叫什麼來著。他著急起來。我說,對。我也感覺到了,就是一時想不起來。他說,清風拂面。我說,沒錯,只不過風裡夾雜著些許沙子。金浩文笑了。我們扭過頭再去尋找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就像一陣風。

咖啡館裡,我要了一杯美式,金浩文沒跟我客氣,點了一杯拿鐵。他來的目的就是要我請客。我媽給我打了一千塊錢,我還能放縱一段時間。金浩文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他的媽媽早已去了韓國。每次跟媽媽要錢,她總是讓他去找他的老爹。他老爹也不是慷慨的人,生活在延邊,開著一家圍棋教室,常常入不敷出。父母過早的離異,導致金浩文從高中起,開始自力更生。大學的時候,他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靠自己的雙手賺來的。後來,和我一塊來到北京,經歷了三年的沉浮,他發現並不能依靠勤奮和努力改變命運。他常常抱怨,那些土著能夠通過一套房子吃穿不愁,我們卻連裡面的廁所都買不起。以前,他喜歡看勵志書籍,經常在網上搜羅成功人士的演講視頻。現在,他嘲笑他們滿嘴謊言。他們僅僅是比我們運氣好點罷了,金浩文感嘆道。我們得不到上天的眷顧,索性不再努力,不再付出,安靜地躲進角落,過早地“安度晚年”。

李 祯 | 北京生存指南(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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