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曾愛過,也正愛著

我是無意中在床下的櫃裡翻到了她給自己留的書信,保存的很小心,像是對待年少時的情書那樣。我心虛地向外張望了一下,她在客廳收拾物什,並未察覺什麼。於是我謹慎地拆開老舊的信封。

“我相信他是愛我的。”

只看了第一眼,我就有些失神,原來她也“愛”過。


原來她曾愛過,也正愛著

我這人天性有些敏感多疑,對國人一向訥於表達情感而總是開脫“天性內斂”這類說辭,很是反感。

若真是親近相愛,為何不大方表現出來,有什麼好顧及的呢?

一張桌子坐兩頭,相顧無言地吃飯、看新聞、發微信,這算哪門子愛情?


青春期時很是疾世憤俗,相當武斷地認定所謂“愛情”,恐怕在中國人社會中是不存在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喪嫁娶,革命情感 ……估計植根於人天性中的某些激情和衝動早就被孔老二和紅皮書裡的條條框框囚死了吧。


年輕一代感知愛情的存在,好似只能通過先秦時代的詩歌民謠和西方文化中彰顯的那些羅曼蒂克,斷是不能從身邊親朋之間得到什麼啟發的。


這種對純粹情感遊移不定的態度,導致我在中學時對身邊出現的早戀現象有一種複雜的情緒,一面是有些消極性的鄙夷和嘲弄,覺得這幫“小屁孩”不過是被無聊的韓劇和言情小說裡的劇情迷昏了頭,脫離了現實,想通過這種結局註定破滅的“過家家”的方式,來排解相較之下更為無聊的校園生活罷了。


但除此之外,似乎心中還對這種“魯莽”的行徑存有一絲敬意,這種很傻很天真的行為也不失為一種對性和愛情冷淡壓抑、刻板乏頓的文化語境的反抗。雖然最終不了了之,但這種宿命性結局反而增強了這過程其中的戲劇性,讓“初戀”、“早戀”顯得格外誘人。


心緒驀地有些煩躁,手指尖不由地微微用力,回過神來趕緊撫平紙面的褶皺。


她有喜歡收藏書信的習慣,設想著晚年坐在搖椅上翻閱那些早已陳舊泛黃的信箋的場景,這在她眼中是一種浪漫。我能理解,畢竟是女人的天性。實際上,我還知道,她曾悄悄把我小時候跟她吵架時氣憤之下、寫來咒罵她洩憤用的稿紙藏了起來,咳咳,姑且認為是她將來想在某個時候用來奚落我的把柄吧。


但這幾封信的出現卻有些顛覆了我對她的以往印象。我歷來相信,親情在這個家中是存在的。作為一名母親,她愛她的兒子。同樣作為一名妻子,她也愛她的丈夫。但我不曾料想到,

原來她和他之間,也曾有過“愛情”


我繼續閱讀那幾份信箋,手開始有些顫抖。


“他最近總加班,回家以後總是沉著臉,動輒就發脾氣,好像是單位的領導有些排擠他,我很委屈但又不能說出來,讓他更壓抑。”

……

“孩子夜半餓了就哭著嚎,總要起夜來餵奶。這幾天真的有些神經衰弱了,但他也不體諒我,每次被吵醒就發火,說明天要早起上班。我賭氣就把孩子扔一邊哭,過了一會兒還得餵奶哄他睡覺,這段日子真難熬。”

……

“我最近銀行上班太累,發燒了好多天,想把孩子寄養在他奶奶家幾天。可他家裡人都沒人性,懷孕的時候沒出什麼力就算了,現在也不幫忙帶帶孩子。我爸媽身體也不好,哪有餘力照顧孩子?我真是心疼他們,不想給他們再添負擔。”

……

“他當了領導以後壓力大了很多,單位但凡有些風吹草動就得趕緊回去。人事關係也很難處理,上下都得打點好,整個人天天像被扔進了油鍋似的,焦頭爛額。

今天早飯他又把兒子罵了一頓,兒子摔門進了書房,他扔了筷子套上外套就走了,這爺倆現在跟仇人似的…… ”


無言地望著這信紙上淺淺劃過的一筆一墨,年輕如我,尚不能完全體會其中的悲苦酸澀,只是發覺這幾頁信紙此刻竟如此沉重,心頭如墜著巨石,不忍卒讀。


“我相信他是愛我的。”

重新審視,這八個字是有何等的魔力,支撐著一個女人陪著一個出身背景遠不及自己的男人走過了二十多年的歲月。


我曾經半開玩笑地問她,當初為什麼嫁給我爸呀?誰想她回答的倒很是乾脆,一見鍾情唄,她說。那年,一個妙齡女郎在她父親的單位裡邂逅了一個小夥子,在他打著電話回看向她的那一瞬間,怦然心動了。


唉,對於這言情劇般的神展開我也是相當地無語……


至今仍然覺得她不應該嫁給他,一個鳳凰男。這種因出身背景的懸殊帶來的家庭矛盾和糾紛,我作為這一婚姻的結果,身在其中,難以言表。恨別人並不難,難的是你還不得不待在他們身邊,告訴他們,就算我們彼此心懷怨憤也要在一起,因為我們本應該相愛的。這種情感的錯位撕裂帶來的陣痛,好像只有死亡才會讓它消逝。


然而我的確改變了曾經的想法。


如果一個女人賭上她的歲月跟一個男人相守幾十載,至今仍未後悔的話,那她和他之間,的確存在著名為“愛情”的某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在吧。而我作為這段關係的產物,依舊痛苦而又榮幸地見證著它。


如果每一代人的愛情故事,終究會被時間消磨成庸俗的沉珂濫調,那其中殘餘的溫存就彌足珍貴了。不僅是足以緬懷,給以慰藉,更重要的,是讓人在緬懷過去之餘,能繼續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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