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崤之戰》:秦軍的敗因遠不止於“輕而驕”

前言:公元前627年,一代霸主晉文公去世,長久以來被壓制的西方列強--秦國終於等到了出頭的機會,趁著晉國國喪之際,秦穆公不聽百里奚和蹇叔的勸說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偷襲鄭國。然而出發之際就有朝堂重臣提前哭喪,在途徑王都洛邑時,又被王室大夫王孫滿直言必敗,後來的結果也證明了這是一次神預言。

那麼,秦軍註定的失敗真的有這麼顯而易見嗎?


二十四年,秦師將襲鄭,過周北門。左右皆免冑而下拜,超乘者三百乘。王孫滿觀之,言於王曰:“秦師必有謫。”王曰:“何故?”對曰:“師輕而驕,輕則寡謀,驕則無禮。無禮則脫,寡謀自陷。入險而脫,能無敗乎?秦師無謫,是道廢也。”--《國語.王孫滿觀秦師》

先看秦軍的表現,本應該停車行禮的他們只是脫下頭盔後下車向王宮方向禮拜,然後表演了瞬間從跳回車上的雜技。雖然是偷襲,著急行軍,但其失禮行為都被王孫滿看在眼裡,他指出了秦軍的兩大毛病:“輕而驕”,即輕佻而自大。輕佻將導致少謀,少謀就將自陷險境;自大就會無禮,無禮就沒有紀律,軍隊進入險境而不自知,鄢有不敗的道理?

解密《崤之戰》:秦軍的敗因遠不止於“輕而驕”

王孫滿還給出了一個毒舌般的總結:秦軍不吃敗仗,世上就沒有天理了。

自古驕兵必敗,天子雖然式微,但還是天下共主,王孫滿見微知著,說的不無道理,但他也不是第一個這麼認為的。

秦穆公的焦慮:時不我待也

秦穆公的選擇並非是心血來潮,他有著自己的想法和自信。

第一,鄭國有內應。

在前文 中筆者提到,三年前秦晉聯手攻擊鄭國時,秦穆公不但被燭之武勸退,還留了部分兵將協助鄭國防守。而這支軍隊此刻掌控了鄭國北門的防務,倘若能夠神兵天降,倒也不失奇襲的效果。

第二,晉國國喪,無暇西顧。按照春秋的禮儀,國喪期間是不能出兵的,加之當年護送文公回國繼位的人情還在,想必不會就此翻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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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邁才是秦穆公的心病

筆者則認為,更深層次原因來自一代霸主內心的焦躁,在位二十多年,他送走了晉國四位君王,岳父晉獻公先他一步掃蕩了崤山到曲沃之間的諸多小國,曾經在秦國朝堂苦苦相求的重耳成了與齊桓公齊名的一代霸主,秦國卻依舊只能在黃河西岸望河興嘆:沒能將勢力觸角伸到中原地區的國家,嚴格說來連參與爭霸的資格都沒有。

趙任好是真的著急了,看著鏡中自己的蒼蒼白髮,他顯然感到了一種時不我待的壓力(實際上他有有幾年活頭),與其繼續蹉跎,不如放手一搏。

蹇叔的詛咒: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

穆公訪諸蹇叔,蹇叔曰:「勞師以襲遠,非所聞也。師勞力竭,遠主備之,無乃不可乎!師之所為,鄭必知之。勤而無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誰不知?」公辭焉。--《左傳.僖公三十二年》

《左傳》中百里奚沒有出現,想來已經去世,身為朝堂砥柱的蹇叔明確指出了此戰的不可行性:

戰略層面上看,當年燭之武就告訴秦國鄭國即使滅亡,那土地也是晉國的,春秋時代的飛地毫無防守的可能,這是戰略層面的硬傷,所謂“勤而無所,必有悖心”,白忙活一場,軍隊勢必士氣低落;

戰術上來看,鄭國遠在中原腹地,路途遙遠且晉周是必經之地,所謂的“潛師”完全是掩耳盜鈴;再次者輕兵遠襲,不存在攻堅的可能,將希望寄託於在鄭秦軍的配合,顯然是太樂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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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這不是三天兩夜的急行軍,而是超越了當年武王伐紂路程的大行軍,從今天的西安到鄭州直線距離尚有500公里,在當年大約要走一個多月吧。

外圍因素而言,這次的行動無疑是對霸主國的挑釁,而晉文公雖死,其班底卻依然還在,晉襄公姬歡並非庸碌之輩;對方國喪期間出兵,是趁人之危;鄭國是秦國的盟友,不宣而戰主動將自己陷於不義之地,在講求師出有名的春秋無疑是被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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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時的穆公已經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他拂袖而去並下達了攻擊的命令。

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公使謂之曰:「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

孟子就是百里奚的兒子,秦軍主將百里孟明視,兩位副將則是蹇叔家的公子。大軍開拔之際這位死老頭子不說幾句吉利話也就罷了,反而堵在門口痛哭流涕,說一些有去無回的話,這是何等的晦氣?氣急敗壞的秦穆公一改往日的風度翩翩,派人傳了一句不是人說的話:你知道什麼?如果你七八十歲就死掉,墳頭的樹早就要兩人合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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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蹇叔哭秦師

不知道大家聽懂沒有,蹇叔少說也近百歲高齡了,穆公卻不僅沒有反思,卻反過來詛咒這個老不死為何不早點給秦國的綠化事業做點貢獻。

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御師必於殽。殽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後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闢風雨也。必死是間,餘收爾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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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蹇叔並不是老糊塗,他準確預言了秦軍敗亡的地點,自己的兒子也在軍中,想到即將到來的白髮人送黑髮人,國君的不滿並不值得放在心上。


帶著詛咒出征的秦軍,其士氣貌似並沒有受到蹇叔反常舉動的影響,他們雄赳赳氣昂昂地跨過崤山、渡過黃河,一路上的自信彷彿朝鮮戰場的麥克阿瑟。

話說王孫滿雖然沒有明言秦軍將敗在誰的手裡,但普天之下能夠將強大秦軍置於險地的,除了霸業方興未艾的晉國又還會有誰呢?

弦高勞軍:奇襲終成畫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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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軍前腳踏出洛邑,後腳就在滑國碰上了鄭國的“勞軍使節”--弦高。

及滑,鄭商人弦高將市於周,遇之。以乘韋先,牛十二犒師。

其實弦高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牛販子,送的也是他們家的特產:四張熟牛皮和十二頭黃牛,被一介商賈輕易看清來意,秦軍的保密工作的確不是一般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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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高一邊踏入秦軍大營繼續忽悠,一邊派手下趕回新鄭報信,從此刻起秦軍的突襲完全成為了畫餅,大部隊怎麼可能快的過輕車快馬的傳令兵呢?收到消息的鄭穆公很快對客居新鄭的秦國兵將下了逐客令。秦軍主將孟明視也察覺了這一點,奇襲看來是行不通了,那就撤退吧,然而勞師遠征卻無功而返,貌似對國君和手底下的士兵都沒法交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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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萬秦軍將士顯然不能被十二頭牛給輕易打發了,帶著這種遷怒、交差、賊不留空和摟草打兔子的心理,秦軍索性滅了近在咫尺的滑國,得了些物資後一起扔在車上就準備回國,但他們顯然忘了:滑國不光是晉國的盟國,還同為姬氏大祠堂的成員,這無疑又給了晉軍一個恰當的攻擊藉口。

晉國的憤怒:挑釁霸主者,雖強必戮

話說此時晉軍的探子應該跟著秦軍很久了,他們第一時間將滑國滅亡的消息傳了回去,隨後引發了一場晉國朝堂的大討論,按說晉國還欠著秦伯的人情,兩國也締結了盟約,打還是不打,朝堂上下莫衷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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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軫曰:「秦不哀吾喪而伐吾同姓,秦則無禮,何施之為?吾聞之,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也。謀及子孫,可謂死君乎?」

這位力排眾議的先軫乃是城濮之戰的晉軍主將,先秦的第一位兵家兼戰神,他的話透露了兩個理由:首先是道義上先手,秦國趁人之危襲擊我們的宗親,戰爭的責任不在晉國;其次是攻擊的必要性,長遠來看兩國畢竟有利益衝突,不如藉此機會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

崤函之險:秦軍的埋骨之所

這是中國歷史上名聲最大的險要之所,秦國的函谷關和後來的潼關都建在這條羊腸古道上,根據《東周列國志》的編排,其地名多是上天梯、墜馬崖、絕命巖、落魂澗等等,可謂殺人越貨、暗箭傷人的不二之選,這次將成為數萬秦軍的埋骨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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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明等三帥,無計可施,聚於巖下,坐以待縛,晉兵四下圍裹將來,如饅頭一般,把秦家兵將,做個餤子,一個個束手受擒。殺得血汙溪流,屍橫山徑,匹馬隻輪,一些不曾走漏。--馮夢龍《東周列國志》

憤怒的晉國人將白色的喪服染成漆黑,偷偷在東、西餚山之間設下埋伏,年輕的晉襄公親自督軍,將秦軍徹底包了餃子。什麼才叫真正的奇襲,先軫給秦國人好好上了一課,此役秦軍全軍覆滅,三位將領也當了俘虜,若非來自秦國的文贏夫人親自出面,他們將帶著遺憾和不服老死於地牢。

綜上,秦軍的失敗可謂敗得其所:不顧現實竟勞師遠征,不遵禮儀而藐視天子,名為偷襲卻大搖大擺,行蹤敗露仍不知進退,身處險地竟不自知,在城濮之戰的晉軍班底面前就如同業餘挑戰專業,一點懸念都沒有。


相對於勝負本身,崤之戰更就如同亞馬遜叢林的那隻蝴蝶,翅膀不經意地煽動之下,卻在春秋大地上掀起無窮的連鎖反應。

一路向西:知錯能改的霸主

秦伯素服郊次,鄉師而哭曰:「孤違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孤之過也。大夫何罪?」

應該說,有擔當是身為合格領導的先決條件,秦穆公終於展現出了一代霸主的氣量,此役後的秦國再次回到了上下一心的團結,復仇成為了他們的唯一目標。然而,當三年後孟明視率師伐晉時卻再次遭遇失敗,甚至被嘲笑為“拜賜之師”(拜謝秦軍不殺之恩的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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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哭的是秦穆公

次年夏天,秦穆公親自率軍伐晉,渡過黃河後焚燒船隻,以示決心死戰,晉軍在丟失兩地後不敢應戰,任憑秦國車馬在黃河北岸縱橫馳騁。報了兩箭之仇的秦穆公回師茅津,路過崤之戰故地時祭祀當年戰死的將士後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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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嚴格說來,兩國的戰爭只能算有來有往,晉國的示弱並不意味著不能打,只是避其鋒芒而已,論綜合國力差距明顯,故而秦穆選擇了見好就收。在生命的最後三年裡,秦穆公“益國十二,開地千里,遂霸西戎”。他將挺近中原的目標留給了後人,自己則拼盡最後的能量將秦國打造成為了貨真價實的春秋大國。

結語:大國間的遊戲

其實崤之戰的本質在於秦晉兩國之間的戰略利益衝突,然秦國輕啟兵端,孤軍深入,千里遠襲,才會遭到這前所未有的失敗。此戰也意味著“秦晉之好”的終結,兩國從盟友轉為世仇,秦國成為了晉國在西方的心腹大患。

對於秦國而言,東進中原之路被晉國扼制,三次揮師東進也只收獲了累累白骨和血的教訓:晉國實在太強大了。崤之戰後秦國釋放了鄀之戰中俘獲的楚將鬥克並與楚國結盟,基於共同的利益基礎,兩國開啟了一段三百多年聯姻和同盟的“秦楚之好”。

解密《崤之戰》:秦軍的敗因遠不止於“輕而驕”

楚國不小心成了最大的受益者,他們終於不用再像城濮之戰時那樣面對中原諸侯的圍毆,公元前597年,楚軍在楚莊王熊旅的帶領下於邲地大敗晉軍,達成了數代楚王問鼎中原的夙願。

晉國則不得已同時面對秦、楚兩個大國的挑戰,秦國在西方無休止的騷擾令兩線作戰的晉國疲於奔命,直至晉景公麻遂之戰後方告一段落。

齊國隨後跟晉國走到一起,兩大軍事集團的對碰和霸主身份的輪流甚至共同坐莊,形成了春秋後期的全部基調。

總之,敗者輸得徹底,勝者也未必是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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