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層人物的卑微生存與高貴姿態


《大淖記事》|底層人物的卑微生存與高貴姿態

上世紀80年代,以小說《大淖記事》等重返文壇的汪曾祺進入創作巔峰期。“文革”中,汪曾祺曾被關進牛棚,有人問他那段經歷是不是很難熬,他的回答卻是“隨遇而安”。

文革的時候被批鬥,戴高帽子,關牛棚。但是,汪曾祺的作品中,極少談到這些悲慘的遭遇。他不寫傷痕文學。即使在亂世之中,他也有自己的一方淨土。

《大淖記事》在平淡恬靜中表現出一種“純美”的風格。它沒有激烈的政治情緒,也沒有深刻的悲劇剖析,它就像是一位祥和溫厚的老者在講述一個叫做大淖的鄉間人們生活的故事。

大淖這個地方很特別,這裡的人,這裡的生活,這裡的風俗,這裡的是非標準、倫理道德和別處都不一樣。在這裡生活的人們處於社會底層,沒有任何社會地位,做著最繁重的工作,過著最艱難的生活,然而這裡的人卻過得很快樂、很真實。在苦難的人生中唱出一種快樂的反調,在卑微的生活中演繹著高貴的人性美和人情美。

一 底層人物在卑微中的人性美

大淖地區的人們的生活是沉重的。他們住著茅草房,吃著糙米飯、醃辣椒、臭豆腐等低賤食物,家裡甚至沒有隔夜糧。更殘酷的現實是,這裡的女人們也得挑,而且“挑得不比男人少,走得不比男人慢”。

他們做著繁重而又乏味的工作,過著社會底層的生活。然而,沉重的生活壓力並沒有掩蓋他們對生活的熱情和希望,面對命運和社會的不公,他們沒有絲毫的抱怨和牢騷。

對於在大淖生活的這些平凡普通的底層人物,汪曾祺撥開了壓在他們身上的重擔,發掘出蘊藏在他們內心深處的美質和情操,使他們在各自卑微庸常的營生中以高貴的人性和人情創造出一種美的境界。

他的名言“活著多好呀”,多麼輕鬆、美妙的話,溫柔中又有著強大的力量。汪曾祺曾被關進過牛棚,他有一萬個理由去抱怨,但是他並沒有。

在小說中,巧雲不幸被劉號長強暴後,巧雲沒有死的念頭,家裡有癱瘓在床的父親,還有一個愛她的十一子。十一子沒有因貞操觀念而自尋死路,甚至在劉號長百般折磨他,差點被打死的時候,也沒有輕易放棄生命。

這種生存精神的第一要義是人與社會的和諧共處,在大淖生活著的人們即是如此,他們都安於自然地生活,對生活沒有虛妄的期待,對現實也沒有過多的怨言。他們在貧困的生活中感受並享受著生活中存在著的各種歡樂。

汪曾祺曾說:“我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諧。”“和諧”是汪曾祺本人所倡導的生存精神。文中錫匠們每天挑著擔子走家串戶尋找生意; 挑夫們整日在挑稻子、磚瓦、石灰、桐油等物品中消磨著時光。

《大淖記事》|底層人物的卑微生存與高貴姿態

二 底層人物在卑微中的人情美

在大淖生活的人,有外地來的小生意人、錫匠,有本地的挑夫,他們人生經歷不一,命運殊異,但都有著共同的品行———仁愛、善良、道義。本地人與外地人能互相忍讓,和睦相處,“所以這一帶平常總是安安靜靜的,很少有吵嘴打架的事情發生”。

二十幾個錫匠也沒有因為同行而成冤家,他們很講義氣,他們扶持疾病,互通有無,從不搶生意。若是合夥做活,工錢也分得很公道;純潔美麗的巧雲被劉號長破了身子後,周圍的鄰居們沒有在茶餘飯後議論紛紛、說長道短,用陳腐的思想對這個本已不幸的女子落井下石,而是同情巧雲,罵劉號長“這個該死的”。

他們在嚴酷的生存環境中依然悠然自得。錫匠們會忙裡偷閒地打拳,打對子,有時還唱戲; 挑夫們吃著糙米飯卻能吃出滿足和幸福的神情。看他們吃得那樣香,你會覺得世界上再沒有比這個飯更好吃的了,只有過年才玩的一二十個銅元的簡單賭博遊戲會給他們極大的快樂。他們的堅強和笑臉淹沒了辛酸的現實生活,讓我們感覺生活是美和快樂的,至少是有希望的。

大淖的女人也是汪曾祺傾情描寫的對象。她們美麗、真誠、熱愛生活,即使承受著生活的壓力,即便是在溫飽都不能得到滿足的情況下,她們依然在忙碌奔波之餘尋找著美,營造著詩意。

她們“濃黑的頭髮上塗了很多梳頭油,梳得油光水滑”按當地的說法是: 蒼蠅站上去都會閃了腿; 她們的髮髻上總要插點東西,“端午插一叢艾葉,有鮮花時插一朵梔子,一朵夾竹桃,無鮮花時插一朵大紅剪絨花”。


她們赤腳穿草鞋,腳趾卻用鳳仙花染紅。她們“挑著一擔擔紫紅的荸薺、碧綠的菱角、雪白的連枝藕,走成一長串,風擺柳似的嚓嚓地走過,好看得很”,這種“好看”讓人忘記了她們肩上挑的是生活的重擔,而是覺得她們是一群裝扮姣好的演員在演出。

在繁重生活下,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有“美”與“愛”。十一子在巧雲家養傷時,東頭的幾家大娘、大嬸殺了正下蛋的老母雞,給巧雲送來了。錫匠們湊了錢,買了人參,熬了參湯。挑夫、錫匠、姑娘、媳婦,川流不息地來看望十一子。

這些小人物在苦難生活和黑暗時代中相濡以沫、扶危濟困,這種淳樸善良的鄉風讓人心生暖意。即使貧困,即使生活的安詳寧靜偶爾會被惡勢力擾亂,但那種人與人之間的溫暖依然能讓我們相信愛的存在。

特別是在物質消費主義橫行的商品經濟時代,人們在看慣了爾虞我詐、你爭我斗的人事糾紛後,再回頭看看大淖中生活著的人們,更容易發現人情中的美和善的高貴。

《大淖記事》|底層人物的卑微生存與高貴姿態

三 身雖卑微,卻有高貴的愛情

愛情是人類的永恆主題。正如歌德在《少年維特之煩惱》中所說: “青年男子哪個不善於鍾情,多情少女誰個不善懷春?”愛情相對於現實世界裡的權勢、金錢等物質來說,也許是人世間最公平的東西了。

但即使這樣,物質文明發展到現代化的今天,愛情仍被附加了太多的世俗和物質,成為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所以,大淖中地位卑微的男女在對待愛情時所表現出來的純粹和專一才越發顯得美麗、高尚。

大淖中男女們的愛情標準不是“有房子,有車,有地位”,“這裡的女人和男人好,還是惱,只有一個標準: ‘情願’”而且,“這裡人家的婚嫁極少明媒正娶,花轎鼓手是掙不著他們的錢的”。

即使是嫁閨女,因為貧窮也僅能陪送一套錫器。當她們和一個男人好時,“自然也跟他要錢買花戴,但有的不但不要他們的錢,反而把錢給他花,叫做‘倒貼’”。

大淖的愛情是以巧雲和十一子的愛情為縮影的,實際上,十一子和巧雲也是大淖男女的代表。巧雲生得漂亮,十一子長得聰明好看,但他們卻不是才子佳人小說中的“一見鍾情”,而是經過長期相處而日久生情的。

他們愛得很純,也很真。巧雲不幸被劉號長強暴後,十一子沒有因世俗過分強調的貞操觀念拋棄她,反而更愛她了; 甚至在劉號長百般折磨他的時候,也不說一句對不起巧雲的話。同樣地,為了愛,巧雲這個美麗柔弱的姑娘勇敢地走上了挑夫之路。

“巧雲就和鄰居的姑娘媳婦在一起,挑著紫紅的荸薺、碧綠的菱角、雪白的連枝藕,風擺柳似的穿街過市,髮髻的一側插著大紅花。她的眼睛還是那麼亮,長睫毛忽閃忽閃的。但是眼神顯得更深沉,更堅定了。她從一個姑娘變成了一個很能幹的小媳婦”。

大淖的愛情是原生態的,沒有雜質。讀著大淖裡巧雲和十一子的愛情,我們會更深刻地明白愛情的本質原來很簡單,就是你情我願。我們常感慨愛情的物質化,那何嘗不是我們自身對物質的過於在意和放不下。

在苦難的人生中唱出一種快樂的反調,在卑微的生活中演繹著高貴的人性美和人情美,正如汪曾祺所說:我寫的文章要使人們的心靈得到滋潤,增強對生活的信心、信念。

《大淖記事》|底層人物的卑微生存與高貴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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