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父母送我們離開了湖北老家

我們曾經有些隔閡,原本抗拒的、刻意迴避的老家,逐漸變成了期待。

在短暫的相聚中,我們又哭又笑,心靠得更近了。

大年三十,父母送我們離開了湖北老家

我們的戰爭丨連載05

1

2019年8月,我就跟母親說年底不想回老家過春節了。

我勸母親也留在杭州,等春節假期就帶她去沿海城市旅遊。母親有些心動,大半輩子辛酸勞累,能在腿腳靈便的年紀出去走走看看,是她的心願。可隔天,她還是執意要回去,還要我們一家子也一起回去。

“夢伢子,自你結婚生娃,有好幾年沒回家過年了。家裡人都很想你,姨媽老舅也想看看小寶。”

我卻覺得小寶才2歲,來回折騰還是有諸多不便,想等幾年再說。

母親又喏喏地絮叨起來,“前年春節你妹妹一家回了,按說去年該你了,你說娃兒小不方便。今年你們和妹妹都得回去,在正月裡給你爸爸辦個60壽宴。”

我這才明白,母親執意要回去的原因——我幾乎忘了父親60大壽這件事,更沒想過要慶賀。我不忍拒絕,就提議跟妹妹商量一下。

妹妹一家在北京生活,她接到電話便反問我:“回去過年?看爸爸喝醉了在家耍酒瘋嗎?聽他酒醒之後虛情假意的道歉嗎?聽爸媽吵架嗎?30年了還沒聽夠?誰愛回去誰回去,別扯我。”

清官難斷家務事,子女也厭煩家務事。

從小,我和妹妹最大的煩惱來源就是父親酗酒暴躁和父母的爭執。哪怕我們終於各自成了家,父母的關係依然緊張,家庭氛圍陰冷壓抑。

這幾年,父親不再向母親“上繳”工資了,他要求經濟獨立,掙的錢全自己揣著,只偶爾給母親三五百零花錢。為了這事,他倆鬧得雞犬不寧,我們開了好幾次家庭會議,勸父親把錢給母親管理,可他總是拒絕。

母親覺得,父親的這種行為就是對我們整個家庭的徹底的背叛。

母親當然也不缺錢,這些年,我和妹妹給她的養老錢也足夠了,但她就是對父親的那一搓搓錢耿耿於懷。

“你們還年輕,不懂。”可眼下,母親翻來覆去地只是說:“終歸是一家人。”我們不懂,也不願意懂。對於母親的想法,妹妹憤憤不平,“媽還想給他辦60壽宴?咱老家裡親戚多,辦個壽宴,桌席錢菸酒錢1萬塊打不住。”

妹妹在北京,我在杭州,都是普通的工薪階層。回老家過春節,往返路費、生活開支,再加上走親戚的各種禮包、紅包,給父親辦壽宴……算下來,不是一筆小數目。

一個大家庭,一旦開始各自計算,難免會有人委屈。

母親清楚我們的想法,但始終沒有放棄,一直到了2019年12月初,她再次對我使出“苦情”招——“以前家裡多窮啊,過年殺一頭豬,你一個人可以啃掉半個豬腦殼。這些年日子越來越好,可是我們全家人坐在一起過個年,是難上加難。這次不辦壽宴,下次得等10年,你爸70歲了。”

我一聽這話就來氣,“非得給爸辦?過幾年給您辦60歲,不是一樣熱鬧麼?”

“老家就是這樣的習俗嘛。”母親的語氣近乎哀求了,“你爸這個人就喜歡講排場、講風光,你們姐妹倆是他唯一的驕傲,如果給他辦個熱鬧的壽宴,他別提會多高興呢。乖閨女,你勸勸妹妹,今年過年都回去吧,咱家過個團圓年。”

“說到底是為了不讓媽傷心。”最終,我們答應了,想來大多數時候,親情是我們的盔甲和軟肋,但偶爾也是枷鎖。

2

2019年12月,春節的氣息也越來愈濃。我給母親和孩子們買新衣,也順帶給父親買了一套,塞進了行李箱;家人群裡,大家說著各自的買票情況,討論著忙完壽宴後的各種計劃:拜年、全家出遊、帶孩子們接觸大自然;母親的喜悅更是溢於言表,早早寫好了年貨清單、宴請賓客的名單,在和父親視頻的時候反覆商議。

父親得知我們全部回家過年,還要給他擺壽宴酒席,高興地承諾:“一定改過自新,好好表現。”

他清醒時,還是會說好聽的話的。

2020年元旦,我感冒發燒了,不得不臨時取消了去東北探望公婆的行程。之後又從家裡翻出幾個口罩,戴著去公司上班。一下班就躲進書房,儘量減少和家人的接觸,小寶就在書房門外哭喊著要我抱。我有些心軟,只好屏住呼吸打開門,抱抱她,又趕緊把她推開,立刻關上門。

“你這是心疼孩子呢,還是害她呢?”見小寶哭得更厲害了,母親呵斥我。

母親擔心感冒傳染,第二天就要帶小寶先回老家。送別時,我警惕地提醒:“媽,聽說武漢有什麼新型病毒,這趟動車會經過武漢,防備些為好。”

“整個火車裡都是人,怕個麼事!”母親不以為意。

等母親帶著小寶走了,我卻依舊不放心,翻出了一個公眾號,才發現12月底,公號上就推送了一篇關於不明傳染病的文章,裡面專門提到老年人尤其要注意,佩戴口罩降低感染風險。我開始懊惱起自己沒給母親和小寶準備口罩。

接下來的幾天,我開始每天都打電話詢問母親和小寶的身體狀況和老家的異常情況,母親也耐心地向我彙報:“小寶身體好得很,老家也一切都好,唯一不同就是今年沒的豬,家家的豬都死了,要從五峰那邊高價買過來。”

我很好奇,為什麼荊州的豬死了而五峰的豬活著,母親哈哈大笑,“這我哪曉得?這個問題,你只能去問五峰的豬了。”

2020年1月9號晚上,我跟母親視頻時發現小寶在流鼻涕,急得不得了。也是在當晚,網上出現一篇文章,提到此次傳染病毒變異的概率高、感染的動物種類廣。到了1月18號,又提到了“可能存在有限的人傳人”。

看到這個模糊的描述,我下意識的想起了生命力頑強的“五峰的豬”。

3

小寶感冒,母親就更累了,“整夜睡不得,要一直注意她有沒有發熱,別把伢兒燒壞了。”母親講起老家的一個妹妹,6歲時發高燒把一雙眼睛燒瞎了。

不過片刻悲傷後,她馬上又愉快地說起自己為春節做的準備:她家裡的床單被罩都洗了,地板玻璃也擦了。她抱怨豬肉價格貴,但還是買了一些,姨媽舅舅們也送來了各種各樣的吃食,“我們一家不種地的,年貨多得冰箱快裝不下了,就等你們放假回來開吃呢。”

看著視頻裡憔悴蒼老的母親,依舊興致勃勃地期盼著團圓,我的鼻子有些發酸。1月19號,我迫不及待地帶著大寶,踏上了回荊州的動車。

動車上,幾乎沒人戴口罩,我也沒有。身邊的兩個男生一直在討論火車票難買,也沒人提起武漢新發現的病毒。到了站,我又坐上了回鄉的大巴。車上20多個人,坐在我旁邊的女孩,是唯一一個戴口罩的,1個半小時的車程,她沒有說過一句話。

夜晚10點的鄉鎮,兩排敞亮的路燈照著公路,安靜極了。

父親比我晚2個小時到家,一邊抱怨同伴開車開錯路,一邊往家裡搬東西——3袋大米和2箱黃酒——“老闆曉得我今年回老家辦壽宴,特意送的。”

“你們老闆夠大方的!”母親諷刺父親小氣。

“帶點糧油回來也挺好的,明天咱就開吃。爸這一天辛苦了,早些休息吧。”我趕緊打圓場,掐滅半點可能引發爭吵的火星。

父親卻一改往日的暴躁,樂呵呵地勸母親,“老總,你也別一看到我就惱火,我今年發了大幾千的年終獎,都交給你搞生活。”

“幾千塊很多嗎?別以為我稀罕你那幾個臭錢。”母親仍舊言語犀利,她說今年過年人多,開支大,父親理所應該交生活費,“這叫AA制,懂吧?”

“我明天開始乖乖幹活,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全聽領導安排,不惹禍不頂撞,保證讓全家過一個愉快的春節。”父親又轉頭對我說:“謝謝你,夢伢子,今年特意回來團年。你們姐妹倆還主動為我辦壽宴,我蠻開心的。”

父親一直性格暴戾,這也導致我們的關係一度十分冷淡。如今,他年歲漸高,竟也懂得說感謝的話,還帶著些許溫柔,不禁令我感到意外。

母親的眉頭也舒展開了,“酒店催了很多遍,要我們去定菜單,明天一早我們就過去。”

“Yes,sir!”父親擺了個敬禮的姿勢。

這種溫馨的時刻在我們家顯得格外的稀少和珍貴,另一邊我先生也傳來了好消息:公婆掛念孩子,又想來給荊州給親家賀壽,已經從東北飛到杭州了。就等先生23號放假,一起來荊州。

這下,全家要來個超級大團圓。父母聽到這個消息,歡喜幾乎按捺不住了。20號的凌晨,又開始重新列起採購清單來:

“親家愛吃什麼菜?不曉得咱這邊的辣鍋子他們吃不吃得慣。”

“哎呀咱這兒的冬天溼冷,給他們住的房間添置一臺空調吧……”

4

我的老家在荊州下轄的一個鄉鎮,每年正月初都是大大小小酒店的旺季。想在初六初八這種日子辦酒席,至少得提前半年預定。

我問遍了鎮上比較敞亮的酒店,只有一家初三的客戶臨時取消了宴會,才和我做了口頭預定。

可團聚的氣氛忽然被20號上午的一通電話打破了。

那天早晨,我邀請小姑媽來參加父親的壽宴,一向爽快活潑的她,竟有些支支吾吾的。電話裡,她突兀地問我,“你們家買了多少口罩?”

我說沒有,她又問:“你們街上的藥店還能買到口罩嗎?”

在一旁的父親聽見了,立刻對他的親妹妹表達了不滿,“哪搞?要在酒席上給你加一盤清蒸口罩麼?”

姑媽說,她的小女兒瑤瑤,一個小護士,年年春節值班,今年終於輪到她在家過年了。昨晚她剛到家,行李箱還沒來得及打開,早上就被醫院緊急召回武漢了,“好像是有什麼大情況。”說著,小姑媽竟然哽咽了。父親的語氣這才柔和了許多,“這有什麼好哭的,醫護人員跟當兵的是一樣的,抗戰嘛。你帶孩子不方便出門,正月間我們過來給你拜年。”

在我們當地,給誰拜年,就是更尊敬對方的表現。不料父親的一番好意,卻被小姑媽當場拒絕了,“我不出門,你們也不要來拜年,瑤瑤要我把門關起來,窩在屋裡不動。”

“你說的什麼話?還不要我給你拜年,我喜歡給你拜年啊?!”父親氣鼓鼓的。直覺告訴我,情況似乎不妙了。再一次開始翻看新聞尋找線索,很快我就有些不安了。先打電話給妹妹,她說自己看到新聞了,下午直飛宜昌,不到武漢中轉了;又打電話給先生,商量是否要取消公婆的行程,先生說要商量一下。

妹妹一家回來的時候,正是晚餐時間。滿桌子香噴噴的菜,孩子們歡快地鬧騰著,父母眉開眼笑,全家都沉浸在一片喜悅之中,只有我心事重重。


等到1月21號,新聞明確了病毒“可以人傳人”,全家人決定先不出門,重新商量一下壽宴的事。

當天晚上,先生髮來視頻說,杭州某園區已出現了疑似病例,我催促先生去買口罩,他說自己正在藥店門口排隊,已經等了快1個小時了,人很多。公婆也決定這次還是不來了,我微微鬆了一口氣,問他,“要不,你也留在杭州,別過來了。”

“說什麼呢?!岳父60大壽,我能不來嗎?你放心,我全程戴口罩,不和任何人說話,一定安全抵達。”先生堅定地說。

我瞥見一旁的父親,臉上閃過了一絲笑意。

第二天一早,我決定先出門看看。年關將至,鄉鎮的街道很熱鬧,到處都是置辦年貨的人,我戴著口罩穿梭在人群中,顯得頗有些突兀。接連找了三家藥店,都沒有口罩賣。

進了一家診所,稍微有些疲憊,坐在條椅上歇息了一下。外面陸續進來了兩三個患者,有的說自己腦殼疼,有的說自己渾身發軟沒力氣。醫生戴著口罩,鎮定自若地診斷、開藥。

我的身體還是沒好全,就請醫生檢查了一下。醫生看了看我的喉嚨,淡定地說:“發炎,普通感冒,給你開幾盒藥就行。”我不放心,“不會是那個什麼新型肺炎吧?”

醫生笑笑,“哪那麼容易得那個肺炎,只要不是從武漢回來的。”

“我前些天坐火車經過武漢……” 我補了一句。

醫生瞬間收起了笑臉,神情嚴肅地給我量體溫。體溫正常,他又囑咐我每天都要量,有發燒跡象要馬上去大醫院。

診所也沒買到口罩,我拿著兩盒感冒藥和一支體溫計回了家,又立即躲進了小房屋,自我隔離起來。母親就在外面直嘆氣,“在杭州鬧感冒要躲起來,回來了又躲起來。這次我總不能再帶小寶跑回杭州去吧。”

她說完這句話,我心裡打了個激靈,悄悄問妹妹,“如果取消父親的壽宴,我們提前離開荊州,父親會不會爆炸?”

“再等一天。” 妹妹冷靜地說。

5

1月23號一早,妹妹把忙碌的父母叫到客廳。

“商量個事兒。”她說,“武漢封了。”母親懵懂地點頭,眼睛卻一直看著廚房裡的燉鍋,父親疑惑地問:“什麼瘋了?”

“封城,交通管制,公交地鐵火車飛機都停了。您的60大壽,能不能先取消,後面看情況再辦?”

此話一出,母親驚訝地看著我們。

“新聞裡一再告誡要減少人員流動,爸,您看可以嗎?”妹妹解釋。

“安全第一,我完全贊同。”父親爽快地答應了,又給親朋們發信息,“支持抗擊病毒,減少傳染風險,壽宴取消。”

母親又驚訝地看向父親,“不辦了?已經定了酒店,請了那麼多人,怎麼搞?”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該通知的都通知,該改計劃的都改計劃。” 父親說。

我和妹妹迅速忙碌起來,各自開始打電話、查消息,母親則急忙轉身去廚房關小了火,又趕回客廳問:“初三壽宴不搞了,春節咧?團年總還是要團的咯?”

說完這話,母親突然就哭了起來,“我曉得你們不愛回來過年,我和你爸爸總吵嘴,惹你們厭煩。多少年了,我盼著這一天,全家老小,兒孫滿堂,一個都不少的一起過個熱鬧年。你們才回來兩三天,該不是馬上又要走了?”

一瞬間,家裡的人又都安靜了下來。


這些年,我們一家人為了生活、學習四散分離。我和妹妹有了自己的小家後,也很少回孃家。偶爾回湖北,也是輪流“值班”。算算一家人圍坐在餐桌前,聽著鞭炮聲迎接新年,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妹妹轉過身看著窗外,我也忍不住哭了。娃兒們一看大人哭,也都跟著哇哇地哭起來。轉眼的功夫,滿屋的淚水。

“你說這些話做什麼?把娃兒們都搞得哭。”父親紅著眼眶,制止了母親。

可母親還是忍不住悲傷,她指著堆得滿滿的廚房,“我準備了好多菜,夠全家吃到正月十五了。你們就要走麼?這些菜怎麼辦?”

“娃兒們年後要上班,要是被困著回不去,影響工作怎麼辦?趁現在還清爽,能走就趕緊帶著娃娃們走。”父親安慰起母親來,“我不走,哪兒都不去。我就待在屋裡陪你過春節,保證把你準備的所有好菜都吃個光。”

“你想得真美,你的生活費要加倍上繳!”母親好像在賭氣,又像是撒嬌。

“豈止加倍!我給你發個5位數的大紅包!”素來很小氣的父親一下展開了手掌。

大家都笑了起來,家裡的氛圍也終於明朗了些。

我給先生打電話,他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開始給我們買機票。一開始,初二還有票,可我囉嗦了幾句,一會兒就被搶光了。看著父母,我想無論怎樣也應該陪他們過大年三十,吃個團年飯,一起守歲才行,我的心咚咚直跳,“定初一的,過完年就走。”

可不一會兒,初一的機票也沒有了,只剩下大年三十還有幾張。

“走不走?”先生髮來語音。

一旁的父親堅定地說:“就明天走。一家人只要齊心,每天都是團年。”

6

機票定好後,時間就像突然靜止了。眼前的一切,莫名變得不真實,就像一場夢。

我們曾經有些隔閡,原本抗拒的、刻意迴避的老家,逐漸變成了一個所有人都期待的“超級大團圓”。短暫的相聚,一家人又哭又笑,心靠得更近了。

大年三十,父母起得很早,在廚房裡忙個不停。燉土雞、凍魚、扣肉、肉糕、炒筍、臘腸、糯米蒸南瓜……做了滿滿一桌子的家鄉風味。

在中國,父母對孩子最熾熱的愛,大都是從廚房開始的。“我們現在團年。”父親帶領我們擺椅子、擺酒杯,把筷子平行放在空碗上。

母親給每個酒杯裡倒酒,輕聲念:“各位列祖列宗、路過的亡靈們,都來吃個飯喝點酒。粗茶淡飯,過個素年。保佑孩子們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父親點燃桌底下的一大摞紙錢,也跟著念:“給你們送點小錢花,在那邊打個小牌,祝你們四方發財。”

這套詞,從我有記憶的時候家裡就有了,30多年,年年如此。在這個即將分別的大年三十,再聽這念詞,我心裡竟升起濃濃的暖意和無盡的鄉愁。

這頓團年飯,嗜酒如命的父親竟然破天荒的沒有喝酒。他要送我們去機場,送我們離開。等全家人一起站在機場的大廳裡,因為害怕離別傷感,所有人都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母親戴著口罩,一雙眼睛溫柔地看著我們,她已經沒有眼淚了,滿眼都只有深深的不捨和祝福。父親也戴著口罩,笑了,“謝謝你們回來。雖然短暫,但我們兩老很開心、很知足,你們多保重。”

“爸、媽,抱抱吧。”妹妹故作輕鬆,笑得很誇張。可她擁抱父母那的一瞬間,卻也湧出了眼淚。孩子們還不懂事,都擠過去抱成一團,歡快地喊:“外公外婆,新年快樂!”

父母慈愛地摸摸孩子們的頭,對我們說了句:“走吧。”

接下來,他們兩個要立即趕回鄉下,在天黑之前給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上亮”。荊州素有“三十的火,十五的燈”的舊俗。大年三十的晚上,家裡的火要燒得旺,祖墳前也要照得亮堂堂的。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自己很喜歡跟著父母去“上亮”。暗暗的夜色降臨,人們都到祖墳前去磕頭。無論老少,每個人都可以許下很多的新年願望。不一會兒,黑漆漆的田野裡、山上就會散發出無數的光亮和鞭炮聲。原本駭人的墳墓,在這一天的晚上,會美不勝收。

有家人在,黑暗也不可怕。再等幾個小時,新年就要到了。

後記

我和妹妹到家後,向單位彙報了各自的詳細行程和身體狀況後,就安心在家等待開工了;

公公婆婆準備了豐盛的晚餐,歡迎我們回家。我心裡還是擔心,避讓著想單獨到書房吃,等到第二天,我的感冒症狀就明顯減輕了;

堂妹瑤瑤正式進入一線戰鬥,說自己會注意安全,讓我們不要擔心她;

為了儘可能減少外出,先生去附近超市購買了幾袋大米和麵粉、幾壺油及肉類蔬菜水果等物資,他說,“超市服務井然有序,物品充足種類豐富,和平常一樣。入口有專人量體溫,派發口罩,會溫馨提醒顧客們佩戴口罩。”

留在老家的父母,天天大眼瞪著小眼,我問母親還待得住嗎、父親有沒有偷偷跑出去,她咧開嘴笑了,“往年每個春節裡,你爸爸像屁股後燒著火一樣閒不住,在外面拜年遊玩不歸家。今年趕他出門,他都不走,沒人歡迎他咯!”

我問母親是什麼感受,她說像現在這樣的時刻,得追憶到他們談戀愛的時候了——

自從有了我和妹妹,為了有飯吃,父母就外出謀生。他們一起跑,就不得停歇,一直奔跑了30多年。

而這個春節,父母也終於可以停下了匆忙的腳步。他倆朝夕相對,在家睡懶覺、刷手機、看電視、打十七胡了。

“這可以算是我有生以來,最安逸、最清閒的時刻了。”母親說,“眼前吃喝不愁,之後怎麼樣以後再說,不怕,難關總會過去的。”


大年三十,父母送我們離開了湖北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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