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祥苓口述歷史

前言:童祥苓先生師承南麒北馬,幾十年精研餘派唱腔藝術。他在樣板戲《智取威虎山》中塑造的楊子榮,更是家喻戶曉,無人不知無人不讚。2015年上海文史館為了保存歷史記憶、記錄時代風雲,推動口述歷史研究工作,邀請童先生口述“童家班”以及有關《智取威虎山》一劇臺前幕後種種經歷,由馮紹霆先生撰稿,出版了《童祥苓口述歷史》一書。經影視藝術家陳旭明老師引薦,蒙童老垂青,賜我一本。在此深表謝意。反覆拜讀收益頗多,深感此書是京劇史中的一筆寶貴財富。經請示童祥苓先生應允,特借《今日頭條》陸續連載與大家分享。


童祥苓口述歷史

一 比哥哥姐姐小了十幾歲


我家祖籍江西南昌,祖父童泗泉當過吉林官產處長。外祖父廣東南海人,據說入股了雙妹牌花露水。兩家條件都比較好,供子女上大學不成問題。但是,到了父母那輩就落魄了。父親童漢俠是個大學生,天津法政學院畢業,早先供職軍界、政界。以前家裡有一張照片,是父親和孫中山在一起,很寶貴的,“文化大革命”以後找不到了。父親後來沒有固定職業,靠為報紙寫稿子賺點稿費貼補家用。那時家庭生計主要靠我母親陳倩穎。她在孃家的時候也是大小姐。我有一個姥姥,老管母親叫五小姐,管父親叫五爺。長大了,我問了母親,才知道姥姥是丫頭收房,母親足正房出生,所以就叫小姐。母親在天津女子師範學校畢業,與鄧穎超、劉凊揚同學,後來在小學教書,有固定收入。

我有四個哥哥姐姐:大哥俠苓、二哥壽苓、四姐芷苓、小姐姐葆苓,我叫她葆姐。為什麼我管大姐姐叫四姐呢?因為我們家是大排行,男女一起排下米的。原來還有個三哥,天折了。哥哥姐姐們年齡相近,我去比他們小了十多歲。為什麼呢?因為葆姐之後,母親懷過三胎,都打掉了。懂事後,我想知道為什麼獨獨留下我?娘說,打掉三胎後幾年都沒有懷孕,沒想到四十多歲又懷上了我。和父親商量來商量去,想到這是最後一胎了,就留個小的吧,所以就有了我。


童祥苓口述歷史

(童家兄弟姐妹五人,前排左起童祥苓、童芷苓、童葆苓,後排左起童俠苓、童壽苓)


真是好險啊!如果早幾年懷上我,或者父母還認為是個負擔,我就到不了人世。也許就是這個道理,我的人生道路坎坷不平,多災多難。幸好上天又賦予我逆來順受、與世無爭的個性,讓我攜妻帶子在幾十年的風風雨雨中走了過來。


童祥苓口述歷史

(青年時期的童祥苓先生)


1935年我出生時,家在天津紅橋區的鼎新裡。到我記事的時候,家境很貧困。那會兒父親經常失業。大哥二哥為了幫父親找工作,常常深夜到街上貼小海報。有一次,他倆上街貼海報,在法租界被抓到巡捕房。父親趕緊去解釋清楚,才放了出來。

為了多掙錢,母親在慈惠聖功小學兼教多門課程。就這樣還不夠養家,還得做教館,下了學到人家去輔導,就像現在的家教。還不止一家教館,有好幾家。舊社會教書是很清苦的,她趕來趕去捨不得花錢乘車,一直是步行,走出了許多雞眼。小時候,我經常看娘用熱水泡腳,拿薄刀片修長滿了雞眼的雙腳,不修就疼得走不了路。我站在邊上看著,生怕娘割傷了自己。娘也看出我的心思,總是安慰我。我年紀量然小,但她的勞累辛苦早就深深印在我的腦海中。一直到今天,我還能清晰記得當年景象。母親六七十歲了,還拿個刀片劃雞服。我說你找個修腳師傅不好麼。她不答應,都是自已削。那會兒家裡挺有錢的,完全有條件,但是她還是自己來。我很揪心,感覺母親很苦,她的腳都是為了玩們幾個孩子才弄成這樣的。娘是天下最好的母親。

哥哥姐姐都很孝順懂事。大哥讀書時總是撿同學扔掉的鉛筆頭,用竹管接起來用。當時有獎學金,只給前幾名學生。為了得到獎學金他的學習成績總是名列前茅。二哥上學時,學校規定要穿校服,家裡給做了一套 。他知道來之不易,穿上校服就小心翼翼,不敢弄髒弄破。一回到家,馬上脫了疊平放好,第二天再穿。有時因為交不上書雜費被老師訓斥,為了不讓娘著急難過,二哥總是將委屈忍在心裡,娘往往要等接到學校的最後通知才知道。

聽四姐說,母親教書去了,兩個姐姐就看護我。後來家有錢了,家裡吃飯的時候四姐說起我小時候的事:“現在條件好了。那時候我抱著你,走到馬路上看到人家小孩在吃糖,你就吵也想吃。我沒辦法,就把手捅到你嘴給你吃糖,給你吃糖。鞋破了,腳趾頭露出來了,你還在耍,老是動動腳趾,真頑皮啊。”我從小就和兩個姐姐親,老跟在後面,以她們馬首是瞻。所以我跟姐姐的感情特別好,因為從小就是她們抱著我,哄著我長大的。

四姐非常顧家。1939年,海河發大水,天津淹浸在水中一個半月,市區絕大多數街道水深一、二米。我家也被淹了,一家人困在二樓。四姐把門板拆了下來當船,用演戲用的船槳劃出去為家裡弄吃的。三歲多的我要學姐姐樣,弄了個書桌抽屜翻過來,放在水中漂了出去,三下兩下就翻了。幸虧四姐看見一隻小腳在水裡掙扎,跳進水裡撈了起來,我才死裡逃生,否則童家班”裡就少了個小弟弟了。

童家踏進梨園界,是從二哥、四姐開始的,根子卻在父親身上。他思想很開明,在讀大學時就演過文明戲《黑奴籲天錄》裡的黑人。那還在清朝末年,父親為了演這個戲還把辮子鉸了。祖父氣得要命,給他好一頓罵別看父親一句京劇不會唱,但是他喜歡文藝,性格活躍,結交了許多戲班裡的人。哥哥姐姐從小耳襦目染,也都喜歡上了京劇。這是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就是那會兒家裡條件不好,哥哥姐姐都大了,懂得家境貧困,看到母親很艱難。那時候,特別是女孩子,特別懂得維護家裡,想著什麼辦法能早一點幫助家裡改善生活。後來想來想去,姐姐決定去唱戲,她自己也生性愛戲,就入了這一行。

起先二哥、四姐都進了北平中華戲曲專科學校。這所戲校,最初校長是戲劇大師焦菊隱。它與舊式科班不同,邊教戲邊上文化深。父母不放心讓四姐一個人獨闖江湖,實際上是讓二哥來保護妹妹的。後來二哥受不了在戲校受的苦,母親只得把他們接回來,在家裡學戲。家裡生計艱難,要靠典當東西才能付教戲老師的費用。實在湊不出錢的時候,只能停一陣子。

起先二哥、四姐就這樣斷斷續續地學戲。他們除了自己練功背戲,還到戲院裡看人家演出,從中學藝,行活就叫偷戲。沒錢買票,四姐就爬窗子進戲院看。有一次為了看荀慧生先生的戲,又爬窗子,被戲院的人發現,趕了出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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