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可:風輕雲淡的名門閨秀,面對逆境,見證了愛情最好的樣子


見到下面的這張照片,第一眼,就被迷住了。哇,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兒!她是誰,有著怎樣的故事、怎樣的經歷?禁不住我那福爾福斯般愛探險的天性,去尋個水落石出。

張可:風輕雲淡的名門閨秀,面對逆境,見證了愛情最好的樣子

01

這位女子,姓張名可,叫張可。在蘇州,張家是世家,可謂聲名顯赫。她的伯祖父張一麐(讀作“麟”,字仲仁),曾任袁公袁世凱的機要秘書長,深受袁公信任。

張一麐與楊絳父親楊蔭杭,是北洋大學的同窗老友。在楊蔭杭擔任浙江省高等審判廳廳長時,因惡霸殺人一事與省長屈映光頂牛,之所以沒吃大虧,就是這位仲仁先生的功勞。

張可的祖父張一鵬是光緒舉人,袁公袁世凱愛其才華,送他到日本政法大學官費留學,與汪精衛、胡漢民同學。光聽這一個個同學的名字,就走進歷史了。

張一鵬回國後歷任地方、省檢察廳長,北洋政府代司法總長。


張可之父張偉如,是張一鵬的次子,美國斯坦福大學化學工程碩士,歸國後任河海工科大學、江蘇省立第一農校教授,後供職於上海商品檢驗局。據說,那時張偉如的月薪400銀元,全家兄弟姐妹各有一個奶媽、一個粗作僕人服侍,家中還有其他傭僕。

從小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張可,怎麼都得有些大小姐脾氣啊,可她從小到大就很平和、文靜、含蓄,從來都是風輕雲淡的那股勁兒,從來看不見她激烈的樣子。

相對而言,她後來嫁的夫君王元化,就是純粹的楚人性格,感情強烈,比較衝動。

王元化,一直忘不了兩人相識時,張可的樣子——

她很樸素的,剪一個不長不短的齊肩發,穿一件旗袍吧,也不是很考究的布料。從我認識她到結婚到後來,她都不是喜歡修飾的,擦粉啦,口紅啦,都不大弄的,偶爾把頭髮梳成個辮子盤在頭上,就算很時髦了。

張可:風輕雲淡的名門閨秀,面對逆境,見證了愛情最好的樣子

02

王元化,是清華園長大的孩子。王父王芳荃,是上海聖約翰大學的屆畢業生,後又赴美留學,獲芝加哥大學碩士學位,回國後在清華大學任教,與王國維、趙元任、陳寅恪等同事,梁實秋、聞一多等人,都是他的弟子。

王母桂月華,曾在上海聖瑪麗學校就讀,後來隨夫君去過日本,詩詞歌賦,樣樣皆通。此時,眼前飄來“才女”兩個字。


王元化是家中獨子,上有3位姐姐,下有1個妹妹,可謂備受寵愛。清華園裡的孩子中,有三個綽號叫“大頭”的,王元化是其中之一。另外兩個,一個是俞平伯的兒子俞潤民,另一個就是楊武之的兒子楊振寧。沒錯,楊振寧就是獲諾貝爾獎的那位。

都說,腦袋大的孩子聰明。幼年的王元化,不但聰明,而且異常調皮,曾被梅貽琦夫人韓詠華稱為“老天爺”。瞧這外號,都可以想象當年的王元化,淘氣得多出格。

本來,王元化作為清華園子弟,按照父輩的期許,出國留學不在話下。可這位大頭,偏偏走上了革命道路。

張可:風輕雲淡的名門閨秀,面對逆境,見證了愛情最好的樣子

03

1938年,18歲的王元化在平津流亡同學會,做一些聯繫文藝界的工作。那時的他,剛剛入黨,風華正茂。

而張可,此時正在暨南大學就讀。她的老師中有李健吾、孫大雨等人。而李健吾,也是錢鍾書、楊絳在上海孤島時期的朋友。就在這位李老師的提議指導下,張可翻譯出版了奧尼爾的劇本《早點前》,並在該劇中扮演女主角。

作為學校劇社的一員,張可常出演一些抗戰救亡的戲。這樣,她與王元化就因排戲相識了。張可,大王元化一歲。那時,兩個都不到二十,兩人都是進步青年,張可入黨比王元化要稍晚一些。乍見之下,王元化就喜歡上了張可。是啊,如此典雅的女子,誰又能不喜歡呢?

張可:風輕雲淡的名門閨秀,面對逆境,見證了愛情最好的樣子

04

一天,情竇初開的王元化,楞頭楞腦地對張可說,我要約你談談。談談就談談,在張可身上,沒有那種舊式小姐身上的扭捏氣,很爽快地就答應了一個“好”字。

兩人定在雁蕩路復興公園見面,當時叫法國公園。約會女孩子,王元化身上卻沒帶錢,徑直就對張可說,你買兩張票。

張可,只是多瞅了王元化兩眼,心想這個人怎麼這樣啊,“你約女朋友談話,倒要人家買門票”。想歸想,做歸做,張可仍是風輕雲淡,買票入園。

在公園,王元化開始表白,我對你怎樣怎樣。當時的張可,倒是非常冷靜,直接問了王元化三個問題,說你怎麼會……。王元化,這個一向心高氣傲的直腸男,頓時啞口無言。於是,兩人各走各路,散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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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從此,王元化不再對張可說“愛不愛”之類的話了,反正都是小毛孩子,也不真懂愛情。他與張可的哥哥滿濤相識了,常來張家找哥哥玩。

滿濤曾在復旦讀書,因參加救亡活動,被巡捕房抓走,還是被伯祖父張一麐保出來,並送往日本讀書。抗戰爆發後,滿濤曾想過去蘇聯,但家人不同意,自然沒去成。與王元化相識前不久,他剛從歐洲回來。

這下好了,因為愛好相同,兩人很快成為摯友。王元化與滿濤都非常喜歡魯迅,那是他們之間不倦的話題。而魯迅翻譯的一些蘇俄文藝作品裡,都是革命而充滿激情的。

加上在張可就讀的暨南大學,當時有些老師如周予同,都是革命的。在那樣的一種氛圍裡,性格溫和的張可,走上了革命道路。

一家有女百家求,很多人追求張可。有人開門見山,問張可,你到底喜歡誰。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時間一長,張可也瞭解了王元化的為人。她認可王元化,毫不猶豫地將繡球拋給王元化,因為他是一個很真誠的人。

到底是,唯誠可以感人啊。

1948年3月,在上海幕爾堂,王元化與張可,按照基督教的儀式舉行了婚禮。張可的父親張偉如,儘管並不認為王元化,是所有候選人裡最出眾的。但深受歐美文化影響的他,還是依照女兒的意願,將她的手交到了王元化手裡。“願主保佑這兩位新人從今往後相互擁有、相互扶持,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富裕還是貧窮,疾病還是健康,都彼此相愛、珍惜,直到生命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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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以前的張可,在父母家中是不燒菜的,因為有僕人嘛。與王元化結婚後,就不一樣了。她想試試,就學母親常做的一品鍋,把雞蛋、火腿、白菜、放在一起,燒好端上來。沒想到,王元化一吃,不對啊,整個是苦的。張可的做飯首秀,失敗了。

1949年,兒子王承義的到來,張可當媽媽了。此時的她,儼然已經是賢妻良母兼做菜高手了。朋友到上海來,最喜歡吃張可燒的菜。於是,王家特意買了一個大的圓臺面,一有客人就支起來。

1950年,上海的地下黨員重新登記。由此,老黨齡的人員,會進入各級領導崗位。可張可,從未想過要從勝利中得到任何好處,她壓根就沒去登記。放棄12年的黨齡,在許多人看來,多麼可惜。可在風輕雲淡的張可看來,這都不是事兒,她去了上海戲劇學院當了一名高校老師。在並不熱鬧的莎士比亞研究中,開始了她的人生新旅。

07

1951年,王元化調至華東局宣傳部文藝處,擔任領導。上任後,王元化帶著張可母子,住進了武康路的英式別墅。

張可一邊靜心研究莎士比亞,翻譯莎學權威文獻,一邊相夫教子,安心操持著一個美好的家。張可相夫教子,安排家中的各種事務。王元化發了工資,就交給張可,一分錢不留。要用錢了,就朝妻子要。

給我兩塊!

你怎麼兩塊錢,也朝我要,你應該留一點兒錢的!

王元化說,這輩子我沒被偷過,因為兜裡從不帶錢。

張可,有著不俗的品位:家裡客廳的桌子上,鋪著有蕾絲花邊的桌布; 桌上的花瓶,一年四季鮮花不斷,春天是玫瑰,夏日是荷花,秋日是桂花,冬天是梅花。這些美麗的鮮花,點綴著武康路上英倫風情的客廳。

衣服鞋帽,擺放得整整齊齊;衣櫥裡放著薰香,打開櫥櫃就會聞到縷縷清香。

人逢喜事精神爽,那時的王元化,春風得意馬蹄疾,領導嘛,說起話來總是很衝兒,很急躁。與人爭執時,總是槓槓滴。

張可以她的含蓄,為她愛激動的夫君,適時地做一緩衝。每當這時,張可總會豎起一個大拇指,對著丈夫,風輕雲淡般來上一句:“你總是我我我,你是最好的,你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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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美好的日子,總是隨風即逝。1955年因胡風案牽涉,王元化被隔離審查。那時,階級鬥爭的調子提得很高,今天還是同志,明天就成了敵人、囚徒,背叛無所不在。這一切,令王元化無法忍耐、精神恍惚,直至分裂。

1957年,王元化被放出來,但張可眼中的夫君,已沒有了以往的銳氣,而成了一位可怕的病人。她多麼希望,昔日重來。可是面對現實,張可要多方求醫問藥,精心照料丈夫。好在天從人願,王元化終於可以與妻子張可,一起翻譯莎氏比亞了。

在外人眼中,王元化被放出來,沒有工作,發放的生活津貼也少。而張可,從不在意這些,健康就是一切,她只希望自己的丈夫身體健康、心靈健康。至於金錢,那是身外之物;連多年的黨齡,都不在意,何況區區的阿堵物呢?

這一期間,王元化的眼睛,也曾失明過。每天一早,父親就趕來,為自己唯一的兒子讀英文原著。等到王元化的眼睛恢復後,就與父親一翻譯英國軍官所著的《太平天國親歷記》一書,補貼家用。

從官員到“犯人”,再到平民,王元化的人生如同拋物線般,起伏不定。身邊的朋友,大都消失不見。但王元化並不在意,在張可為他營造的精神世界中,他自得其樂。在風輕雲淡的張可這裡,他就是“國王”。

“文革”中,王元化被隔離,張可也遭非法隔離。兩人碰到了,一個在這頭看書,一個在那頭看書,都徜徉自己的精神世界中。不說話,一切就很美;相視而笑,更有著無限勇氣。

可是,那時的張可,身患高血壓症昏厥,不準看病,從此種下病根。1979年6月,張可開會時突發腦血栓,昏迷七日不醒。後來雖經搶救,生命無礙,但思維與腦力嚴重受損,從此只有簡單的言語表達,而讀寫俱廢。

從此,如同吳祖光照料新鳳霞一般,王元化也開始了他“愛妻”之旅,一切以妻子為重。

張可:風輕雲淡的名門閨秀,面對逆境,見證了愛情最好的樣子

從1979年到2006年,在夫君王元化的精心照料下,兩人相依相伴。27年了,與張可得同樣病的人,老早就過世了。而風輕雲淡的張可,從來都對生命沒那麼緊張。

但在2006年8月6日,這一切劃上了一個休止符,張可走了。

後來的王元化,用如此質樸深情的文字稱讚妻子——

張可心裡幾乎不懂得恨。我沒有一次看見她以疾顏厲色的態度待人,也沒有一次聽見過她用強烈的字眼說話。她總是那樣溫良、謙和、寬厚。從反胡風到她得病前的 23年漫長歲月裡,我的坎坷命運給她帶來無窮傷害,她都默默忍受了。受過屈辱的人會變得敏感,對於任何一個不易覺察的埋怨眼神,一種稍稍表示不滿的臉色都會感應到。但她始終沒有這種情緒的流露。這不是任何因丈夫牽連而遭受磨難的妻子都能做到的。因為她無法依靠思想和意志的力量來強制自然迸發的感情,只有聽憑善良天性的指引才能臻於這種超凡絕塵之境。

張可:風輕雲淡的名門閨秀,面對逆境,見證了愛情最好的樣子

張可,那張年輕時代的照片,偶然被王元化所帶的博士生看見。那兩個毛頭小夥兒,感慨照片上女子的一派冰雪潔淨,並對老師說:“在到哪裡去找這樣的女孩子?"

《千與千尋》中說,我相信這世界上,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愛,在見到的第一次,就註定要羈絆一生,就註定像一棵樹一樣,生長在心裡,生生世世。

我想,風輕雲淡的張可,與王元化的相知相伴,就是愛情最好的樣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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