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韻、虛實、意境,“留白”在中國畫中舉重若輕的表現力

“ 虛室生白,吉祥止止”

文化,是浸潤在一個國家命脈中、深深種植在每根毛細血管下的東西,筆墨徜徉,紙上方寸間朗朗乾坤,這是文化;繡口一吐,好酒穿腸浪形骸,這是文化;素手纖纖,撫一曲流水高山,這也是文化……很難用具體的言語去描繪這是何種東西,但寄蘊在其中的精神,卻是不變長存的,消散的是藝術的形體,不變的是刻骨的精神。

世界上有很多的民族,有的民族崇尚勇敢,有的民族推崇自由、平等、博愛,而我泱泱華夏尚來崇尚“致中和”,以求止於至善。

早在先秦時期,莊子就在《人間世》一文中提到:瞻彼闕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所謂虛室生白者,便是指放下塵埃,在空明、澄淨的的心意中便會悟出“道”來,體會到生命的大智慧。寥寥幾字,卻啟發了後世無數作畫大家,“虛室生白”,不正是指的清澈明朗的意境嘛。常言道,常無慾以觀其妙,既然紙上未曾點綴,那便是放下了一方澄明之境了。一方素紙,至小乾坤間只寥寥幾筆勾勒出大意竟境,這便是繪畫中不可缺少的藝術手法——留白

氣韻、虛實、意境,“留白”在中國畫中舉重若輕的表現力

中國人作畫與西方最大地差別就是,西方的畫家大多數喜歡飽滿的構圖,鮮豔的顏色,而他們大部分的作品也都是都十分注重畫面的真實性,靜物畫、人物畫更是追求逼真的感覺。因此,西方美術界一直崇尚進行繪畫練習時使用人體模特,這樣便於研究人物骨骼的突起和肌肉線條的走向。

由於西方追求寫實,因此,無論是任何的靜物、人物、風景……的背景都不可能是空白的,一張圖上就自然而然被填充完全了。因此,幾乎不可能看到一張油畫中留有大片的空白。

而古中國的繪畫卻恰恰相反,我們一向崇尚意蘊、崇尚神似,講究氣韻、虛室與意境,而作畫留白的藝術手法早已被運用的爐火純青,寫意畫、山水畫、人物畫……都可窺見其蹤跡。

氣韻、虛實、意境,“留白”在中國畫中舉重若輕的表現力

山的沉穩,水的靈動——山水畫間的意蘊

古人強調:“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歷朝歷代,都留下了傳承至今的不朽的山水美卷。而那些致仕回鄉的官員,抑或是不得知遇的文人,似乎都偏愛寄情山水之間,從此朗朗青山、滔滔白浪相伴。

留白的繪畫手法,在很多名畫中可窺見一二。就以位列十大名畫的《富春山居圖為例》,一幅長卷,筆墨起伏間彰顯了山水之靈。

畫起嵯峨群山,長披麻皴的手法與秀麗之山相契相合。一脈山川,寄寓了黃公望少年時的青雲之志,雖有氣勢,卻更彰顯了一種渾然圓潤之感,不凸不顯,不爭不搶,由此看來,這的確是江南的山,未見鋒芒。遠處群山杳杳,煙波浩渺處,似是山嵐迷離之感,而時斷時續的山川更是凸顯江南霧靄深重。

畫卷之二但見近處的岸邊有松柏灌木,遠處群山層層疊疊,雖未見有筆觸去勾勒江水,卻也能感受到富春江盎然的綠意與濃濃的生機。

這便是留白手法的獨到與精明之處,似水是水,似水而又非水,無聲勝有聲,朗朗乾坤間,天地清明的意境撲面而來。其中最為傳神的便是孤舟一蓑客,垂釣江心上,沒有具體面容,只是靜靜端坐船頭,卻能讓人感覺到那浸潤在內心的從容與淡定,徜徉天地之間,竟不知今夕何夕,這便是接近大道的存在了吧。

氣韻、虛實、意境,“留白”在中國畫中舉重若輕的表現力

《富春山居圖》的後半卷則是更為濃烈的山水,江心有蓑客,山巒有樵夫,雲煙深處更有人家,這也許便是黃公望追求的生活吧。同時,後半卷更是大片大片用了留白的技藝,給人以天高江闊,眼前朗然清明之感,似是在抒發黃公望心中急切隱居於山林的願望。

山水畫,重就是重在意境。不求像,也不求逼真,求得是作畫人心中靜水流深,看得是山水中難得的閒靜與愜意。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留白賜予的山川清朗,大約是如此了吧。

花鳥寫意,魚躍於淵¬——花鳥畫寄寓的深沉情感

若說山水畫是中國畫中的大家閨秀,那麼花鳥畫便是小家碧玉般的存在。

山水畫以磅礴的氣勢與不同凡響的意境取勝,花鳥畫則以物的靈動與俏皮吸引人的眼球。

當代很多花鳥畫畫家都會借鑑西方的畫法,以飽滿的構圖、鮮豔的顏色來作畫,古人的畫,大多是潑墨而成,非黑即白。就算是有縱觀古人的畫,無非分為三種畫法——工筆、寫意、兼工帶寫。

不管是何種畫風,都不會在一張圖中畫上成群結隊的花鳥魚蟲,那樣未免雜亂了些,古人認為只有少數才能彰顯個性,因而一張畫上的花鳥魚蟲,哪怕是一根樹枝,都是形態各異的,與西方大片大片相似的靜物畫不大一致。

佳士得拍賣會中曾經有一幅八大山人的花鳥畫被拍出了天價,一個落寞皇族,縱情畫畫,開創了傳奇詭譎的畫風。

氣韻、虛實、意境,“留白”在中國畫中舉重若輕的表現力

有幸得見八大山人的《墨梅圖》圖中僅一根虯枝,從上至下數尺之長,蒼勁有力。遠觀畫作本身卻是十分平常,近一看,還能看到枝頭一點梅花。整張畫作簡直是將留白的筆法發揮到了淋漓盡致,看似很空曠的畫作,卻空曠的有趣、空曠的傳神、空曠的有意境,無法再揮墨添上哪怕是一筆。一支墨梅,卻比滿樹紅花來的讓人難忘,來的讓人盡興。古人常言,惜字如金,以少少勝許多多,怕是無人能出其右了吧。

縱觀朱耷其他的畫作,皆是孤零零的一簇。沒有多餘的筆墨去渲染環境,也沒有固定的章法套路去描繪一樣東西或是一個場景。有的就是恣意灑脫,有的是大片大片的留白。一方印,一行小字,便可構成一幅畫。傳世名畫,令人魂牽夢縈,留白之間,似是讓人猜測他的心境。

留白是對命運的敬畏,是對情感直白的闡述。他太孤單了,太寂寞了。都說阮籍善為青白眼,他又何嘗不是呢。家亡國破,對於他來說,舉國皆是異鄉,世間百態早已不入那雙青白眼,他要構建一個自己眼中的世界。亡國之人,何能再談高潔,於是他瘋了,也只有瘋子,才能畫出如此綺麗詭譎的畫作,才能讓長篇的留白彰顯複雜的情感、吐露內心的疼痛。

寥寥數筆以作畫,將清明留與世人,悲痛深藏於心。

氣韻、虛實、意境,“留白”在中國畫中舉重若輕的表現力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鍾愛留白的雪景圖

雪花,是千百年來文人騷客熱衷於歌頌的對象,常被認為是高潔、不落凡塵之物,自五代十國以來,無數墨客也開始偏愛雪景圖,大多樂於描繪銀裝素裹的世界。其實其實也不難猜到,在那個沒有顯微鏡的年代裡,又如何看清一片雪花的形態與模樣呢?

到來宋代,雪景圖的繪畫到了一個空前絕後的繁榮時期,在這段時間裡,雪景畫既融合了五代時的筆法,又開創了許多新的意境。在描繪鋪天蓋地的雪花時,最常用的繪畫方法便是留白,留白之處,便是雪花堆積之處,總能引發人們對於雪花的無限遐想

氣韻、虛實、意境,“留白”在中國畫中舉重若輕的表現力

宋代徐禹功的《雪中梅竹圖》,一直享有盛譽。畫中寥寥數枝梅花,披著皚皚白雪,似是在表現旺盛的生命力,又彷彿在暗示些什麼。大片的留白,給人以安靜、空曠之感。自古以來,文人騷客都喜歡用風雪天氣來表達人生的的挫折,而用松、竹、梅、柏來抒發自己不願向命運妥協之決絕,同時體現自我的錚錚品質。而作畫時留白的手法,正是給了閱覽畫作之人想象的空間。

如是看來,雪景圖的靈魂便在於皚皚白雪留下的純白。

中國文化源遠流長,留下了許多令人驚歎的智慧。所謂“滿招損、謙受益”又或是“圍師必缺”,早已預示了中國人的省美之道,不求萬事圓滿,總要留下一線餘地。這種智慧早已在貫徹在了藝術界的方方面面。正如故宮修建了九百九十九間半,求得便是那半間的缺憾。大音希聲,大美有缺。留白,給予了一幅畫想象的空間,也給予了走累了的時間一點喘息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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