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別愛情騙術“五步陷阱”

識別愛情騙術“五步陷阱”

(農健/圖)

(本文首發於2019年11月21日《南方週末》)

PUA,全稱Pick-up Artist,意為搭訕藝術家,2008年進入中國,產生了諸多流派,出現了一些詐騙形式的不良PUA,通過“推倒”女性、物化女性的“泡學指南”,實施情感詐騙,越來越多的女性成為“獵物”。

目前PUA行業有其存在的土壤,符合中國當下青年男女的婚戀需求,其中部分原因是性教育缺失,因此,作為公益組織,孔唯唯希望增強性教育基礎板塊,譴責並制止不良現象。

2019年5月,22歲的白領小白在家玩一款名為《不良PUA調查實錄》的角色扮演遊戲,她越玩越覺得不對勁,情節似乎在自己的戀愛過程中上演,“這些套路怎麼那麼熟悉?”

小白懷疑自己陷入了不良PUA製造的感情陷阱。

PUA,全稱Pick-up Artist,意為搭訕藝術家,興起於美國20世紀60年代。最初含義是簡單搭訕,後演變為兩性交往的社交學說,內容涉及搭訕(初識)、吸引(互動)、建立聯繫、升級、確定關係等等。

PUA進入中國,產生了諸多流派,出現了一些詐騙形式的不良PUA,通過“推倒”女性、物化女性的“泡學指南”,實施情感詐騙,越來越多的女性成為“獵物”。

2019年5月9日,江蘇省公安廳網安總隊、連雲港市公安局網安支隊成功查處一起搭建網站兜售非法PUA教程,傳播涉及實施詐騙、淫穢色情等違法信息的案件。作為全國首例查處違法PUA的案件,不良PUA再度成為公眾熱議焦點。

但對於公益組織小紅帽公益(以下簡稱“小紅帽”)、製作《不良PUA調查實錄》的大學生團隊等眾多反PUA志願者來說,抗爭不良PUA的道路還很漫長。“小紅帽”創始人孔唯唯告訴南方週末,越來越多像小白這樣的女性,通過網絡向他們傾訴遭遇、尋求幫助,但PUA行業依然缺乏有效監管。

當愛情成為騙局

2019年的夏天,長沙綠樹成陰,玩著《不良PUA調查實錄》的小白心緒不寧。

她與男友是網絡相識。和遊戲中的“浪子”模式相似,男友常常在朋友圈裡表現出自己出入各種高檔場所,聊天也有意無意透露有留學經歷,去過很多國家。在外貿公司工作的小白對他很好奇。

第一次見面,印象還不錯。後來想起來,有些奇怪的是小白髮現對方總拿著手機拍攝她。小白還發現,對方把她的照片發上網絡,還與人在聊天,當時男友的解釋是向朋友介紹新的女朋友。

懷疑之下,小白決定直接攤牌,問男友是不是學過PUA,男友一口否認,但小白在他的iPad上翻到了一個名單,記錄著七八個女孩子的名字、聯繫方式、備註等,年齡最小的生於2001年,最大的1993年。

小白通過名錄聯繫到部分女生,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小白想分手,但是男友威脅她,如果分手就將她的視頻發佈到網絡上。糾纏中,小白深感痛苦,找到了“小紅帽”,尋求解脫辦法。

“當時最大的希望就是分手,不糾纏!”小白對南方週末表示,不管對方同時與多少人談戀愛,只希望早日結束這一段“原以為可能會白頭到老的感情”。慶幸的是,小白最終徹底離開PUA男。

“但是她將需要很長時間來療愈。”

孔唯唯的手機裡,有一千三百多個聯繫人,小白的故事在其中很常見:偶然發現不對勁,最後感覺受騙。不只被欺騙感情,還有人遭受暴力,被騙取錢財,甚至發現自己成為PUA團隊教學資料……很多受害者會在感情裡折騰好幾年,才能真正走出來。她們找到孔唯唯,“有的傾訴完就離開了,有的則留下來,成為義工團的一員”。

孔唯唯認為,受到不良PUA傷害的女性心理創傷幾乎不可逆,分別產生不同程度的創傷應激障礙,抑鬱、狂躁、多疑、情緒失控或噩夢連連,“和普通失戀不一樣,很多受害女性會懷疑男性、厭惡男性,從而抗拒親密關係”。

“一個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大轉變?”

2015年,孔唯唯注意到PUA。當時一位男性好友去成都學習PUA,“花了兩萬塊,回來後判若兩人,襯衫、筆直的褲子、皮鞋和油頭成為他出門的必備打扮”。

隨後,這個男生開始頻繁騷擾身邊的女性,“甚至會想教我如何‘泡男仔’。”在一次聚會上他醉酒,逼著孔唯唯要另一個女生的聯繫方式,還說了粗話。孔唯唯拒絕了,並和這個男生斷了聯繫。

“一個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大轉變?”孔唯唯對PUA產生了興趣。之後,和一個讀初中的網友聊天,孔唯唯發現PUA存在低齡化的趨勢,這個男孩要諮詢性教育,後來轉去學PUA。

2015年,在社工系讀研究生的孔唯唯成立了“小紅帽”,“決定儘自己的能力幫助PUA受害者”。目前核心團隊成員有15人,都是志願者。

成立五年來,“小紅帽”先做科普,“讓大家知道這個東西是什麼,要辯證地看待”。然後做干預,孔唯唯和團隊成員不斷接訪不良PUA受害者,提供一對一的社工服務支持,“教大家如何正向地去愛,正確地去愛”。當然,也要做足夠的調研,“拿出科學的干預方案”。

2018年下半年,孔唯唯做了一項關於“PUA認知概況與婚戀價值觀”的調查。這份調查主要通過特殊渠道面向PUA學習者、接觸者進行精準投放,有效回收問卷六百多份。調查問卷顯示,PUA學習者中,15歲至24歲的年輕人佔65%,本科學歷超過50%,碩博學歷10%。

她發現,不良PUA存在大量遊走在法律灰色地帶的行為,包括將情侶間的視頻、女性照片上傳網絡,侵犯他人隱私乃至涉黃,觸犯法律;而PUA教程中的“榨取技術、逆向合理化、誇大錯誤、推拉”等技巧,則可能對同居伴侶進行身體、精神、性及經濟方面的侵害。

2018年5月,媒體曝光了不良PUA組織“享妞軍團”,來自全國各地的學員們把被騙的女性稱為“獵物”和“寵物”,交流各種經驗心得。該事件引起了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4名大學生的注意。他們以“維納斯的病歷本”為名,創作了遊戲《不良PUA調查實錄》,“小紅帽”受邀為輔導老師。

這款遊戲的設計主旨是任何一個女生都有可能成為不良PUA的目標。

在遊戲裡,玩家扮演的“莊舟”是一位24歲女記者,任務是以臥底的方式調查國內不良PUA的現狀,身份可選為學生、白領、美術老師,然後有三條路徑:下載社交軟件、跟同事去聯誼,以及逛藝術展,分別對應了PUA塑造的“浪子”“帝王”“詩人”三種人設,之後遊戲進入核心的“五步陷阱法”。

“五步陷阱法”是PUA一個流派裡的技法名詞,指好奇陷阱、探索陷阱、著迷陷阱、摧毀陷阱和情感虐待陷阱,每一步包括建立人設、給女生分類、建立契約、情感指責、價值榨取等內容。五步環環相扣,層層遞進,有時還會搭配僚機(PUA社群裡的幫手)。

手遊一上市,便引發很多人的關注,小白這樣的年輕女性從遊戲中瞭解不良PUA,而更多的人則驚歎,不良PUA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當PUA成為一門生意

2008年開始,PUA在國內風靡,湧現了諸多提供PUA教學的公司,發展出諸如“冷愛模型”“五步陷阱”等理論,PUA線下課程紛紛開設,逐漸形成產業鏈。

其基本模式是,利用免費公開課和直播吸粉,在微信上進行簡單的指導,訂單成交後按價格導入不同層級社群、享有不同的權益。除了線上諮詢,PUA公司還會開設實操班,價格在兩千至上萬元不等。

孔唯唯的朋友參加的“浪跡教育”,是圈內號稱“大神”級的王環宇在2015年創立的公司,在短短兩年,發展為擁有500多名員工、13名導師的大機構,號稱一年內為8萬名男性解決了戀愛問題。

2017年,浪跡教育改名為浪跡情感,獲得融資2000萬,估值2億,計劃在A股上市。但當年10月,4名前學員把浪跡情感告上了成都市青羊區人民法院。前學員稱,花了29800元參加“導師培訓計劃”,但培訓內容與“培訓計劃”完全不符,幾乎都是如何引誘異性以及“把控”異性感情,他們完全不能接受這樣的培訓,要求返還學費。

2019年6月,法院正式宣判,認定浪跡情感的培訓內容違反社會公序良俗,判決合同無效,返還前學員學費。

反PUA志願者阿瀾也是在2016年開始,不斷舉報揭露PUA機構違法作惡行為,其中包括浪跡情感。

2014年,在一次失敗戀情後,阿瀾加入一些PUA網友群,希望學習如何與女生交流。之後,他花了998元買了浪跡團隊的網絡課程,在內部群裡看到一些PUA機構導師與學員在微信群裡發女生被誘騙TD(推倒)的私密照片和聊天記錄,並相互討論、交流經驗。

看到越來越多的受害者,阿瀾決定不再沉默。為了讓公眾瞭解不良PUA,他曾在家裡,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收集PUA機構的視頻,並剪輯成幾個短片。這些短片很快引發了上百萬的關注度。

但這樣的曝光,依然很難撼動PUA產業。不良PUA相關案件進入刑事程序很難。孔唯唯發現,“百分之一都不到,一些受害者只提起民事訴訟,更多的人自認倒黴。”

孔唯唯認為,打擊不良PUA組織,要根據其不同的產業模式,一種是“賣結果”,即錄製課程,將“推倒”女性的不雅視頻刻錄成光盤,售賣牟利。這種模式,警方可以直接找到源頭的PUA組織,很容易認定為犯罪。

而另一種是“賣過程”模式,號稱自己提供的是知識服務,某種技巧或價值觀,“這是目前PUA業內最常見的形式,也是令警方和監管部門最頭疼。這樣很難將學員的犯罪行為與組織形成關聯。”

2019年5月,江蘇查處全國首例違規違法PUA案件後,孔唯唯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其積極意義是警方直接打擊傳播PUA非法內容的網站、平臺,直接作用於源頭。

江蘇省公安廳網安總隊互聯網安全監督管理科科長宋勵在接受《社會與法》採訪時表示,對於網上傳播不良PUA的行為,將會從打擊和預防兩方面入手。警方將會依據網絡安全法、治安管理處罰法,甚至刑法來加大對這種違法行為的打擊力度。

男性也是受害者

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學者Rachel oNeill博士研究PUA長達十年,他在接受採訪時表示:PUA本質上為男性提供一個和女性互動的腳本。在引誘女性的過程中,女性不是重點,重點是男性對性關係的絕對主導權力。在這個過程中,男性也喪失了維持長期戀愛關係的能力,被鼓勵變得自私自利,將自己的慾望置於一個遠遠高於女性的位置。

為此,孔唯唯在接受採訪時認為,不要片面地把所有學習PUA的人都當成洪水猛獸,“很多男孩學PUA初衷是好的,是學了之後被帶偏的,做公益不是要把別人推開,而是要把他們拉回來”。

而不良PUA也存在男性受害者,男性受害者也被稱為“泡學中毒”,主要表現在耗費大量金錢學習PUA,價值觀扭曲,正常社交失常等。

“他們既是這門技巧的施害者,同時又是受害者。他們主動找到我們說自己中毒,希望得到‘小紅帽’幫助。”當時“小紅帽”內部也出現了爭議,“有的義工無法理解,為什麼要去幫男孩子”。

最終他們選擇了接納男性受害者。

孔唯唯認為,目前PUA行業有其存在的土壤,符合中國當下青年男女的婚戀需求,其中一部分原因是性教育缺失,作為公益組織,她希望增強性教育基礎板塊,譴責並制止不良現象。

2019年7月,在武漢召開的中國性學會2019學術研討年會上,孔唯唯受邀分享PUA議題,獲得現場專家學者關注。有專家學者表示,PUA作為舶來品,不管是心理領域抑或是婚姻行業協會都沒有明確承認其行業歸屬。但是,這個行業想要合法合規地存在,必須改變以榨取異性為目的的價值觀,要將培養正確、積極、科學、合法的價值體系放在行業標準的首位。

而面對PUA缺乏有效監管的狀況,亟待加強第三方監管。

(應受訪者要求,小白為化名。)

南方週末特約撰稿 何泛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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