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生是名掃馬路的環衛工。
這份在城裡人看來並不是很體面的工作,還是畫生自己用自己換來的。
她嫁給我家隔壁的黃俊似乎很突然,用現今的話說就是個閃婚。這黃俊是黃花子的兒子。
一、黃俊
黃花子養了五個孩子,其中四個是女兒,就這麼個寶貝兒子。黃花子從小就把黃俊看著是天上的小太陽,慣著寵著,而且下了血本精心培養,不僅教習兒子些不通套路的武術,而且還傳授給他不為人融合的吹牛道道。
我與黃俊接觸是在他小的時候。那時,他長得白嫩,肉嘟嘟的,萌逼好玩,常在門前伸拳弄腿,吸引街坊鄰居的眼球;他也很能侃,常能吹上些大人都難以企及的花樣牛皮,引得大家嘖嘖稱讚。
黃花子每每在此時就高興得不得了,向街坊誇得流油一般地說:“養子當如孫仲謀,孫仲謀!”接下來,就是一串得意的大笑——“哈、哈、哈”
但對門叫慣了黃花子為“黃牛皮”的張婆卻說,:“真是牛皮有種,跟他爹一個樣!”
雖然黃俊這小子與同齡孩子相比行為稍有出格,但與常人也似乎並沒兩樣。但讀書是絕對不行的,這絕對是辜負了黃花子心中構想的“養子當如孫仲謀”的一片美好宏大願望的。
聽說初中畢業升學考試時僅考了200多分,黃花子厚著臉皮,上蹦下跳,找了好多關係,硬是塞給了二中。但沒過多久,便不再去了。原因是恰在這時,區醫院要送一批家屬子弟去沿海一個城市進修,黃俊便去了。黃花子曾在左鄰右舍牛皮地說:“我送他讀高中,又送他去讀大學,這還對不住他!”
當時,許多街坊不解:考都沒考,怎就一下子從二中跳到了大學呢?眾人不解,也就徒有羨慕了。
大概兩三年後的一天,我去區醫院,突見黃俊在醫院牙科的門診室裡翹著二郎腿,叼著香菸,頭髮倒梳,油光可鑑,沒穿白大褂的西服在發紅的領帶下挺刮挺刮的。
看來這小子真的出息了!我給張處方叫他幫忙開點藥,他卻遲疑了,但立即很熱情地串了幾間門診室,才把處方給我。
後來,我才聽說了一些有關他在醫院裡的糗事。
黃俊沒有處方權,他整天神氣十足的,常把主任氣得瞪眼炸毛,血壓上竄的;還曾把人家的好牙當壞牙給拔掉了,弄得病人在院長辦公室抗議。
最讓人傳為笑柄且不容的是,見了女的,尤其是年輕漂亮的,就把嘴臉湊近,再湊近地去看人家的牙齒,往往那呼吸熱燙得人家寒毛直豎直豎的。於是,再沒人敢找他看牙了,也少有人敢上牙科了。
醫院無奈,看在黃花子好歹為醫院幹了一輩子的份上,只好把他交給在醫院保衛科做科長的爹黃花子,幫他爹照看大門,雅些說,是進保衛科做保衛去了。
但就是這份工作,後來也沒法再幹下去,於是黃花子只得痛徹心肺無可奈何地給兒子辦了個病退,讓黃俊回家遛馬路了。當然,這是黃俊娶了媳婦之後的事。
一次,黃俊的姐姐神兮兮地找到我說:“莫再呆弄我家黃俊了,不然他又會找我爸媽扯皮的。”
我一臉慒逼,好生詫異,黃俊與父母扯皮與我何關?但沉靜一想,才知道自己曾跟黃俊說過,他家每月有多少收入,家庭條件怎樣好,最起碼要找一個局長的女兒作媳婦。沒想這黃俊當了真,還真扛上了。
後來,黃俊雖然經人介紹談過幾個家庭條件十分好的對象,但卻一經交往便沒了下文。
那天,我很突然地聽到黃花子要娶兒媳婦的事,並真切地看見他家正在家中熱熱鬧鬧地辦喜事。作為鄰居是要湊份子的,我急急忙忙地隨了禮。
怎事前沒有徵兆呢?我納悶,問了才知道娶的是山裡頭的個農村姑娘。幹嗎找一個農村姑娘,而且還是隔區的?我當時確實不懂。
二、畫生
儘管是隔壁,但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知道那個鴨蛋臉,嘴唇極厚的女人便是黃俊的媳婦。
眉目清秀,身材高挑,進進出出,乾淨利落,粗略一看,還真有幾分像演員王力可的感覺。一晃幾年,我便在大街上川流的人群中也能認準她。
我是一個習慣於上下班對他人的事一概不管的人,至於隔壁的閒事也是不關心的,只是在夜裡常聽到畫生與黃俊扯皮鬧騰的事。但終不知原委,直到近年才知道畫生的一些事。
畫生的婆婆是個比較忠厚的女人,黃花子儘管以牛皮刁拐在單位、街坊成名,但近年因養子無用無能寒了心,便也不顧臉面了。
過去,只要黃花子的老婆與人談及黃俊的事,黃花子哪怕只聽見一丁點兒,就對老婆大聲吼叫,那家醜不可外揚的護短勁兒街坊們早已見怪不怪了。
現在,黃花子也常與隔壁左右叨著難唸的經,說黃俊很早就在半夜三更用車悄悄地拖到精神病院,每年都要治療幾次。
並且還說,現在也顧不得醜了,養了這麼個不成器的東西。
還說黃俊病退後一個月千把塊錢的工資,自己都顧不上自己,吃好煙,打牌,還……
說到辛酸處,黃花子夫婦往往會頓足捶胸,悲痛萬分。哎,人生養子不幸,往往是最大的悲哀呀!
我家店子隔壁有個叫芳芳的女人,與畫生極其要好,她知道我家與畫生是隔壁,便講了畫生所經歷的一些事。
黃俊常到百花街髮廊去玩小姐。一次畫生跟蹤而去,發現黃俊進了一家髮廊,並上樓與小姐廝混去了。畫生便打電話給家裡。起先是婆婆接的電話,畫生說叫老傢伙接,叫老婊子的接。
畫生反常的嘶吼把婆婆氣得一愣一愣的,慌忙招著手喊黃花子來接電話。黃花子喘著氣,話筒還到耳邊,畫生的厲聲便撲面而來:“你給我快點來,你的苕兒子又進發廊了。……”
黃花子當時氣得咬牙切齒,急忙換上保安服,急匆匆地趕到百花街髮廊。人家以為公安的來了,嚇得都死命地跑。黃花子當場便把兒子逮個正著,當下就打了兩耳光。
畫生這時正在一旁樂著,她正好堵了黃花子說她不貞的嘴。
誰知,黃花子打完兒子,卻開始數落她。說黃俊儘管有精神病,但這方面還是正常的,要畫生三天兩天滿足他的兒子一次,免得往髮廊跑。
一個公公當面給兒媳婦說這樣的話,當場就把畫生氣得兩眼直冒火,畫生大罵道:“個老婊子的,真是下流到頂了!”
畫生有段時間在畜牧局前的天一路掃馬路,便於同事常到畜牧局宿舍樓一家去玩。一來二去,畫生便與這家的男人好上了。時間長了,便常夜不歸宿,聽說兩人還有私定終生的打算。
這事很快就鬧騰開了。這黃花子夫婦似熱鍋上的螞蟻急壞了。捉姦、勸說、威脅、找單位……辦法都使盡了。
黃花子跟蹤捕捉畫生偷搞的事終於找到證據後,就勸畫生說:當初你是個農村姑娘,我是穿長褂求爹爹告奶奶才把你弄到環衛局做了個正式工,是多麼不容易的事啊!你要知足,你要感恩!
後見畫生不為所動,仍然是我行我素。黃花子怒從心起,瞪眼咬牙地對畫生說:“我有辦法把你弄進去,就有辦法把你弄出來!”這下真把畫生嚇住了。
畫生曉得黃花子大本事沒有,但死皮賴臉、死纏蠻攪、到處嚼舌的做派還是有一套的。
後來黃花子找到環衛局領導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終於,局裡就把畫生從天一路調到離畜牧局最遠的上漢路掃馬路了,這才打散了一對野鴛鴦。
畫生跟芳芳講得最傷心的是,黃俊常三天兩頭就要發洩一次,儘管是精神病,似乎比正常人更旺盛。
當初,黃俊結婚那麼突然,就是黃花子怕兒子犯男女之事犯法坐牢,就到處託關係,以保證安排工作為條件,娶到了農村姑娘畫生。
這夫妻交合並無可厚非,但可恨的是黃俊每次完事後,竟要吐一泡涎於畫生的陰處,並說:臭婆娘,俏什麼皮,發廓裡的那一個都比你有味!”常氣得畫生淚流滿面的。
畫生外出從不與黃俊一起走。一次,畫生在前,黃俊在後,只聽畫生說:“哪個要你個神精病跟著我走呀!”只聽黃俊說:“你個醜婆娘還配我跟你走!”我騎車擦身而過,就聽見這麼兩句,至於畫生再跟黃俊吵什麼我便不知了。
芳芳還氣憤地說:黃花子是一個典型的披著人皮的畜牲。黃俊幾次進瘋人院住院時,黃花子都打畫生的主意,常在畫眼前摸弄下身,做些流氓動作,說一些下流不堪的話。
一次,畫生三樓臥室的房門忘了關上,這黃花子不知就怎的嗅上了,靜悄悄地從二樓向上爬。好在畫生還沒熟睡,知道是那個不正經的老傢伙又在動歪心思了,便操起常備在床邊的小板凳向樓梯間扔去。隨著砰地一聲響,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向下溜去。
這霹靂般的動靜把熟睡的婆婆驚醒,婆婆急忙拉開燈,見黃花子穿著褲叉站在面前,怕慣了黃花子的婆婆立刻明白了什麼,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掄起巴掌就朝黃花子的臉摑去……
三、囚籠
現今,每天一大早,畫生依然騎著一輛矮肥矮肥的自行車去離家好遠的上漢路掃馬路,黃俊依然倒梳著頭,叼著煙,公子般地不緊不慢地溜馬路。
聽說畫生近來特愛打牌,前些時為打牌在棋牌室與人扯皮打破了頭,還在醫院縫了針,住了五六天院。正對門的李胖子是個菩薩心腸,看著,心疼地說:“那純良的個好媳婦,也往茶館裡跑。這是心裡苦啊!”
畫生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黃花子就黃俊這麼一個兒子,有一棟兩間四層的私房,公婆有近8千元的退休費;最讓畫生充滿盼頭充滿生的希望的是,畫生有一個被黃花子視為比自己生命還重要的兒子,當然,畫生也有一個折磨她的常有連死的心都有的精神病丈夫。
畫生為愛為自由跨出過家門,大膽地與人愛了偷了。但最終又妥協於現實,又回到了精神病丈夫的身邊,回到了那還有捨不得的兒子,還尚有幾分溫情的婆婆,與不齒不堪的黃花子的那個如籠子一般的家裡。
畫生終日在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掃著馬路,繁華、喧鬧溫潤著她寂寞的心靈;有時與幾個同伴在休息時的打打鬧鬧中,也短暫地忘了那個令她痛苦的家,讓她享受著一份精神的快樂。
這樣的日子,儘管難過,但只要平靜,畫生也還是願意過下去。畫生並不想離婚,也沒有真正想過離婚。她知道自己的來去,她的兒子需要成長,她還有山裡頭的父母。
儘管她過著煎熬的日子,但在山裡頭的孃家,都說她吃公家的飯,進城了,嫁了個好人家,是飛出山窩窩的“金鳳凰”……
畫生的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人們似乎都看得到,但畫生的內心是怎樣的呢?
畫生的事也許特殊了些,但世上像畫生這樣生活的女人還有幾多?
楊絳說:“男女結合最最重要的是感情和雙方互相理解的程度。”
感情,理解,這些畫生們有嗎?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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