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江,坐著輪船去旅行


20世紀80年代末,我調到萬州工作後,還經常坐船回雲陽。但最近一次乘坐川江輪船是什麼時候,我記不太清楚了。2000年後,母親隨三峽移民,從雲陽老城搬到了新縣城,離我居住的萬州近了一半的路程,每次再回家都是乘坐汽車。2003年3月8日,三峽庫區即將蓄水,我約了幾個朋友,去川江著名的狹窄單行控制航道巴陽峽作最後的告別,也是開車去的。

20世紀90年代後期,迅猛發展的陸上交通方便、快捷、價廉,完全取代了緩慢、平穩,甚至可以說是悠閒的川江輪船客運,江渝輪改為旅遊船,全部退出長江客運,一部分破舊不堪的老江渝輪被拆解,或賣作江邊的水上酒店、餐廳船等。那些地方輪船公司大多破產清算,生存下來的也轉向經營旅遊船和大力發展貨輪運輸。

江渝輪沒有了,川江輪船離我也已經久遠了,突然萌發一個念頭:能不能再去坐一趟,尋找和重溫一種曾經的感覺。


川江,坐著輪船去旅行

江渝14號輪


1.■起航,沿著記憶的痕跡

準備

幾天前去了碼頭的萬州港客運站,打聽到還有一種班船,頭天晚上由重慶港始發,每天下午五點多鐘到萬州,夜宿巫山,第二天中午到達終點港宜昌,設一至四等和散席艙,我打算買個三等艙,人多熱鬧一點。攏宜昌後我就返回,再坐上水船到重慶港。終點說是宜昌,其實為減少旅客等待輪船過三峽船閘的時間,船停都停靠在離三峽大壩上面約兩公里的茅坪港,然後由大巴車經壩區高速公路,把旅客送到宜昌市區。

20世紀80年代初至三峽大壩建成之前,坐輪船到宜昌及以下的城市,要通過長江上已建好的水利樞紐葛洲壩大壩,旅客和輪船一起過專門的水上通道——船閘。當年我工作的雲陽縣食品公司經常用船運生豬到宜昌、沙市、武漢等地,每次裝運生豬的駁輪開航後,業務股派我去郵電局,給葛洲壩船閘管理處發電報,請求安排過閘時間。我記得電報裡經常出現“左舷”、“右舷”兩個字,表示拖駁綁在輪船的左或右邊,船閘管理處才明白駁輪過閘時繫泊在左壁或右壁,以便統籌安排船隻過閘。

純粹是為了重溫當年坐船的感覺,我就來得更純粹一點,用保鮮盒裝了一盒香腸、一盒油酥花生米,外加灌滿礦泉水瓶的老白乾。東西很簡單,太講究了就沒了那個味兒。

不想被打擾,沒告訴任何人,2013年1月20日,農曆大寒節的下午,我一個人悄悄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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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輪通過葛洲壩船閘。(選自《長江航道史》)


候船

船票上開船時間是下午5點30分,快6點了,霧濛濛的寬闊江面上正如偉人所說:秦皇島外打魚船,一片汪洋都不見。

這是下水船,我不時向上遊張望,只要能看見一個小黑點了,它一會兒就可以來到眼前。我老遠就能分辨出是不是客輪,客輪樓層多,艙室燈火通明,閃著一團光亮。這是我多年前的候船經驗。

年輕時坐船出門經常候船,那裡麵包含著無窮的樂趣和情感。我坐上水船到萬州的時候多,是晚上候船,喜歡買最晚的班次,逆流的上水船又通常晚點,每次候船都是到深夜。這樣我可以消消停停吃了晚飯,平時耍得好的朋友來送行,一同到碼頭,天熱的時候坐在江邊歇涼,一邊等候輪船,一邊擺些有關青春的龍門陣;冬天,川江水枯退出一大片沙灘,碼頭梯子兩邊搭起很多做小生意的篾蓆棚子,我們切幾兩滷菜,喝幾杯老白乾,一邊烤火,一邊候船。

後來有了女朋友,由她陪我在江邊候船。我倆坐在碼頭的石梯上,她總是把頭靠在我肩上,默默地坐著。女友在外面上過大學,分到機關當幹部,用現在的話來說是公務員,而我只是一個工人。30多年前大學生與工人之間的地位懸殊,是不被社會認可的,她父母堅決不同意我倆往來,也許女友感覺出我身上的一種潛能,願和我在一起。平時我倆沒地方見面,小縣城裡那時沒有公園,街上連綠化帶也沒有,幾乎人人都互相認識,又怕遇見熟人,告訴了她父母。江邊夜晚候船,是我倆難得的機會和地方。

每次看見下游很遠的地方出現一個亮點之後,那是輪船的探照燈,這時進港航程和停靠躉船、下客上客的時間加起來,起碼還有一個小時。我把女友送上碼頭上面的大街,比較安全了,讓她自己回家。說實話,我多麼不想看到那個亮點。送走女友,往回趕的時候,客輪正拉響兩聲進港長笛,即將停靠躉船,我正好趕上。

久等不來的輪船,喚起了我候船的美好記憶與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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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90年代的雲陽港,碼頭石梯兩邊搭起很多做小生意的竹蓆棚子,方便候船旅客吃飯和休息。


換票

候船的時候,我摸出船票放在躉船甲板上,拍下照片留存,過會兒檢了票,撕下副券就不是一張不完整的票了。

值班人員走過來看熱鬧,問我幾等艙,怎麼不坐旅遊船。弄明白我的行程意圖後,他說:等會兒主任來了,找他籤個字,換個二等艙。

我表示謝意,請他介紹主任給我認識。

主任爽快地在船票後面寫上:關係戶請安二等倉(艙)壹人。然後是簽名。哈哈,“關係戶”,一個久違了的當年的常用詞。我被突來的“幸福”感動得不知所措,摸著口袋,不好意思地說:我煙也沒有。主任擺擺手:我不抽菸、不抽菸。

我的船票由三等艙變為了二等艙,為了“貪”點小便宜,也顧不上“三等艙,人多熱鬧一點”的初衷了。意想不到的“幸福”還在後面,主任給了我一張名片說:返程去重慶,你還是坐二等艙,我讓輪船客運主任給你打五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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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船票、臥具牌和我這次旅行的三等船票


登船

天幕已經拉了下來,躉船上的照明燈也亮了,又陸續上來幾個坐船的,加上原來候船的總共也不超過十個人。

江面上響起一長兩短熟悉的汽笛聲,終於等候的輪船到了,我記得這種鳴笛方式,是要左舷掉頭停靠躉船。三峽庫區蓄水前江流湍急,下水江輪停靠躉船都要把船身掉過來,頭朝上游,我想可能也像汽車一樣有待速吧,正好與水的流速保持了平衡。已成高峽平湖,幾乎沒有了流速的川江,輪船還是要掉頭停靠。掉過頭來的輪船兩聲長笛後,慢慢朝躉船靠了過來。

海內觀光5號——我看清了霓虹燈的氣派船名和並不氣派的輪船,比編號三位數的“1”字頭江渝輪還要小,也沒有燈火通明的船艙。

這船標明是旅遊船,實際上是客班輪。二等艙並不比以前的江渝輪三等艙豪華多少,只是多了一個衛生間、一臺帶“雪花”的14吋老式彩電和早已髒兮兮的地毯。衛生間又小又窄,又一點不隔音,我擔心蹲下來衣服會被牆壁弄髒,大小方便都去一樓的公共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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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80年代川江輪船上的盥洗間


公共衛生間安裝了陶瓷蹲式便盆,不再像以往的便槽那麼臭氣撲鼻。早在10多年前,長江海事部門已不允許往江裡傾倒垃圾,船上產生的垃圾要打包,在靠岸時交給岸上的專門機構和人員處理。我在想,衛生間的排洩物是不是仍向江裡排放呢?

原來的江渝輪一般只設二至四等臥鋪艙和散席艙,普通公差人員可報銷三等及以下的臥鋪票,如果坐散席艙,單位按四等臥鋪票價補助差額。船票上沒有鋪位號,旅客上船後憑票換取鋪位牌,對號找到自己的艙室鋪位。有些一同出門的人為了節約,只買一張臥鋪艙票,兩人擠一個鋪位。散席艙沒鋪位,自由找地方坐,但可以按旅途長短,花二至五角錢,租一床麥稈席,隨便鋪在那裡就能睡覺,旅客多的時候,特別是在春運期間,甲板上、通道里都擠滿了席地或坐或臥的人,連過路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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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江輪上的客艙和過道的旅客


室友

我換取了艙室床鋪牌子,是敲開反鎖了的艙室門進去的,突然覺得很尷尬,裡面是一對像似夫妻的中年男女。看來一路上都沒安排其他人住進來,空著的兩個上鋪的被子疊得好好的,沒人動過。現在坐船的人少,艙室就我們三人。

江渝輪在換鋪位牌時,服務員會把在同一個港口下船的旅客,安排在一個艙室,這樣方便管理。外出求學那會兒開學返校,同艙室全是在一個港口上船下船的學生,熱鬧得很,吃飯的時候,大家嘰嘰喳喳的在餐廳圍成一圈。夕陽西下,伏在船舷的欄杆上和喜歡的女同學一起吹江風,那真是人生中最美好而浪漫的時刻。

這時服務員在艙外走道上提供開水服務,男的出去灌滿了艙裡的一隻保溫瓶。等我取出杯子和茶葉想泡茶時,過道外的服務員走了。女的發話說:你可以用瓶裡的!聽口音,是湖北人。

我邊倒開水,邊出於禮貌問他們:從哪裡來?去哪裡?

男的回答:從重慶下來的,我們從貴陽過來。九幾年的時候我坐過一次輪船,這次帶她來坐一次。男的指指女的,也是湖北口音。接著他又說:昨天我一看,沒有原來那種船大。同時加重語氣補充了一句:根本沒有。

他加重語氣補充,我理解有兩個意思:他給女的描述過當年坐的那種船,如何大如何舒服,現在不是這樣了,以為他在吹牛;還有就是他本身有一種失望。我這樣理解,自然對他產生了好感,一同聊起曾經坐過的川江輪船。他只坐過一次,但對輪船的記憶,與我的回憶有著驚人的相似,竟然也懷著一種情感嘆息:這麼多年了,船上的設施沒多少改進,反而沒有原來那種大而寬敞的輪船坐起舒適。

從交談中我瞭解,男的在貴陽做了幾個月生意,女的十多天前去接他回家,本來可以坐火車回湖北,他特意帶她來重慶耍一趟,順便嚐嚐坐船的滋味兒。

夜航

船上有觀景臺,在船頭駕駛臺的上面,輪船最上面一層。夜晚的風不是很大,卻很冷,我可以堅持。江面黑茫茫的,航行沒用探照燈。以往的江渝輪夜航要全部打開探照燈,不一定是一直向前照射,卻要不停地探射兩邊江岸,為的是在當年較窄的江面,查看正確航道。

川江順流北為左岸,南為右岸,輪船也像汽車靠右航行。以前坐船時我還不會開車,沒有左右行駛的概念。夜色中,我們的輪船速度很快,如同超車那樣從左邊超過了一艘艘客貨輪,那些豪華的旅遊輪也被丟在了後面,沒過多久,到了第一個港口,我的故鄉雲陽縣城。

雲陽置縣距今已有2300多年的歷史,是川江上較早設置的縣之一,當時下轄現在的萬州、開縣、梁平等地。1999年因三峽庫區即將蓄水,縣城由原駐地雲陽鎮西遷20公里至雙江鎮,屬一座移民新城。當然,碼頭的石梯上,也見不到我與女友候船時相偎的影子了。

雲陽城夜景很美,輝煌的燈火讓整個城市玲瓏剔透,這是川江沿岸城市依山而建,建築物鱗次櫛比有層次帶來的效果。從雲陽長江大橋下緩緩駛過時,燈飾效果下的兩個橋墩塔和一根根斜拉鋼索,輪廓分明如兩架巨大的豎琴,我用仰視的角度拍攝了一張“豎琴”夜景圖,構圖很新穎。一般人為表現雲陽長江大橋的雄姿,不管白天或夜景,拍的都是全景圖。

夜已深了,航道上只有左岸綠、右岸紅的夜航燈標閃爍,我漸漸冷得直踱腳,趕緊回到船艙裡。輪船一直在黑夜裡行駛,凌晨1點多鐘到奉節,然後停宿巫山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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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峽夜航。(選自1973.秋季廣交會《三峽天險變通途》宣傳冊)


2.■航行,在現實與歷史中交錯

巫峽

21日早晨7點,準時開航。

可惜昨晚船到奉節已是今天凌晨1點多,錯過了欣賞瞿塘峽的機會。輪船安排夜宿巫山的用意就是:錯過了瞿塘,莫再錯過巫峽。

1985年我第一次出三峽,輪船駛入瞿塘峽夔門時帶給我的那種寧靜,永遠定格在腦海裡。當時已進入川江汛期,瞿塘峽口的江面上已無礁石阻流,寬闊而水流平緩,輪船嗚的一聲清脆長笛後,靜靜駛進屹立峽口的夔門,我隨旅客湧向船頭,夔門的擎天絕壁彷彿隔絕了一切嘈雜、喧囂、煩躁,聽不見風聲,聽不到水聲,就連身旁旅客對夔門發出的讚歎聲,也在這寧靜中被融化了,撲面而來的是一種厚重、凝練和深邃的古老與自然文化相融合的氣息。

從這一刻起,我的靈魂再也沒離開過三峽、再也沒離開過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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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塘峽夔門


天還沒完全亮開,如星火點綴兩岸的航標燈在晨霧中閃爍著,看來又是個陰天。霧濛濛的晨光中巫峽仍然十分秀麗,高峽平湖的江面寬闊起來,原來的一些岸邊支流小溪,甚至山澗也變成了大河,讓我想起“大河漲水小河滿”的俗語。巫峽中行駛的輪船比較多,我們剛超過一艘下水貨船,馬上又迎來一隻上水客輪。

一條支流匯入巫峽的入口岸上,一座紅瓦白牆的歐式小洋樓直撲眼簾,它與散落在周圍的川江民居格格不入。我一陣欣喜:終於見到川江信號臺了。三峽庫區蓄水後,航行狀況大大改善,仍根植於川江兩岸的信號臺並不多見了。信號臺是川江的一種助航信號標誌設施,近似於馬路上的紅黃綠交通信號燈,1915年8月17日,一個名叫蒲蘭田的英國人擔任第一任長江上游巡江工司,在萬州狐灘設置了川江第一座信號臺。

小洋樓的通廊玻璃窗緊閉,也看不到人影晃動。這是三峽庫區的蓄水期,江面寬闊,航行通暢,信號員開始輪休了。遺憾的是,霧濛濛天色中的這段江面又寬,信號臺離我較遠,拍出的照片一點不清晰。

帶著遺憾,輪船駛抵川江右岸的湖北巴東港。這次停靠躉船,輪船並沒有掉頭。是不是下水停靠右岸不需要掉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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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峽庫區蓄水前的老關廟信號臺


江渝輪停靠碼頭時,躉船上總有商販叫賣當地的土特產:涪陵榨菜、忠州豆腐乳、雲陽桃片糕、奉節臍橙、巫山雪棗……有一次我在巫山港躉船買了一袋橘子,結果船開了,那個賣橘子的大娘用竹竿鉤著小竹簍,一個勁兒遞給我,遞了好遠,我還是沒能接到。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位大娘可還安好?只有永遠留下記憶在腦海了。

現在的巴東港躉船,已沒有商販叫賣土特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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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輪停靠碼頭,躉船上小賣部的服務員正在向旅客出售商品。


用餐

江輪的餐廳好像約定俗成,永遠都在二樓的船尾。開始賣早餐了,一碗稀飯、一個雞蛋和兩個饅頭,外加一點鹹菜,8元,似乎有點貴,但熱騰騰的稀飯下肚,全身暖和起來,多少有了點安慰。

30多年來我始終沒弄明白,輪船上的飯菜怎麼又貴又差。聯想到艙室條件和設施的改善問題,也沒弄明白,坐船是一種悠閒的旅行,讓這種旅行更舒適,也許會給川江輪船的普通客運帶來一線生機,何樂而不為呢?至少像我這類人會選擇這種旅行方式。

午餐兩葷兩素10元不算很貴,11點半去餐廳只有兩三個旅客在吃,輪船預告中午1點到達終點港,大概都是等下了船再吃吧。我買了一份午餐,打開保鮮盒裡的香腸和油酥花生米,拿出礦泉水瓶裝的老白乾,沒有酒杯,直接用嘴喝。慢慢地抿一口老白乾,夾起一片香腸,再吃幾顆花生米,偶爾又扒一口碗裡的飯,完全的自得其樂。大凡能喝酒的人,他的樂趣通常是在外和朋友一起酩酊大醉,而我的樂趣只是自斟自飲,從來都是白酒,且量不超出一兩。

不急於趕路,也不急於去做什麼,完完全全地放鬆,這一刻不慌不忙地自斟自飲,真的讓我感覺到了一種悠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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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80年代川江輪船上營業中的餐廳。


當年江渝輪上的服務項目多,小賣部有菸酒、糕點零食和土特產,可以花上一二元錢去錄像廳看錄像、去遊戲廳玩遊戲機。餐廳在晚上臨時改成舞廳,女士免費,男士花5角錢購票入場。船上還有淋浴室,可洗熱水澡,當年渝東地區沿江縣市普遍沒有使用天然氣,冬天乘船趁機舒舒服服地洗個熱水澡,是一件很享受的美事。1988年12月一個嚴寒的日子,我陪母親去重慶治病,她堅持要在船上洗個熱水澡,我生怕她感冒了加重病情,居然一點事兒都沒有。

有一次我跟領導坐船,船上賣夜宵,領導掏錢,吩咐我跑腿,買了幾樣小菜,陪領導在三等艙裡喝了幾杯小酒。喝完酒,領導休息了,我跑去餐廳臨時改作的舞廳。我那時只有20多歲,比較膽怯,不敢邀請女舞伴,只坐在那裡看別人狂歡舞蹈。

坐長途江渝輪時,我吃過早飯後到船上閱覽室看報刊,午飯後睡午覺,下午拿著畫板去船尾寫生、畫速寫,晚上躺在上鋪看小說,那是多麼悠閒的旅程啊,而且一個標準的20世紀80年代“文藝青年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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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80年代川江輪船上的醫務室


秭歸

下午1點多鐘,船停靠右岸一個港口,沒聽清廣播是什麼地方。同艙那位男的打聽回來說,對岸就是終點港了,這裡停一下後馬上過對岸。

我一直認為終點港就是茅坪,買的也是茅坪的票。喇叭裡又播送了一遍到港提示,突然聽到“茅坪”兩字,現在停靠的就是茅坪港,我飛快地提起包,往一樓的出口跑。在船頭的出口,得到檢票員的確定後,我跨上了跳板。

檢票員要驗票,我掏出艙室床鋪牌,他奇怪:怎麼沒換回船票?然後又催促道:算了、算了,趕快下、趕快下!這時,旁邊的女客運主任趕忙插話:“你不是要返程嗎?”我問答:“是呀!”女客運主任說:“那在對面太平溪下。”我回到了輪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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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灘寺大嶺 何懷強 攝


我弄明白了,茅坪為秭歸縣城所在地,是終點港,太平溪在茅坪港的對岸,屬宜昌市夷陵區轄鎮,我坐的“海內觀光5號”輪要停泊在太平溪的碼頭,傍晚6點再返程,換句話說,太平溪碼頭就是“停車場”。看來我應該在茅坪港下船,好去秭歸縣城看看。不過轉念一想,難道太平溪沒有輪渡到對岸茅坪麼?輪渡確實有,不過運氣欠佳,走到渡口的時候剛過對岸,得等一個小時才過來。下午3點20分,我總算過了岸。

秭歸是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屈原故鄉,在我的記憶中,縣城沒在茅坪鎮。原來秭歸作為三峽工程的第一個移民搬遷縣城,1998年由歸州鎮東遷37公里至茅坪鎮,距三峽水利樞紐主體大壩上游約2公里。站在輪渡的船頭,可見霧濛濛中的大壩身影。秭歸和其他川江沿岸小縣城沒什麼兩樣,綠化了的主街道比較整潔,街兩邊的建築小巧而精緻,雖然缺少都市的繁華,但給人一種穩定的悠閒景象。因為時間緊,我只能走馬觀花的在城裡轉了一下。

回茅坪港碼頭的路上,途經屈原故里文化旅遊區,主要景點由原縣城和青灘搬遷過來複建的屈原祠、秭歸古民居及江瀆廟組成,入園觀賞後趕不上回太平溪港的末班輪渡,我只好放棄,在景區外拍了張銘牌和老城門的景點照,算到此一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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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峽口


回船

後來,我並沒有坐輪渡回太平溪港。末班輪渡下午5點20分過江,20分鐘後到岸,步行一段路才能到港區,港區內的路又長,再七拐八彎上躉船,不論那個環節稍微耽誤一下,就趕不上6點開航的“海內觀光5號”輪了。

我決定在茅坪港等候上船。當我拿出艙室鋪位牌子時,茅坪港檢票口卻不讓進,要查看船票。等所有旅客上了船,我對檢票員耐心解釋。還好,有位女檢票員說:他是返程的,中午準備下船時我在場,知道這事。這樣我才上了船。當時我想,如果實在不讓上船,就只有買一張最近港口的散艙票通過檢票口。

還有幾天就是春運了,回家的人開始多起來,太平溪和茅坪港上船的旅客把艙室住滿了,二樓中部休息廳也坐了很多人。

我的艙室也滿了,顯得很嘈雜,下船時疊放好的報紙,扯得地上、桌上、床上都有,給人更亂的感覺。我一張張收攏,疊好,順眼了一些。又小又窄又一點不隔音的衛生間,完全暴露出它的“醜惡”。我下鋪到忠縣的那個年輕人大便後,臭味兒滿艙,他自覺不好意思,打開艙門和窗戶,很久才消除。深夜裡,其他人睡了,我還在擺弄筆記本電腦,對面上鋪那個到雲陽的女孩上衛生間,唰唰唰的聲音清晰可辨,出來看見我,臉“唰”地一下子紅了。

3.■終點,停靠在回憶的岸邊

巴東、巫山、奉節港都是在深夜和凌晨停靠的,22日早晨8點多鐘停靠雲陽後,船上的旅客有一半已下了船,我的艙室剩下我和那位到忠縣的年輕人。

從雲陽到忠縣的航程是白天,我幾乎都在觀景臺或二樓休息廳的舷窗邊,盯著熟悉卻又陌生的江面。這段航道明顯比雲陽以下寬闊得多,而且越往上行越寬闊。江面仍舊霧濛濛的,但江水清澈碧藍,泛起片片微波,用“碧波盪漾”來形容此景,是再恰當不過的詞語了。沿途的景色沒有什麼變化,我卻仍是興致淋漓。

要說變化也有,時不時遇見岸邊的一個小山包延伸江中,形成半島,半島上草木青翠茂密;或者靠近岸邊凸現一個江中小島,棲息著一些我不認識的水鳥。據說三峽庫區蓄水期間,形成大小百多個島嶼和半島,別具風味,如果開發成一個個主題公園,也許是一個獨具潛值的近郊旅遊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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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中小島


沿途岸邊有許多紅白、黑白相間的航標燈塔,用鋼筋混凝土建造,紅、黑、白色的瓷磚嵌貼,顏色鮮豔,不易被風雨侵蝕。高大壯美的川江航標燈塔,成為沿岸可供觀賞的一個個亮點。航標燈塔夜間採用太陽板蓄能供電,節能又環保,發光體是光度極強和節電的LED管。回想川江三峽的絕壁上,前人用木杆懸掛煤油燈作航標燈的辛酸歷史,不得不產生欽佩和感嘆。

輪船每經過一個村落小鎮,我很想知道它的名字,幾次問了服務員,都不知。川江沿岸,我只看見“萬州武陵”幾個大字樹在一處高地。

沿岸的重慶石柱縣西沱是中國首批歷史文化名鎮,它的“雲梯街”稱為萬里長江第一街,以及被譽為“江上明珠”的全國重點保護文物石寶寨,我想可能是太有名了,它們不屑樹出鎮名,而那些默默無聞的小鎮,是不是可以樹個銘牌,告訴旅行者到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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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沱歷史文化名鎮


我也真是不知到了哪裡,大約離開忠縣後2小時,夜幕快要拉下的時候,突然一隻展翅的江鷗從舷窗前翱翔而過。我抓起相機追了出去,一群歡騰的江鷗緊跟在船尾盤旋、翱翔,時而近、時而遠,螺旋槳掀起層層雪白的浪花,在碧藍的江面留下一道犁浪,一幅多麼和美的圖畫啊,我激動地一次次迅速按下快門。江鷗沒有追隨我們輪船同行,漸漸地離我越來越遠,先是一個個黑點,然後消失在霧茫茫的江上。

從忠縣到長壽,我一直獨享清靜。夜裡停靠長壽後,一下子擁進5個大人2個小孩,頓時熱鬧起來。他們本來買的四等艙船票,快到終點港了,服務員不願另開已整理好的艙室,安排到我這間空著鋪位的二等艙。鋪位寬度只有約80釐米,佩服這7個人睡在3個鋪位上,居然有個下鋪擠了兩個大人和一個小孩。他們都睡得香,擠著3人的鋪位上中年男人鼾聲如雷,也沒把他們吵醒。反正我一夜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23日凌晨5點多鐘,輪船到達終點重慶港朝天門碼頭了。艙室熱鬧起來,中年男人最先起床,商量女的不再睡了,早點回家。接著又叫醒小孩,小孩哭嚷著不願起來……然後是每個人洗臉、上衛生間……折騰了大概半個多小時,終於出了艙門。我本來打算等他們走後,睡到8點才下船,經這一吵鬧,睡意全無,也只好下了船。

川江,坐著輪船去旅行

20世紀90年代初,重慶朝天門碼頭的擺小食攤的小商販。聞曉華攝


站在朝天門廣場,環看兩江三岸,山城重慶仍處在睡夢中,雖然眼前的公交車已經開班,交巡警平臺的警燈閃爍著一夜未眠。

再見,重慶港!川江,天天見!

■後記

旅行結束,回到家裡許多天後,心裡一直空空的,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記得也是1980年,冬天,我第二次乘坐輪船,去萬州拜訪《萬縣日報》一位副刊編輯,為省錢買的散艙票,也一夜沒睡。儘管當年我的文字在報紙上變成“豆腐塊”的鉛字也很難,但散艙讓懷揣夢想的“文學青年”充滿希望。現在,我的文字可以經常佔據報紙的一個整版位置,也可以坐二等艙旅行了,但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

突然明白,很多東西不要輕易去觸碰,留下懷念和回憶更美好,這並不代表我們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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