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江,坐着轮船去旅行


20世纪80年代末,我调到万州工作后,还经常坐船回云阳。但最近一次乘坐川江轮船是什么时候,我记不太清楚了。2000年后,母亲随三峡移民,从云阳老城搬到了新县城,离我居住的万州近了一半的路程,每次再回家都是乘坐汽车。2003年3月8日,三峡库区即将蓄水,我约了几个朋友,去川江著名的狭窄单行控制航道巴阳峡作最后的告别,也是开车去的。

20世纪90年代后期,迅猛发展的陆上交通方便、快捷、价廉,完全取代了缓慢、平稳,甚至可以说是悠闲的川江轮船客运,江渝轮改为旅游船,全部退出长江客运,一部分破旧不堪的老江渝轮被拆解,或卖作江边的水上酒店、餐厅船等。那些地方轮船公司大多破产清算,生存下来的也转向经营旅游船和大力发展货轮运输。

江渝轮没有了,川江轮船离我也已经久远了,突然萌发一个念头:能不能再去坐一趟,寻找和重温一种曾经的感觉。


川江,坐着轮船去旅行

江渝14号轮


1.■起航,沿着记忆的痕迹

准备

几天前去了码头的万州港客运站,打听到还有一种班船,头天晚上由重庆港始发,每天下午五点多钟到万州,夜宿巫山,第二天中午到达终点港宜昌,设一至四等和散席舱,我打算买个三等舱,人多热闹一点。拢宜昌后我就返回,再坐上水船到重庆港。终点说是宜昌,其实为减少旅客等待轮船过三峡船闸的时间,船停都停靠在离三峡大坝上面约两公里的茅坪港,然后由大巴车经坝区高速公路,把旅客送到宜昌市区。

20世纪80年代初至三峡大坝建成之前,坐轮船到宜昌及以下的城市,要通过长江上已建好的水利枢纽葛洲坝大坝,旅客和轮船一起过专门的水上通道——船闸。当年我工作的云阳县食品公司经常用船运生猪到宜昌、沙市、武汉等地,每次装运生猪的驳轮开航后,业务股派我去邮电局,给葛洲坝船闸管理处发电报,请求安排过闸时间。我记得电报里经常出现“左舷”、“右舷”两个字,表示拖驳绑在轮船的左或右边,船闸管理处才明白驳轮过闸时系泊在左壁或右壁,以便统筹安排船只过闸。

纯粹是为了重温当年坐船的感觉,我就来得更纯粹一点,用保鲜盒装了一盒香肠、一盒油酥花生米,外加灌满矿泉水瓶的老白干。东西很简单,太讲究了就没了那个味儿。

不想被打扰,没告诉任何人,2013年1月20日,农历大寒节的下午,我一个人悄悄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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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轮通过葛洲坝船闸。(选自《长江航道史》)


候船

船票上开船时间是下午5点30分,快6点了,雾蒙蒙的宽阔江面上正如伟人所说: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

这是下水船,我不时向上游张望,只要能看见一个小黑点了,它一会儿就可以来到眼前。我老远就能分辨出是不是客轮,客轮楼层多,舱室灯火通明,闪着一团光亮。这是我多年前的候船经验。

年轻时坐船出门经常候船,那里面包含着无穷的乐趣和情感。我坐上水船到万州的时候多,是晚上候船,喜欢买最晚的班次,逆流的上水船又通常晚点,每次候船都是到深夜。这样我可以消消停停吃了晚饭,平时耍得好的朋友来送行,一同到码头,天热的时候坐在江边歇凉,一边等候轮船,一边摆些有关青春的龙门阵;冬天,川江水枯退出一大片沙滩,码头梯子两边搭起很多做小生意的篾席棚子,我们切几两卤菜,喝几杯老白干,一边烤火,一边候船。

后来有了女朋友,由她陪我在江边候船。我俩坐在码头的石梯上,她总是把头靠在我肩上,默默地坐着。女友在外面上过大学,分到机关当干部,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公务员,而我只是一个工人。30多年前大学生与工人之间的地位悬殊,是不被社会认可的,她父母坚决不同意我俩往来,也许女友感觉出我身上的一种潜能,愿和我在一起。平时我俩没地方见面,小县城里那时没有公园,街上连绿化带也没有,几乎人人都互相认识,又怕遇见熟人,告诉了她父母。江边夜晚候船,是我俩难得的机会和地方。

每次看见下游很远的地方出现一个亮点之后,那是轮船的探照灯,这时进港航程和停靠趸船、下客上客的时间加起来,起码还有一个小时。我把女友送上码头上面的大街,比较安全了,让她自己回家。说实话,我多么不想看到那个亮点。送走女友,往回赶的时候,客轮正拉响两声进港长笛,即将停靠趸船,我正好赶上。

久等不来的轮船,唤起了我候船的美好记忆与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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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90年代的云阳港,码头石梯两边搭起很多做小生意的竹席棚子,方便候船旅客吃饭和休息。


换票

候船的时候,我摸出船票放在趸船甲板上,拍下照片留存,过会儿检了票,撕下副券就不是一张不完整的票了。

值班人员走过来看热闹,问我几等舱,怎么不坐旅游船。弄明白我的行程意图后,他说:等会儿主任来了,找他签个字,换个二等舱。

我表示谢意,请他介绍主任给我认识。

主任爽快地在船票后面写上:关系户请安二等仓(舱)壹人。然后是签名。哈哈,“关系户”,一个久违了的当年的常用词。我被突来的“幸福”感动得不知所措,摸着口袋,不好意思地说:我烟也没有。主任摆摆手:我不抽烟、不抽烟。

我的船票由三等舱变为了二等舱,为了“贪”点小便宜,也顾不上“三等舱,人多热闹一点”的初衷了。意想不到的“幸福”还在后面,主任给了我一张名片说:返程去重庆,你还是坐二等舱,我让轮船客运主任给你打五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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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船票、卧具牌和我这次旅行的三等船票


登船

天幕已经拉了下来,趸船上的照明灯也亮了,又陆续上来几个坐船的,加上原来候船的总共也不超过十个人。

江面上响起一长两短熟悉的汽笛声,终于等候的轮船到了,我记得这种鸣笛方式,是要左舷掉头停靠趸船。三峡库区蓄水前江流湍急,下水江轮停靠趸船都要把船身掉过来,头朝上游,我想可能也像汽车一样有待速吧,正好与水的流速保持了平衡。已成高峡平湖,几乎没有了流速的川江,轮船还是要掉头停靠。掉过头来的轮船两声长笛后,慢慢朝趸船靠了过来。

海内观光5号——我看清了霓虹灯的气派船名和并不气派的轮船,比编号三位数的“1”字头江渝轮还要小,也没有灯火通明的船舱。

这船标明是旅游船,实际上是客班轮。二等舱并不比以前的江渝轮三等舱豪华多少,只是多了一个卫生间、一台带“雪花”的14吋老式彩电和早已脏兮兮的地毯。卫生间又小又窄,又一点不隔音,我担心蹲下来衣服会被墙壁弄脏,大小方便都去一楼的公共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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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80年代川江轮船上的盥洗间


公共卫生间安装了陶瓷蹲式便盆,不再像以往的便槽那么臭气扑鼻。早在10多年前,长江海事部门已不允许往江里倾倒垃圾,船上产生的垃圾要打包,在靠岸时交给岸上的专门机构和人员处理。我在想,卫生间的排泄物是不是仍向江里排放呢?

原来的江渝轮一般只设二至四等卧铺舱和散席舱,普通公差人员可报销三等及以下的卧铺票,如果坐散席舱,单位按四等卧铺票价补助差额。船票上没有铺位号,旅客上船后凭票换取铺位牌,对号找到自己的舱室铺位。有些一同出门的人为了节约,只买一张卧铺舱票,两人挤一个铺位。散席舱没铺位,自由找地方坐,但可以按旅途长短,花二至五角钱,租一床麦秆席,随便铺在那里就能睡觉,旅客多的时候,特别是在春运期间,甲板上、通道里都挤满了席地或坐或卧的人,连过路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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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江轮上的客舱和过道的旅客


室友

我换取了舱室床铺牌子,是敲开反锁了的舱室门进去的,突然觉得很尴尬,里面是一对像似夫妻的中年男女。看来一路上都没安排其他人住进来,空着的两个上铺的被子叠得好好的,没人动过。现在坐船的人少,舱室就我们三人。

江渝轮在换铺位牌时,服务员会把在同一个港口下船的旅客,安排在一个舱室,这样方便管理。外出求学那会儿开学返校,同舱室全是在一个港口上船下船的学生,热闹得很,吃饭的时候,大家叽叽喳喳的在餐厅围成一圈。夕阳西下,伏在船舷的栏杆上和喜欢的女同学一起吹江风,那真是人生中最美好而浪漫的时刻。

这时服务员在舱外走道上提供开水服务,男的出去灌满了舱里的一只保温瓶。等我取出杯子和茶叶想泡茶时,过道外的服务员走了。女的发话说:你可以用瓶里的!听口音,是湖北人。

我边倒开水,边出于礼貌问他们:从哪里来?去哪里?

男的回答:从重庆下来的,我们从贵阳过来。九几年的时候我坐过一次轮船,这次带她来坐一次。男的指指女的,也是湖北口音。接着他又说:昨天我一看,没有原来那种船大。同时加重语气补充了一句:根本没有。

他加重语气补充,我理解有两个意思:他给女的描述过当年坐的那种船,如何大如何舒服,现在不是这样了,以为他在吹牛;还有就是他本身有一种失望。我这样理解,自然对他产生了好感,一同聊起曾经坐过的川江轮船。他只坐过一次,但对轮船的记忆,与我的回忆有着惊人的相似,竟然也怀着一种情感叹息:这么多年了,船上的设施没多少改进,反而没有原来那种大而宽敞的轮船坐起舒适。

从交谈中我了解,男的在贵阳做了几个月生意,女的十多天前去接他回家,本来可以坐火车回湖北,他特意带她来重庆耍一趟,顺便尝尝坐船的滋味儿。

夜航

船上有观景台,在船头驾驶台的上面,轮船最上面一层。夜晚的风不是很大,却很冷,我可以坚持。江面黑茫茫的,航行没用探照灯。以往的江渝轮夜航要全部打开探照灯,不一定是一直向前照射,却要不停地探射两边江岸,为的是在当年较窄的江面,查看正确航道。

川江顺流北为左岸,南为右岸,轮船也像汽车靠右航行。以前坐船时我还不会开车,没有左右行驶的概念。夜色中,我们的轮船速度很快,如同超车那样从左边超过了一艘艘客货轮,那些豪华的旅游轮也被丢在了后面,没过多久,到了第一个港口,我的故乡云阳县城。

云阳置县距今已有2300多年的历史,是川江上较早设置的县之一,当时下辖现在的万州、开县、梁平等地。1999年因三峡库区即将蓄水,县城由原驻地云阳镇西迁20公里至双江镇,属一座移民新城。当然,码头的石梯上,也见不到我与女友候船时相偎的影子了。

云阳城夜景很美,辉煌的灯火让整个城市玲珑剔透,这是川江沿岸城市依山而建,建筑物鳞次栉比有层次带来的效果。从云阳长江大桥下缓缓驶过时,灯饰效果下的两个桥墩塔和一根根斜拉钢索,轮廓分明如两架巨大的竖琴,我用仰视的角度拍摄了一张“竖琴”夜景图,构图很新颖。一般人为表现云阳长江大桥的雄姿,不管白天或夜景,拍的都是全景图。

夜已深了,航道上只有左岸绿、右岸红的夜航灯标闪烁,我渐渐冷得直踱脚,赶紧回到船舱里。轮船一直在黑夜里行驶,凌晨1点多钟到奉节,然后停宿巫山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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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峡夜航。(选自1973.秋季广交会《三峡天险变通途》宣传册)


2.■航行,在现实与历史中交错

巫峡

21日早晨7点,准时开航。

可惜昨晚船到奉节已是今天凌晨1点多,错过了欣赏瞿塘峡的机会。轮船安排夜宿巫山的用意就是:错过了瞿塘,莫再错过巫峡。

1985年我第一次出三峡,轮船驶入瞿塘峡夔门时带给我的那种宁静,永远定格在脑海里。当时已进入川江汛期,瞿塘峡口的江面上已无礁石阻流,宽阔而水流平缓,轮船呜的一声清脆长笛后,静静驶进屹立峡口的夔门,我随旅客涌向船头,夔门的擎天绝壁仿佛隔绝了一切嘈杂、喧嚣、烦躁,听不见风声,听不到水声,就连身旁旅客对夔门发出的赞叹声,也在这宁静中被融化了,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厚重、凝练和深邃的古老与自然文化相融合的气息。

从这一刻起,我的灵魂再也没离开过三峡、再也没离开过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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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塘峡夔门


天还没完全亮开,如星火点缀两岸的航标灯在晨雾中闪烁着,看来又是个阴天。雾蒙蒙的晨光中巫峡仍然十分秀丽,高峡平湖的江面宽阔起来,原来的一些岸边支流小溪,甚至山涧也变成了大河,让我想起“大河涨水小河满”的俗语。巫峡中行驶的轮船比较多,我们刚超过一艘下水货船,马上又迎来一只上水客轮。

一条支流汇入巫峡的入口岸上,一座红瓦白墙的欧式小洋楼直扑眼帘,它与散落在周围的川江民居格格不入。我一阵欣喜:终于见到川江信号台了。三峡库区蓄水后,航行状况大大改善,仍根植于川江两岸的信号台并不多见了。信号台是川江的一种助航信号标志设施,近似于马路上的红黄绿交通信号灯,1915年8月17日,一个名叫蒲兰田的英国人担任第一任长江上游巡江工司,在万州狐滩设置了川江第一座信号台。

小洋楼的通廊玻璃窗紧闭,也看不到人影晃动。这是三峡库区的蓄水期,江面宽阔,航行通畅,信号员开始轮休了。遗憾的是,雾蒙蒙天色中的这段江面又宽,信号台离我较远,拍出的照片一点不清晰。

带着遗憾,轮船驶抵川江右岸的湖北巴东港。这次停靠趸船,轮船并没有掉头。是不是下水停靠右岸不需要掉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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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峡库区蓄水前的老关庙信号台


江渝轮停靠码头时,趸船上总有商贩叫卖当地的土特产:涪陵榨菜、忠州豆腐乳、云阳桃片糕、奉节脐橙、巫山雪枣……有一次我在巫山港趸船买了一袋橘子,结果船开了,那个卖橘子的大娘用竹竿钩着小竹篓,一个劲儿递给我,递了好远,我还是没能接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位大娘可还安好?只有永远留下记忆在脑海了。

现在的巴东港趸船,已没有商贩叫卖土特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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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轮停靠码头,趸船上小卖部的服务员正在向旅客出售商品。


用餐

江轮的餐厅好像约定俗成,永远都在二楼的船尾。开始卖早餐了,一碗稀饭、一个鸡蛋和两个馒头,外加一点咸菜,8元,似乎有点贵,但热腾腾的稀饭下肚,全身暖和起来,多少有了点安慰。

30多年来我始终没弄明白,轮船上的饭菜怎么又贵又差。联想到舱室条件和设施的改善问题,也没弄明白,坐船是一种悠闲的旅行,让这种旅行更舒适,也许会给川江轮船的普通客运带来一线生机,何乐而不为呢?至少像我这类人会选择这种旅行方式。

午餐两荤两素10元不算很贵,11点半去餐厅只有两三个旅客在吃,轮船预告中午1点到达终点港,大概都是等下了船再吃吧。我买了一份午餐,打开保鲜盒里的香肠和油酥花生米,拿出矿泉水瓶装的老白干,没有酒杯,直接用嘴喝。慢慢地抿一口老白干,夹起一片香肠,再吃几颗花生米,偶尔又扒一口碗里的饭,完全的自得其乐。大凡能喝酒的人,他的乐趣通常是在外和朋友一起酩酊大醉,而我的乐趣只是自斟自饮,从来都是白酒,且量不超出一两。

不急于赶路,也不急于去做什么,完完全全地放松,这一刻不慌不忙地自斟自饮,真的让我感觉到了一种悠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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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80年代川江轮船上营业中的餐厅。


当年江渝轮上的服务项目多,小卖部有烟酒、糕点零食和土特产,可以花上一二元钱去录像厅看录像、去游戏厅玩游戏机。餐厅在晚上临时改成舞厅,女士免费,男士花5角钱购票入场。船上还有淋浴室,可洗热水澡,当年渝东地区沿江县市普遍没有使用天然气,冬天乘船趁机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是一件很享受的美事。1988年12月一个严寒的日子,我陪母亲去重庆治病,她坚持要在船上洗个热水澡,我生怕她感冒了加重病情,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

有一次我跟领导坐船,船上卖夜宵,领导掏钱,吩咐我跑腿,买了几样小菜,陪领导在三等舱里喝了几杯小酒。喝完酒,领导休息了,我跑去餐厅临时改作的舞厅。我那时只有20多岁,比较胆怯,不敢邀请女舞伴,只坐在那里看别人狂欢舞蹈。

坐长途江渝轮时,我吃过早饭后到船上阅览室看报刊,午饭后睡午觉,下午拿着画板去船尾写生、画速写,晚上躺在上铺看小说,那是多么悠闲的旅程啊,而且一个标准的20世纪80年代“文艺青年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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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80年代川江轮船上的医务室


秭归

下午1点多钟,船停靠右岸一个港口,没听清广播是什么地方。同舱那位男的打听回来说,对岸就是终点港了,这里停一下后马上过对岸。

我一直认为终点港就是茅坪,买的也是茅坪的票。喇叭里又播送了一遍到港提示,突然听到“茅坪”两字,现在停靠的就是茅坪港,我飞快地提起包,往一楼的出口跑。在船头的出口,得到检票员的确定后,我跨上了跳板。

检票员要验票,我掏出舱室床铺牌,他奇怪:怎么没换回船票?然后又催促道:算了、算了,赶快下、赶快下!这时,旁边的女客运主任赶忙插话:“你不是要返程吗?”我问答:“是呀!”女客运主任说:“那在对面太平溪下。”我回到了轮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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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滩寺大岭 何怀强 摄


我弄明白了,茅坪为秭归县城所在地,是终点港,太平溪在茅坪港的对岸,属宜昌市夷陵区辖镇,我坐的“海内观光5号”轮要停泊在太平溪的码头,傍晚6点再返程,换句话说,太平溪码头就是“停车场”。看来我应该在茅坪港下船,好去秭归县城看看。不过转念一想,难道太平溪没有轮渡到对岸茅坪么?轮渡确实有,不过运气欠佳,走到渡口的时候刚过对岸,得等一个小时才过来。下午3点20分,我总算过了岸。

秭归是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屈原故乡,在我的记忆中,县城没在茅坪镇。原来秭归作为三峡工程的第一个移民搬迁县城,1998年由归州镇东迁37公里至茅坪镇,距三峡水利枢纽主体大坝上游约2公里。站在轮渡的船头,可见雾蒙蒙中的大坝身影。秭归和其他川江沿岸小县城没什么两样,绿化了的主街道比较整洁,街两边的建筑小巧而精致,虽然缺少都市的繁华,但给人一种稳定的悠闲景象。因为时间紧,我只能走马观花的在城里转了一下。

回茅坪港码头的路上,途经屈原故里文化旅游区,主要景点由原县城和青滩搬迁过来复建的屈原祠、秭归古民居及江渎庙组成,入园观赏后赶不上回太平溪港的末班轮渡,我只好放弃,在景区外拍了张铭牌和老城门的景点照,算到此一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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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峡口


回船

后来,我并没有坐轮渡回太平溪港。末班轮渡下午5点20分过江,20分钟后到岸,步行一段路才能到港区,港区内的路又长,再七拐八弯上趸船,不论那个环节稍微耽误一下,就赶不上6点开航的“海内观光5号”轮了。

我决定在茅坪港等候上船。当我拿出舱室铺位牌子时,茅坪港检票口却不让进,要查看船票。等所有旅客上了船,我对检票员耐心解释。还好,有位女检票员说:他是返程的,中午准备下船时我在场,知道这事。这样我才上了船。当时我想,如果实在不让上船,就只有买一张最近港口的散舱票通过检票口。

还有几天就是春运了,回家的人开始多起来,太平溪和茅坪港上船的旅客把舱室住满了,二楼中部休息厅也坐了很多人。

我的舱室也满了,显得很嘈杂,下船时叠放好的报纸,扯得地上、桌上、床上都有,给人更乱的感觉。我一张张收拢,叠好,顺眼了一些。又小又窄又一点不隔音的卫生间,完全暴露出它的“丑恶”。我下铺到忠县的那个年轻人大便后,臭味儿满舱,他自觉不好意思,打开舱门和窗户,很久才消除。深夜里,其他人睡了,我还在摆弄笔记本电脑,对面上铺那个到云阳的女孩上卫生间,唰唰唰的声音清晰可辨,出来看见我,脸“唰”地一下子红了。

3.■终点,停靠在回忆的岸边

巴东、巫山、奉节港都是在深夜和凌晨停靠的,22日早晨8点多钟停靠云阳后,船上的旅客有一半已下了船,我的舱室剩下我和那位到忠县的年轻人。

从云阳到忠县的航程是白天,我几乎都在观景台或二楼休息厅的舷窗边,盯着熟悉却又陌生的江面。这段航道明显比云阳以下宽阔得多,而且越往上行越宽阔。江面仍旧雾蒙蒙的,但江水清澈碧蓝,泛起片片微波,用“碧波荡漾”来形容此景,是再恰当不过的词语了。沿途的景色没有什么变化,我却仍是兴致淋漓。

要说变化也有,时不时遇见岸边的一个小山包延伸江中,形成半岛,半岛上草木青翠茂密;或者靠近岸边凸现一个江中小岛,栖息着一些我不认识的水鸟。据说三峡库区蓄水期间,形成大小百多个岛屿和半岛,别具风味,如果开发成一个个主题公园,也许是一个独具潜值的近郊旅游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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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中小岛


沿途岸边有许多红白、黑白相间的航标灯塔,用钢筋混凝土建造,红、黑、白色的瓷砖嵌贴,颜色鲜艳,不易被风雨侵蚀。高大壮美的川江航标灯塔,成为沿岸可供观赏的一个个亮点。航标灯塔夜间采用太阳板蓄能供电,节能又环保,发光体是光度极强和节电的LED管。回想川江三峡的绝壁上,前人用木杆悬挂煤油灯作航标灯的辛酸历史,不得不产生钦佩和感叹。

轮船每经过一个村落小镇,我很想知道它的名字,几次问了服务员,都不知。川江沿岸,我只看见“万州武陵”几个大字树在一处高地。

沿岸的重庆石柱县西沱是中国首批历史文化名镇,它的“云梯街”称为万里长江第一街,以及被誉为“江上明珠”的全国重点保护文物石宝寨,我想可能是太有名了,它们不屑树出镇名,而那些默默无闻的小镇,是不是可以树个铭牌,告诉旅行者到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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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沱历史文化名镇


我也真是不知到了哪里,大约离开忠县后2小时,夜幕快要拉下的时候,突然一只展翅的江鸥从舷窗前翱翔而过。我抓起相机追了出去,一群欢腾的江鸥紧跟在船尾盘旋、翱翔,时而近、时而远,螺旋桨掀起层层雪白的浪花,在碧蓝的江面留下一道犁浪,一幅多么和美的图画啊,我激动地一次次迅速按下快门。江鸥没有追随我们轮船同行,渐渐地离我越来越远,先是一个个黑点,然后消失在雾茫茫的江上。

从忠县到长寿,我一直独享清静。夜里停靠长寿后,一下子拥进5个大人2个小孩,顿时热闹起来。他们本来买的四等舱船票,快到终点港了,服务员不愿另开已整理好的舱室,安排到我这间空着铺位的二等舱。铺位宽度只有约80厘米,佩服这7个人睡在3个铺位上,居然有个下铺挤了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他们都睡得香,挤着3人的铺位上中年男人鼾声如雷,也没把他们吵醒。反正我一夜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23日凌晨5点多钟,轮船到达终点重庆港朝天门码头了。舱室热闹起来,中年男人最先起床,商量女的不再睡了,早点回家。接着又叫醒小孩,小孩哭嚷着不愿起来……然后是每个人洗脸、上卫生间……折腾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终于出了舱门。我本来打算等他们走后,睡到8点才下船,经这一吵闹,睡意全无,也只好下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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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90年代初,重庆朝天门码头的摆小食摊的小商贩。闻晓华摄


站在朝天门广场,环看两江三岸,山城重庆仍处在睡梦中,虽然眼前的公交车已经开班,交巡警平台的警灯闪烁着一夜未眠。

再见,重庆港!川江,天天见!

■后记

旅行结束,回到家里许多天后,心里一直空空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记得也是1980年,冬天,我第二次乘坐轮船,去万州拜访《万县日报》一位副刊编辑,为省钱买的散舱票,也一夜没睡。尽管当年我的文字在报纸上变成“豆腐块”的铅字也很难,但散舱让怀揣梦想的“文学青年”充满希望。现在,我的文字可以经常占据报纸的一个整版位置,也可以坐二等舱旅行了,但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突然明白,很多东西不要轻易去触碰,留下怀念和回忆更美好,这并不代表我们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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