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被稱為中國封建社會的一部百科全書，它雖然是一部小說。人物故事有很多虛構創作的成分，但是通觀全書，他對於所描寫的時代的社會生活及其制度，卻顯示出高度寫實性的特點。

中國封建社會，雖然也實行一夫一妻制，但是允許男人納妾，而且不受良賤不婚的約束。由此形成了中國舊家庭內特有的妻妾關係，妻妾文化也就自然成為了中國家庭文化的一個很重要的部分。

本文主要以《紅樓夢》為例，儘可能詳細的考察妻妾關係的各個方面，目的是為了搞清楚妻妾關係的實際情形，以及這種關係所反應出來的社會歷史和家庭文化。

正妻結婚大禮

在《紅樓夢》中，有正妻的身份如王夫人，邢夫人，尤氏，王熙鳳，秦可卿，李紈。他們共同的特點就是和男方家庭“門當戶對”---這既是指身份上，也有財產方面的因素。比如王夫人是最典型的例子，她是護官符上“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請來金陵王”的王家的女兒，哥哥王子騰初任京營節度使，後擢九省統制，奉旨查邊，旋升九省都檢點。王熙鳳也出自和王夫人同一個家族。

至於秦可卿和李紈，雖然家庭不如王夫人那麼顯赫，也都是官宦之家。秦可卿的父親是營繕郎，李紈的爹是國子監祭酒。邢夫人和尤氏雖然書裡沒有說她們的出身，但是想來也並不差，比如邢夫人的弟“傻大舅”就說邢夫人嫁過來的時候帶來了邢家的全部傢俬。

雖然都是妻，但是還是有些不同。不同不是在家裡的地位不同，不同是王夫人，熙風，可卿是原配，而邢夫人和尤氏是繼室。《顏氏家訓》說：“江左不諱庶孽，喪室之後，多以妾終家事。河北鄙於側室，不預人流，是以必須重娶，至於三四”，從《紅樓夢》來看，到了清朝乾隆時期，滿族的婚姻觀念已經從入關前的一夫多妻演變為一夫一妻，並且世家大族嚴格妻妾之分，大多選擇妻亡續娶，而不是從妾中擇人扶正。

《紅樓夢》中，妾的人數眾多，就算是王熙鳳那麼吃醋的一個人，賈璉也有妾，而且賈府的傳統是男主子娶妻前先擺倆個丫頭在屋子裡。簡單的說幾個書中的重要的妾：趙姨娘，平兒，襲人（在前八十回還沒有明確的妾的身份），香菱，從這幾個人物身上，我們能歸納出妾的幾個特點，首先我們來看妾的來源，一種是本來是家裡的奴婢，因為被主人看上，而成為妾，這個趙姨娘是代表，其次比如平兒，是王熙鳳從孃家帶來的，也是奴婢的身份，被賈璉收了房，成為通常所說的“通房丫頭”，另一種就是買來的比如香菱和襲人，雖然之前都是好人家的女兒，但是因為各種原因，被賣作奴婢。然後又成了主人的妾。賈赦和賈母要鴛鴦做妾不成，最後也是花了幾百兩銀子買了一個。

與我們通常所認為的不同，妾在家庭裡地位很低，基本上比婢高不了太多，而且比較起有頭臉的奴才--比如賈府中的管家，老嬤嬤甚至還不如。比如平兒，主子是王熙鳳，自己也生的漂亮聰明，但是在面對主子時，大禮還是時刻要守的。比如第書中第五十九回，探春和趙姨娘大吵了一架。要重新淨面梳洗，這個時候“平兒見侍書不在這裡，便忙上來與探春挽袖卸鐲，又接過一條大毛巾來，將探春面前衣襟掩了，探春方伸手向面盆中盥沐。”

大概瞭解了妻妾，我們就可以從幾個方面來考察比較一下，然後搞清楚妻妾的關係。

紅樓夢中的角色

一：從封建禮的角度看妻妾關係

首先，妻子都是經過了“六禮”---納彩，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一整套嚴格的程序--“聘為妻”，這就從禮制的角度保證了妻子成為一個重要的家庭成員，《儀禮》中規定，夫為君，妻為女君。

反觀妾，沒有也不需要經過這些程序，直接花錢買，或者從家裡的奴才裡收，《紅樓夢》第四十六回邢夫人說的最明白：“老爺身邊竟沒有個可靠的人，心裡想要再買一個，又怕那些人牙子家出來的不乾淨......因滿府裡要挑一個家生女兒收了.....”再有就是嚴格來說，妾不具備主子的身份，，賈赦讓邢夫人問賈母要鴛鴦為妾，鳳姐笑道：“憑她是誰，那一個不巴望向上，不想出頭的？這半個主子不做，倒願意做個奴才丫頭。將來配個小子就完了。”

從禮的角度來說，最大的方面就是妾不能上事宗廟，也不能參加祭祀

在日常生活中，也能看到這樣的痕跡，比如賈府的家宴，在飯桌上是見不到妾的影子的。鳳姐和平兒在自己屋裡，沒有男主人的情況下，鳳姐讓平兒一起吃，平兒也只是站在地下，曲了一條腿在炕邊上那樣吃。而且因為妾的身份的低下，她和男家的親屬基本不發生親屬關係，比如黛玉入賈府，只去拜見王邢二夫人，妾她是不用理的，而且一切對外的交往，妾也是不准許參加的。

而且從禮的秩序來說，妾中有妾，意思就是說同樣是妾，地位也不同。妾有妾和婢妾之分，婢妾的地位雖然是在“眾婢之上”，但本質上還是婢，前面說了平兒的例子，但是更典型的是趙姨娘，《紅樓夢》第五十五回，趙姨娘的哥哥死了，去討要銀子，結果只得了二十倆，就是因為賈府的規矩是：“外邊的四十兩，家生的二十倆。”家裡的奴才雖然被收了房，但是身份地位還是奴才的身份，所以只能得二十倆。可見禮制的嚴格。

還可以舉的一個例子是，香菱是買來的，但是因為性子好，得主母薛姨媽喜歡，“故此擺酒請客的費事，明堂正道的與薛潘做了妾”。薛家不過是“皇商”，在禮的遵守方面不像賈府官宦人家那麼嚴格，但是主要還是因為香菱是買來的，如果是“家生”的奴才，擺酒是萬萬不能的。

從禮的角度還反應在封贈上，賈府是官宦人家，按清朝的規定，官員之妻，是命婦，也是所謂的誥命夫人，只有正妻才能接受朝廷的封贈。而且封贈不但有不同的品級，比如秦可卿死後“贈了”一個“恭人”，而且也有相應的服飾規定，賈府大小姐封貴妃“於是都按品大妝起來。賈母帶領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共四乘大轎入朝。”而所有的這些，妾是沒有資格享受的。

所以從《紅樓夢》裡的描寫看，其實有三種人，就是妻，妾（外邊買的），婢妾（從府裡奴才裡收的）這其中妻的地位最高，婢妾的地位最低。

而且，妾的地位不僅不如妻，就是“子婦”也比妾的地位要高的多，比如王熙鳳直接訓斥趙姨娘“憑他怎麼樣，還有太太，老爺管著他....於你有什麼相干。”

正房是正妻居住

二：從實際的日常生活看妻妾關係

如果說禮的角度是反應了妻妾的等級地位差別，那麼實際生活，吃穿用度，反應了妻妾在家庭中的經濟地位高下。

首先，從居住來看，正妻一般是住正房，而妾只能住廂房。比如黛玉初入賈府，“上面五間大正房，倆邊廂房鹿頂，耳房鑽山，便知這方是正經正內室”“原來這王夫人時常居坐宴息，亦不在這正室，只在這正室東邊的三間耳房內。”

趙姨娘住在哪裡呢？《紅樓夢》第三十回，金釧和寶玉說：“我倒告訴你個巧宗，你往東小院子拿環哥兒同彩雲去。”可見，趙姨娘是住在東小院子裡。

其次，從月錢上看，月錢是賈府婦女的一個日常收入，王夫人的月錢是二十倆，趙姨娘的月錢自己的只有二倆。

再次從使的丫頭上看，賈母光大丫頭就有八個，書中雖然沒有具體描寫王夫人用幾個，但是想來也差不多，《紅樓夢》第三十六回，王夫人問王熙鳳家務事，王熙鳳說：““姨娘們的丫頭，月例原是人各一吊。從舊年他們外頭商議的，姨娘們每位的丫頭分例減半，人各五百錢，每位兩個丫頭，所以短了一吊錢。”

這裡可以知道姨娘每個人只有倆位丫頭，而且就連姨娘的丫頭也比正妻的丫頭月線也要少很多，就算這樣，王熙鳳還說：不得好死的下作東西，別作孃的春夢！明兒一裹腦子扣的日子還有呢。如今才知了丫頭的錢，就抱怨了咱們。也不想一想是奴幾，也配使兩三個丫頭！

相比正妻的奢侈的生活，妾的生活就很悽慘了，比如王熙鳳過生日湊份子錢，本來沒有打算姨娘的份兒，王熙鳳非要收，尤氏就笑罵她：“婆婆嬸子湊份子，你還不足，又拉上倆個苦瓜瓢子做什麼？”結果他們每人出了二兩，結果尤氏趁鳳姐不在眼前，把周趙倆位姨娘的錢也還了，他倆人還不敢收，還是尤氏說有事有她頂著之後，才千恩萬謝的收了。

紅樓夢劇照

三：從嫡庶差異看妻妾的關係

妻妾之別，還反映在他們的子女上，妾雖然有生母的身份，但是卻沒有母親的名義，他們所生的子女都是認正妻為母，對自己的生母因為她的妾的身份，而只稱姨娘，是主僕和奴才的關係。《紅樓夢》第五十五回，趙姨娘去找探春要銀子，探春忙道：“姨娘這話說誰......說出來我替姨娘出氣。”李紈在旁只管勸道：“姨娘別生氣，也怨不得姑娘，他滿心裡拉扯的心，怎麼說的出來。”這本事替探春解釋的話，但是牽扯到妻妾身份，探春馬上說：“我拉扯誰？誰家姑娘們拉扯奴才了？”從這個話可以看出，探春是嚴守妻妾之別的，她的生母在她眼裡，只是一個奴才。

賈環是趙姨娘生的，第二十回，鳳姐罵趙姨娘：“憑他有什麼不是，還有老爺太太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現在是主子，不好了橫豎有教導他的人，與你有什麼相干。”

而且由於生母是妾，身份賤，其所生的子女也會受到影響，探春就不用說了，比如賈環與寶玉比起來，差別簡直天生地下，賈政看賈環“形容猥瑣”，王熙鳳乾脆說環兒實在令人難疼，要依我的性早攆出去了，就連賈環自己都說“丫鬟們看我是姨娘生的，都不願意和我玩，只願和寶玉玩。”

四：丈夫對妻妾的處置權和正妻對妾的處置權

清朝法律規定丈夫如果對妻子不滿意，可以休妻，但是也必須要找到合適的理由，就是所謂的“七出之條”，而且就算妻子範了七出，也要受“三不去”的限制，無論是賈璉對王熙鳳還是薛潘對夏金桂，因為是明媒正娶，所以很多事情上反而要忍耐妻子。

妻妾成群合照

但是對待妾則不用那麼麻煩，愛則留，厭則去，比如薛潘的妾香菱，雖然薛姨媽抬舉，也是擺酒請客娶做妾的，但是因為不容於夏金桂，薛姨媽一時氣惱時，還是說出：“快找個人牙子來，多少賣幾倆銀子。”雖然這是氣話，但是夫家尤其是丈夫對妾有隨意的處置權。

丈夫死後，正妻對妾有絕對的處置權，正妻“出妾”沒有絲毫的法律障礙。打發妾，通常有倆種方式，一種是“聘嫁”，即把妾找人家嫁出去，得一些聘禮錢，還有一種叫“打發”，就是給妾一些財物，讓她離開夫家。

典型的例子是李紈，賈珠一死，他就把賈珠的妾打發了。李紈道：（平兒）倒是有造化的。鳳丫頭也是有造化的。想當初你珠大爺在日，何曾也沒兩個人?你們看我還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見她兩個不自在。所以你珠大爺一沒了，趁年輕我都打發了。若有一個守得住，我倒有個膀臂。說著滴下淚來。

五：結語

《紅樓夢》為我們留下了一個乾隆時期的生活家庭生活的樣本，從中使我們得以一窺乾隆時期家庭生活中妻妾關係，從中我們可以觀察到，經過了大約一百多年的時間，滿人在文化上基本上已經遵從中國傳統文化的標準，就妻妾來說，妾的地位是極其低賤的，既受制於夫，也受制於正妻，根本沒有自己的獨立地位可言，雖然也有如《紅樓夢 》第二 回裡嬌杏那樣的本甄家娘子女婢 , 被賈雨村看中後做了二房 。 “誰想他命運兩濟 , 不承望 自到雨村身邊 , 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載 ,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 ,雨村便將他扶側做正室夫人了 。 ”的例子，但是畢竟是少之又少。

尤其是作為婢妾來說，就算是給主家生了兒子，奴才的身份依然難以改變，正如錢鍾書先生在《圍城》裡所做的比喻---丫頭升姨娘容易，而姨娘要想升為妻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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