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好了,阮嗣宗哭了……

阮籍,字嗣宗,陳留尉氏人,建安七子阮瑀的兒子。

建安七子是誰?

孔融、陳琳、王粲、徐幹、阮瑀、應瑒、劉楨。

建安七子是建安文學的典型人物,代表著除“三曹”之外的建安文學所到達的最高成就。七子之中,除孔融與曹操政見不合之外,其餘六家大多依附於曹操,並在曹操手底下做事,是曹魏名副其實的老臣無疑。

阮籍作為阮瑀的後代,心中自然是偏向曹氏一邊的,但無奈主子失勢,屬下自然也是涼涼,阮籍的地位在當時來說和嵇康有共同的尷尬!

但跟老大嵇康的鋒芒必露生怕別人不知道我背上藏著塊反骨不同,面對自身仕途上的困境,阮籍選擇的卻是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他恨不得找個密不透風的鐵籠子,把自己深深的藏起來!

閉門不出,遊山玩水,爛醉如泥,緘默不語——阮籍應對當時權貴四大招,勘稱絕技。


陛下,不好了,阮嗣宗哭了……


《世說新語》中記載:晉文王稱阮嗣宗至慎,每與之言,言皆玄遠,未嘗臧否人物。

說的是晉文王稱讚阮籍極其謹慎,每次和他聊天,說的都是玄虛高遠的事情,從不評判人物,說的正是他的謹慎。

晉文王就是司馬昭,司馬昭是什麼人?政治鬥爭的核心級人物,鼻樑骨上都刻著步步為營的人,連司馬昭都咋不出碴兒的人物,那肯定是慎之又慎了。

於是我們可以大致想象一下兩人交談的情景:

司馬昭:嗣宗覺得嵇康這個人怎麼樣?

阮籍:呵呵呵,今天天氣真好啊!

司馬昭:向秀這個書呆子竟還會給莊子作注?!奇蹟啊奇蹟!

阮籍:白雲觀新來了個修為高深的道人……

司馬昭:聽說嵇中散那個傻逼又在打鐵……

阮籍:哈哈,孫登昨日寫信給我說又練了一爐丹……


陛下,不好了,阮嗣宗哭了……


謹小慎微,滴水不漏。

但你若因此而覺著他是個庸人,那你就大錯特錯了。事實上阮籍是個狂人,實實在在不折不扣的狂人。那麼,他的狂表現在哪些方面?

其一,酒狂。阮籍對於酒的狂熱可謂顛覆傳統,刷新三觀。

首先,阮籍好酒,有酒的地方便是天堂。《世說新語》記載,有一次朝中步兵校尉這個職位空著,阮籍聽說步兵校尉的廚房裡還有幾百壺酒,於是就主動請纓去做步兵校尉。其實阮籍對做官沒什麼要求,官大官小,做不做官渾不在意,那幾百壺酒才是他的興趣所在。


陛下,不好了,阮嗣宗哭了……


其次阮籍能醉,不分時間地點,不分對象場合,醉了就躺下,醒了就離開。

傳說阮籍鄰居家的女人長得很美,每日都在酒鋪裡賣酒。阮籍和王戎兩個人經常去她家喝酒,喝酒也就罷了,阮籍每次喝醉了就在女人身邊倒頭就睡。

女人的丈夫開始懷疑他意圖不軌,於是躲在後面偷偷觀望,結果發現阮籍什麼也沒做,坦蕩的很。

話說到這裡就牽涉到一個名節的問題了,俗話說得好,酒亂性,色迷人,酒色面前死名節的人那是前赴後繼,浩浩湯湯,尼羅河大壩都擋不住的人性糟粕。但人家阮籍在此問題上就有分寸得很,狀若瘋癲,其實坦蕩,光明磊落不拘一格。而阮籍之醉,誰道浮生不若夢?真作假時是假亦真,是醉是醒又有誰知道?


陛下,不好了,阮嗣宗哭了……


其二,哭狂。與酒狂相對的,阮籍還有一個本事,那便是哭。

說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

扯淡,人家阮籍要的是“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阮籍哭的能耐和嵇康打鐵的能耐一般,都是絕響。

唐人房玄齡曾經在《晉書·阮籍傳》裡面講到,阮籍最著名的有三哭。


陛下,不好了,阮嗣宗哭了……


哪三哭?

其一,哭孝。阮籍母親死了,阮籍正與人下棋,殺至酣處傳來噩耗,阮籍依然面不改色堅持下棋。等到棋局散了回到家裡,依然不疾不徐取來酒罈,慢條斯理飲上二斗,然後大號一聲,吐血無數。後來其母下葬,阮籍又蒸了一隻小肥豬,取來酒罈邊吃邊喝,二斗酒畢,起身大號一聲“完了”,再次吐血數升,倒地暈厥。

看看,這哭得,多有儀式感!

陛下,不好了,阮嗣宗哭了……


其二,哭兵家女。當時有戶人家,姓兵,兵家女兒貌美有才但還沒出嫁就死了,阮籍不認識他的父兄,也不認識死者,但在知道這個姑娘的死訊後,阮籍卻不顧世俗非議跑到人家靈堂裡面坐地嚎啕大哭,哭完站起來擦擦眼淚……

走了。

看看,哭需要什麼理由?

愛我所愛,哭我所哭便是理由!


陛下,不好了,阮嗣宗哭了……


其三,窮途之哭。

唐王勃在《滕王閣序》裡面寫“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說的就是阮籍常坐車外出遊玩,車上裝滿酒,一邊走一邊喝,管他東南西北地老天荒,從不認路,等到走著走著路沒了,他便從馬車上跳下來,大哭一場然後趕著牛車回家。

陛下,不好了,阮嗣宗哭了……


這便是阮籍的三哭。

數千古風流人物,有人以智慧博出位,有人以忠勇寫丹青,而獨以一“哭”字留名青史者,大概僅此一人也!

易中天在《中國智慧·魏晉風度》一節中寫道:“政治黑暗,美就只在自然,禮教虛偽,美就只在天際。前途無望,美就只在當下,人生無常,美就只在今世”。

阮籍追求山水自然,狂熱老莊清談,嚮往逍遙物外,沉迷美酒迷夢。他的猖狂,是對虛偽禮教的徹底擯棄,是對改朝換代的無奈妥協,是對前途無望的絕望悲歌,也是對世事無常的自我放逐。

他哭母親,是至情至性,用盡所有精神,以血為奠刻畫至親血肉生死別離的遺恨,他哭兵家女,是同病相憐,風華正茂的少女死於未嫁時,恰如個人志向,未曾花開枝頭已經凋零入塵,於是悲哀,一面喝酒一面唱歌,左手執念右手蕭索,依然要在風雨飄搖的亂世裡鮮明的活著。

他哭窮途陌路,是形勢命運,時代由不得人選擇,人行於茫茫亂世之間,不正如路縱橫阡陌?而人假如選擇任何一條路都會走到無路可走,那行走之前選不選擇又有何區別?


陛下,不好了,阮嗣宗哭了……


公元263年,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情,一月嵇康被處決於洛陽東市刑場;十月司馬昭晉封晉公,位相國,加九錫。

按照例行公事,由曹魏傀儡皇帝曹奐下詔加封晉爵,司馬氏謙讓一番,然後再由公卿大臣“勸進”,這是司馬昭正式實施篡權的重要一步。

一生謹慎以全身的阮籍,終究是躲不過去了,擔任步兵校尉之職的他受命執筆,為司馬氏擬作勸進書。

阮籍依舊喝酒,依舊爛醉如泥。

使者來催稿,阮籍帶著一身酒味,這稿也寫得歪歪扭扭敷衍塞責。


陛下,不好了,阮嗣宗哭了……


但這不重要,不過是公式化的一個環節罷了,時代的無情更替,從來不是一人之力可對抗的,司馬氏終是纂了權,曹魏終是亡了國,而這一切再與阮籍無關。

公元263年冬,也就是在寫《勸進表》之後的一二個月,阮籍追隨老友嵇康而去,享年五十四歲。

若異世也有除夕佳節,兩人或來得及結伴同遊,備一場熱熱鬧鬧的亂世煙花,為即將到來的舊主接風洗塵。

魯迅先生評論說:“魏晉時代,崇尚禮教的,看來似乎不錯,而實在是毀壞禮教,不信禮教的。表面上毀壞禮教者,實則倒是承認禮教,太相信禮教”。

嵇康與阮籍的掙扎,說到底都是對現實無言的抗爭罷了,撕開瀟灑不羈的外衣,骨子裡浸透的是刻骨的無奈和悲哀。而這些時人是未知的,他們只是盲目的模仿,放肆的狂歡,朝不保夕的年代,今朝睡去明日還能醒來便值得去酒肆孚上一大白,還有誰有時間和精力去光顧誰的內心世界?


陛下,不好了,阮嗣宗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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