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狍子
自從電視劇“爸爸去哪了”熱播以後， 劇中亮相的那隻傻狍子叫我好不心動，思緒一下飛回兒時黑龍江遜河老家。那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事了。
天剛矇矇亮，舅舅就把我從姥姥家叫走，說是帶我進山套狍子，這下可把我樂壞了。老家遜河一到冬天，差不多家家都要到鄂倫春人那裡買狍子肉。過年過節狍子肉餡餃子是必須的。
記得姥爺家當年開個“義生福”小店，時不時有鄂倫春人來店裡買酒洋火洋油什麼的。時間長了姥爺交了幾個好朋友，平時趕上打著狍子了也會送過來個“狍坐子”（相當於豬後鞧）當然是要付錢的。姥爺說，親兄弟都要明算賬，朋友更不用說了。
我有幸見過狍子。我們小學校旁邊就有一個養鹿場，裡面圈著十幾頭犴，幾十只鹿，偶爾有幾隻狍子挺稀罕的。狍子長得似鹿非鹿，似羊非羊，個頭大小也都差不多,雄性頭上都長角；習性也差不多，都吃草。模樣憨憨的挺招人喜歡。
頭天晚上舅媽就把套狍子用的麻繩搓好了，還貼了一鍋水面大餅子，怕凍了早早就放進狍皮筒子裡捂著。舅舅把“踩盤夾子”，鐵絲套·水桶斧頭等用具全都裝上爬犁，末了還把一個裝冰坨的桶綁在爬犁後邊。他一邊往馬鈴鐺上系紅布條一邊說：“拴紅布進大山，能避邪保平安 ”。我似懂非懂地看著，舅舅說，大了你就明白了。
老家那旮達沒有貓冬的習慣，越是嘎嘎冷越出門。套爬犁進山，提溜冰鑹下河，打柴撈魚，逮野雞套兔子，叫個爺們都這樣，閒著不自在。
大雪過後，上山的路挺難走，來到山神廟前，舅舅先上了注香，嘴裡叨叨咕咕不知說了些什麼。老馬識途，少走不少道，少遭不少罪。藍天寂寥，風和日麗，雪後的小興安嶺真美，白雪皚皚，太陽照在上面亮晶晶的直晃眼。紅松林茫茫無邊，瓊枝玉掛煞是迷人。
霧凇及周圍的景色冰清玉潔，晶瑩剔透，大自然造物主只這樣輕輕地點化，小興安嶺的北國風光便如此神韻盎然！雪地上馬拉爬犁鈴兒響叮噹，舅舅捂得嚴嚴實實的狗皮帽子，霜封雪裹，儼然一個聖誕老人。行進在林海雪原，如同走進冰雪童話世界。沿途谷幽路蜿雪窩不斷，陽光穿越高高的樹冠，在周圍流轉著迷人的光波。遠處撲楞楞飛起幾隻鳥，陣陣啼囀迴盪在山林深處。
在一處避風坡下，舅舅叫停了爬犁。卸下套包·馬槽子，把馬拴好了就帶上捕獵用具往林子深處走去。 我拖著裝冰坨的桶緊跟在後邊，邊走邊琢磨：大老遠帶塊冰坨幹啥？幾次想問舅舅，話到嘴邊又嚥回去了。舅舅最煩小孩磨嘰，問這問那的。我才不傻呢！都說我吃一百個豆不嫌腥，我可再也不挨“狗屁呲了”。
山上的雪有齊腰深，每邁一步都很吃力，幸虧穿著靰鞡打著綁腿，要不非陷雪窩裡不可。不知走了多長時間，我有點走不動了。走著走著，舅舅突然喊了一嗓子：“腳印”！“什麼腳印”？不會是狼吧？在姥姥家住，耳朵裡灌滿了狼的故事，尤其是眼睛上有一圈白毛的“白眼狼”，經常下山吃雞咬狗傷害人。我一下子緊張起來，心蹦蹦直跳 。
不遠處出現兩趟看上去走過不多久的動物腳印。走到跟前，舅舅蹲下來仔細瞅了半天，然後循著腳印往前走，穿過一道灌木叢，立馬站住對我說：“妥了，是狍子沒錯，就在這裡下套！你看那旮達還有堆狍子屎。”
說話間，他拿著斧子到樹叢中砍回一大抱樹枝，在狍子經過的兩樹間圍起一條“綠色通道”。在通道口掛上繩套，把那塊冰坨放到通道內的雪地上。我剛想坐下來歇會兒，舅舅說：“不能歇，一褲兜子汗，找病呢？走，到坡那頭下夾子去。”
見我瞅著黃冰坨愣神兒就說：“還愣著幹啥？那玩意是誘惑傻袍子的寶貝。尿凍的冰坨，傻狍子得意那口。傻狍子鼻子尖老遠就能聞著味。”“你怎麼知道的？”我還是憋不住問了。“從鄂倫春朋友那學的。鄂倫春朋友老厲害了！”
舅舅說，遇到熊瞎子逃生的辦法就是從鄂倫春朋友那聽來的：遇到熊瞎子追趕，千萬不要頂著風向跑，一定要順風向跑。我說，頂風跑多累呀！舅舅說，不是累不累的事兒，熊瞎子眼皮大眼毛長，頂風跑就立馬被風吹開眼毛，看清周圍一切，看人更清楚了。順風跑，它的眼毛會擋住眼睛，人就容易跑掉。如果一時難以跑掉，就想法找個低窪處，臉朝下趴下裝死，千萬不能動、不能喘氣，說是熊瞎子吃活的不吃死的。
到底是不是這樣，舅舅從來沒遇到過，只是從鄂倫春朋友那聽說的。
遜河說起來歷史夠久遠的，金代就是女真人的住地。遜字是滿語，漢語的意思是“奶漿”，因境內有遜別拉河又叫遜畢喇河而得名。早年那裡人口稀少，卻是多民族聚住的地方，漢滿鮮回蒙達斡爾族都有，更是驍勇豪爽能騎善射的鄂倫春民族的主要居住地之一。
鄂倫春人以狩獵為生，與狍子結下不解之緣。衣食住行都少不了狍子，男人身上帶的獵刀，刀鞘大多都是用狍爪子皮做的；女人戴的飾品掛件，少不了狍子骨頭打磨精製而成。狍子肉不必多說，吃了都說好，過年少不了。狍皮靰鞡，狍皮手套，狍皮坎肩，樣樣離不開狍子，尤其是狍皮褥子毛絨長厚，防雪禦寒非一般獸皮能比，是鄂倫春人長年狩獵的隨身必帶。
一路上，舅舅還講了不少從鄂倫春朋友那裡聽來的關於狍子的故事，使我對狍子這種動物有了更多的瞭解。東北人管狍子叫傻狍子，是因為它不像鹿什麼的那麼機靈，雖然也會像鹿那樣有點動靜聞風而逃，可是一旦消停沒動靜，它就會站在那裡觀望；它還有“走回頭路”的習慣，那就是怎麼去怎麼回，還返回原來呆的地方。
所以有經驗的獵手都是虛張聲勢或鳴槍把它嚇跑，然後躲到狍子先前呆的地方守株待狍。這也是為什麼舅舅要在狍子走過的地方圍倉下套的原因。
在覓到有蛛絲兔跡的地方，舅舅開始給兔子下套了，直到那一大把鐵絲套全都派上用場。剛剛埋好“踩盤夾子”（舅舅說這種夾子很厲害，只要什麼動物踩上它，腿就得被夾斷。）還沒來得及回爬犁取乾糧，就聽見頭頂上有喜鵲叫。舅舅像小孩兒似地喊起來：“妥了！妥了！有戲了，有戲了，喜鵲叫，好事到。”果不其然。
當我們返回山上時，老遠就看見“綠色通道”塌架了，隱約聽見有像鹿一樣的叫聲。果然有一隻傻狍子上套了，真沒想到能這麼快。“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傻狍子為尿遭殃。”舅舅 說完這句話哈哈大笑······
傻狍子的故事講完了，今天狍子已是國家保護動物，沒有人再去獵殺它們，它們是人類的朋友。我們一定要記住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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