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連德，馬來西亞華僑，以消滅上世紀初中國東北鼠疫而聞名於世。
但在滅疫之後，他堅決拒絕做官。並在1937年抗戰全面爆發後回到馬來西亞。此後更令人不解，竟然以開一小診所度過餘生。
這是為何？
今天，我們以其“4大疑點”為線，揭開這個鼠疫鬥士的非凡人生。
伍連德
一、為啥來中國
馬來西亞檳榔嶼，19世紀初是一個華人、印度人、馬來人和歐洲人混居的“自由港”。
16歲的廣東臺山平民伍祺學，隻身闖南洋來到此地，娶當地土生華人女子成家立業，開一金鋪。
夫妻二人勤勞能幹，日子平穩，人丁興旺，1879年3月10生下第8個孩子，伍連德。
其上3個哥哥，也以“連”字起名，分別叫連勝、連興、連發。加上連德，可謂碩果連連，節節開花。
他們租住在檳榔嶼的唐人街，那裡華人、印度人、馬來人、英國人混居往來，保留著不同的語言。
即便同是華人，也有的說廣東話，有的說客家話，有的說閩南話。
開放、自由、兼容的氛圍，影響著他們。
檳榔嶼的位置
7歲時，伍連德進入當地“大英義塾”。
接受10年基礎教育後，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一個轉折點。
那年，他通過英王獎學金考試，拿到去英國劍橋大學讀書的資格。
這很不容易，每年只有2名華人子弟能入選。
但一入選就一步登天，學期4年，每年由政府提供200英鎊的獎學金。
19世紀的200英鎊，相當可觀。
有趣的是，其母哭哭啼啼，怕他到英國被剪了辮子，娶了洋媳婦，反了大清。
登船赴英的第一天，伍連德便請人把頭上留了17年的辮子剪下來，寄給了母親。
伍連德博士
伍連德學的是醫學。
在英國劍橋大學伊曼紐爾學院，他用5年半的時間攻讀下7年的課程，順利拿到學士學位。
他說，自己天資並不突出，基礎還薄弱，能做的只有努力學習。
之後，他又到德國、法國深造。
25歲，他以劍橋大學醫學博士學位榮歸故里馬來西亞。
他想做一名醫官。
但英國殖民當局告知他，只有白皮膚的英國人才能當醫官。“外人”資格再高，也只能當醫官助理。
伍連德無語。
歐洲求學多年，自由、平等、正直、科學已深入其觀念。
他在家鄉組織禁菸協會，宣傳抵制鴉片，遭當局打擊，因此與殖民政府矛盾更深。
在組織禁菸宣傳中，他受到了中國清朝政府的注意。
1907年，直隸總督袁世凱發來聘書，請這個屈才的博士到天津，擔任陸軍軍醫學堂幫辦（相當於副校長）。
1908年，武德攜妻終於迴歸祖國。
此一居，30載。
陸軍軍醫
二、為啥拒做官
之前文章曾專述其在東北勇鬥鼠疫的過程。
其間4個月，他撇下天津的妻兒未見一面，隻身一人到鼠疫重災區哈爾濱傅家甸，研究鼠疫，科學滅疫。
他首先發現了鼠疫是人傳人的，而非此前日本人研究的動物傳人。
之後上書清府，動用陸軍封鎖疫區，徵用火車當隔離營，劃分4色禁止轄區人員流通，破天荒地實施焚燒染疫者屍體以進行徹底殲滅病毒……
系列方法膽大而周密，精準而科學，環環相扣，因地制宜，創下2個月遏制疫情，3個月徹底殲滅的世界傳奇。
“如果不是伍連德，不止死亡6萬多東北人，恐怕還要加一個0，兩個0……”後人評價。
伍連德與妻子黃淑瓊
1911年4月，萬國鼠疫大會在奉天。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主持國際學術會議，清府大力支持，很有面子。
會上總結伍連德的滅疫經驗，形成報告，傳播世界。
大會送他“鼠疫鬥士”稱號。
之後，朝廷請他去北京彙報工作。毫無疑問是要論功行賞。
途中經過天津，他與4個月未曾見面的妻子在候車室短暫會晤。
這個妻子，是辛亥革命先驅黃乃裳的女兒，很有遠見卓識。
此時，他們的幼兒剛剛夭折月餘，她忍住喪子之痛，對丈夫說：
“我只告訴你一句話，此去北京，朝廷封你做官，你不要接受。”
伍連德驚詫，問為何。
妻說：“大清江山狀如干柴，遇火即燃。身為學者，不必捲入其中，不如待在東北，繼續防疫，同時置身事外。東北日俄俱尊崇你，算上世外桃源，也可研究事業。”
一番話敲了伍連德的警鐘。
黃淑瓊
到京城，果然肅親王邀他做民政部下屬的衛生司司長一職，負責全國的防疫工作。
這對32歲正想建功立業的伍連德來說，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十分心動。
但想想妻子的忠告，他還是拒絕了。
肅親王不解。
他說，從歷史上看，東北鼠疫或捲土重來，他要戍守那裡，徹底除掉鼠疫。
肅親王感佩，贊其“國士無雙”。
歷史證明，伍連德的選擇是對的，而且他預言並履行了他的承諾。
1919年夏，霍亂在中國大流行，伍連德動員政府機構向民眾宣傳，如何防禦，如何保持衛生習慣。
由於其努力，東北鼠疫醫院病人死亡率比英國的都低。
第二次鼠疫時的工作
1921年1月，在第一次撲滅鼠疫10年後，第二次鼠疫在哈爾濱捲土重來。
伍連德經過20天的努力，用隔離的方法剎住鼠疫長驅直入的猛烈勢頭。
當時的人們，不願被隔離，隔離了也是拼命地逃出。
伍連德這次沒有政府軍隊配合，只有動用宣傳工具，勸說老百姓。
他動員政府人員上街宣傳，利用社會力量辦防疫報紙，自己率防疫人員親自上街演講，公開回答民眾的所有疑問。
一系列富有誠意的做法公開了疫情，取信於民，最終說服民眾積極配合，防疫進入了良性軌道。
4月，第二次鼠疫勢頭下降，5月底，北滿疫情全滅。
而此次死亡率為9300人，和10年前的6萬多人相比，已經很成功了。
此後，鼠疫在東北再無大的流行。
而其本人，一直遵夫人所囑，堅持學者立身，不染政事。
無論是臨時大總統袁世凱邀他出任衛生署長，還是蔣介石請他出任軍醫司司長，都被他一概拒絕了。
第一次鼠疫期間的伍連德
三、為啥離開中國
1937年抗戰全面爆發，國難尤深。
這一年，伍連德家遭遇重大變故，那就是陪伴他32年的妻子過世。
家國皆不幸，自己年齡也近花甲，健康大不如昨，經不起顛沛流離，思來想去，他索性捲鋪蓋回故鄉。
熱帶檳榔嶼，風光仍旖旎。
在怡保市定居1年後，老人開了一間個人診所，終日的忙碌中，暫且淡忘了喪妻之痛，家國之憂。
救死扶傷，教人充實，老人精神不覺又抖擻起來。
伍連德老人
好景不長，二戰爆發，日軍偷襲東南亞，迅即侵略了馬來西亞，檳榔嶼家園迅即被毀。
日軍佔領期間，其在北平主持霍亂防疫工作的長子，也不幸染疾而亡。自己在馬來也遭綁架一次，真是亂世無寧日，仇寇更傷人。
時光荏苒，歷經波折的老人熬到了日本投降，重建了檳榔嶼家園，怡保市斯里並巷93號，又新建了一個診所。
每天，一個老人都在那裡坐診，祛病魔，護健康，安度歲月靜好。
偶爾上街，他會用廣東話和商販打招呼：“不要抽菸喝酒，多運動……”
卻少有人知道，他是國際頂尖學府走出來的醫學博士，
他是冒生命危險拋妻別子單挑鼠疫的勇士，
他是“苟以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的國士，
他是三朝醫學元老，視高官厚祿為糞土的隱士，
他是把中國防疫工作打入國際社會，萬國稱頌的“鼠疫鬥士”！
1959年，老人在生命終結之前，整理寫出自己畢生經歷，出版了《鼠疫鬥士——伍連德自述》。
翌年1月21日，老人突發心臟病離世，享年81歲。
哈爾濱伍連德博士紀念館
緬懷伍連德，必須記住他對中國所做的“N個第一”：
①第一次國際學術會議，奉天萬國鼠疫研究會，他是會長；
②第一個華人諾貝爾獎候選人。
因為論證旱獺疫菌在動物之間可以通過空氣傳播，被推舉為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候選人；
③建立中國第一個防疫機構——北滿防疫事務處，並在1930年在上海成立海港檢疫管理處，使其成為全國港口檢疫中心；
伍連德發明的伍式口罩
④在華行醫30年，立志建造一個屬於中國人自己的現代化醫院。
在他主持下，1918年終於建成北京中央醫院，這是中國第一所現代化綜合型大醫院，即今日的北京大學人民醫院。
⑤他把西方先進醫學知識引入中國，第一次進行人體解剖，上書朝廷批准解剖，制定條例，並進行臨床教學實習，致力於現代醫學教育，被稱為中國現代醫學之父。
⑥1915年2月5日，他主持創辦了中華醫學會及《中華醫學雜誌》，是中華醫學會的第一任、第二任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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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鼠疫鬥士——伍連德自述》湖南教育出版社2012年
王哲《國士無雙伍連德》福建教育出版社2007年
陳雪薇 黃賢強《清末民初的政治官員及知識群體——以伍連德的記憶與自傳書寫為中心的考察》 民國研究 2014-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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