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挖掘麥家長篇小說中同堂三代人意識的衝突和融合

一、引 言

沉寂八年後,麥家擺到了桌上一本新書《人生海海》,憑藉著他過往中沉澱下來的深厚功力以及將近三千個日夜的反覆修改,一經面世就獲贊無數。阿來說:

他深入開掘了一個許多人淺嘗輒止的題材領域,用自己獨特的聚光燈將那麼多秘密照亮,技術的,也是人性的。而這一切,都是用精彩的故事串連。一切都在故事樹上閃閃發光。

在這本書中,麥家成功塑造了很多撲面而來的人物形象,但貫穿始終的卻只有一個家庭:在這個家庭中:老巫頭、雌老虎還有“我”演繹了同堂三代人活在同一時空,卻大不相同的人生足跡。

這個家庭在倫理上而言是完整的,爺爺、父親和孩子,但在精神上確是破碎的,衝突從每一代人日常的交流縫隙中鑽出,具有強烈的質感。同時,我們也看到了麥家自己的影子,那個和父親的靈魂失之交臂的孩子,依舊在山路上蹣跚。

《人生海海》:挖掘麥家長篇小說中同堂三代人意識的衝突和融合

在麥家接受《人物》雜誌的一篇報道中,記者寫道:在採訪中,他提的最多的一個詞是痛苦,一共提了35次,此外提了20次孤獨,14次傷害和11次忍受。七年前,在另一次採訪中,麥家則提了10次傷害。而這一次,在完成了人生海海的創作後,他在採訪中提到最多的是【家庭】。

北京大學教授陳曉明讀到小說的結尾,更是很直接的表達了吃驚:

麥家的小說過去給他的印象一直是硬到底,但是在這本小說裡,麥家放鬆了。

他用家和愛來結尾,不再一味地放大抵抗過往的痛苦,而是選擇了和解。

下面我結合《人生海海》這本書的創作風格,以小說中主體家庭中的老巫頭、雌老虎和“我”為剖析對象,試著解讀其中蘊藏著的三代人不同意識的衝突和融合。

二、長篇小說《人生海海》中三代人意識的衝突和融合

在長篇小說《人生海海》中,從老巫頭到雌老虎,再到小說的講述著“我”,麥家在主角上校之外旁敲側擊的講述了這個家庭的脈絡,在如水的時間注視下,我們可以輕而易舉的發現不同時代下人們意識的差異和衝突,但最終在家庭的血緣關係的推動下,最終卻達成了融合。

總體來說,長篇小說《人生海海》的感情色彩是憂傷的,因為主角上校的故事是時代的困局,包括愛講道理的老巫頭和不愛說話的雌老虎,都同樣被裹挾到了時代的夾縫中,被擠壓變形甚至喪命。唯一帶來希望的是被迫走出國門的“我”,雖然經歷了刻骨銘心的苦難,但“我”最終還是以一個成功者的身份歸來了,“我”的見識使得我不再侷限於那個小小的山村,而是跨越了時間,跨越了三代人意識的衝突,達成了一種和解。

《人生海海》:挖掘麥家長篇小說中同堂三代人意識的衝突和融合

(一) 《人生海海》中意識衝突與融合之“老巫頭”

“我”的爺爺是舊時代的過來人,他的綽號是“老巫頭”,意思是說他喜歡並擅於講道理,或許是因為讀過私塾學校,老巫頭懂得識文斷字,正是因為如此,他把自己看作是無所不知的人,至少在整個村子裡就沒有他看不明白的事情,他把自己的人生和這世間的道理交織在一起,活在十分自在。自在是因為固執,他不肯也不願意聽別人講道理,因為那都是“下腳料”,真正的道理都在他腦中了。老巫頭以長輩的姿態出現,和“我”的關係也比雌老虎和“我”的關係更近,他是“我”的爺爺,更是精神上的引路人,塑造著我自我覺醒前的意識,儘管“我”隱隱約約的覺察到爺爺講的道理也存在侷限。

這種侷限性主要存在於“爺爺”對上校的看法和“我”對上校的看法上,在爺爺眼中,上校是一個道德敗壞的人,是個妖魔化了的人,他毫無來由的看不起上校並且詆譭上校。這都讓“我”對上校的神秘充滿好奇的同時,充滿了恐懼感。這背後是舊時代的人對於紙面上得來的道理固執的盲從,

“爺爺”的道理其實並沒有經過事實的檢驗,他只是把古人說的話當做了真理,而從來沒有真正的看清楚這世界。

《人生海海》:挖掘麥家長篇小說中同堂三代人意識的衝突和融合

因為兒子“雌老虎”和上校走的近, “爺爺”沒少發脾氣,在他看來,這兩個人好的不得了,一支菸分頭吃。他十分痛恨上校的“過往”,說兒子跟他混在一起,早早晚晚要出大事情。因為上校太聰明瞭,聰明的人物在“爺爺”看來都是違背天理循環的,這樣的人早晚要遭到報應。特別是上校在男女方面不夠檢點,更加深了“爺爺”對上校的唾棄。這是中國人傳統的觀念,“萬惡淫為首”,而上校卻犯了多次,一次是傳說在軍隊中睡了上級的老婆,還有一次是酒後睡了老保長的情人。

這些對上校的看法本來都被隔絕在一張倫理道德的大網之外,但雌老虎終於還是把老巫頭拉出了這張網。因為上校犯了事,雌老虎毫無猶豫的遮掩,這讓老巫頭雖然不情願卻還是幫了上校的忙。他並不是幫上校,而是幫兒子,甚至心底存著通過這件事情拉近父子感情的念頭。

但事與願違,當流言越來越多之後,老巫頭再次鑽進了自己的網中,他開始試圖通過一些手段來改變流言,當意識到沒有任何作用的時候,老巫頭徹底拋棄了所謂的道德信念,違揹人心道義出賣了上校,也因此和兒子一刀兩斷,最終,他無法承受外界的壓力,走上了絕路,選擇了自殺。

縱觀老巫頭的人生足跡,我們發現他儘管滿口仁義道德,事實上,當真的選擇放到他面前的時候,他並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和勇氣,這是被舊時代虛假的仁義禮智信浸染的一代人,意識中天然的佔據了道德的高地,當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態面對個人利益的時候,人性的醜陋就輕易的暴露了出來。中國過往的歷史中很多事情不也正是如此麼?披著道德聖人的外衣,卻屢屢做著違背良心的勾當,道德在他們手中,變成了自己的遮羞布,一方面告誡別人,一方面卻縱容自己。

總的說來,時代的侷限性不是某個人可以改變的,身為一個山村中的道德代表,老巫頭用自己的命告訴後人,永遠有比所謂大道理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自己的良心。

《人生海海》:挖掘麥家長篇小說中同堂三代人意識的衝突和融合

(二) 《人生海海》中意識衝突與融合之“雌老虎”

雌老虎是老巫頭的兒子,但從故事一開始,兩個人就是對立衝突的。這種對立衝突表面上看是因為對上校的看法不同,實際上是背後的意識不同,老巫頭希望兒子能夠本本分分的做人、做事,不要和與眾不同的上校做朋友,以免引火上身。但雌老虎卻看不起父親那種頑固不化的做派,他佩服上校,喜歡聽上校講他在外邊世界裡的那些事。

在雌老虎的眼中,上校就是他所沒能完成的夢想,就像當年去參軍,雌老虎落選而上校成功入選一樣,雌老虎知道自己的本事不夠,但他的朋友實現了他的夢想,走出了村子,而且過的很精彩,所以和上校的友誼滿足了他潛意識中對外面世界的嚮往。

雌老虎不再像父親老巫頭一樣把大道理當回事,甚至他的綽號雌老虎就是說輕易不開口,開口就要傷人的。顯然,是因為老巫頭這輩子說的話太多了,所以到了兒子雌老虎這裡,反而不輕易開口講話。雖然說話不多,但心裡是熱的,特別是對待朋友。

於是雌老虎不僅掩護上校出逃,而且精心照料著上校的貓。在他眼裡,上校就是個傳奇,而他能夠參與其中,那就也成了傳奇的一部分。

《人生海海》:挖掘麥家長篇小說中同堂三代人意識的衝突和融合

但老巫頭最終所做的事情卻真的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沒想到父親竟然處心積慮的害了上校的命。到上校被抓住公審,眼看著上校作為一個傳奇而隕落,他沒有任何辦法,所以當上校瘋掉的時候,雌老虎也傻掉了。他以為自己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他和上校的友誼也足夠強大,甚至可以放棄自己的命。畢竟當初為了上校的貓,雌老虎曾經和父親對峙,當時老巫頭提著刀要剁了上校的貓,雌老虎一手護白貓,一手護黑貓,伸出脖頸對老巫頭講:你想要它們的命,先要走我的命!後來還有一次,雌老虎警告父親說:你要敢要它們的命,我就敢要你的命!但到頭來,他發現自己其實什麼都做不了。他保護不了自己的朋友上校,也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我”就差點被人砸死),當然也無法保護自己的父親老巫頭,更保護不了自己。

雌老虎和父親鬥了一輩子,卻在父親死後去上校那裡討來了一份原諒申明,那畢竟是他的父親,老巫頭已經為了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了代價。

如今,父親已經走了,而雌老虎活著,活著就是為了贖罪。他照料瘋掉的上校,但真的等上校夫婦走後,卻從沒有再去看聯繫過他們,因為他說怕自己的晦氣傳給上校夫妻倆。他最終明白了,父親老巫頭是為了自己的名聲才違背了良心,他也知道父親的自殺有自己的原因在裡邊,他無法解釋清楚這一切給自己聽,所以他每日時好時壞,有一天過一天,他發現自己儘管一直想逃出這片天空,但到頭來還是沒有成功。

可以說,儘管雌老虎一直和父親老巫頭處在一種意識衝突之中,但最終雌老虎還是歸屬了這片土地,他的對於生活的美的期待已經隨著上校的瘋掉而消失不見了,剩下的是沉重的宿命感,一切都是命,雌老虎獨自守護在老屋裡,把家裡的“鬼”放在自己身邊,為父親的所作所為贖罪,為整個家庭贖罪。

《人生海海》:挖掘麥家長篇小說中同堂三代人意識的衝突和融合

(三) 《人生海海》中意識衝突與融合之“我”

“我”的人生分為兩段,一段在山村內,一段在山村外,之前“我”是那個懵懂的心懷善意的少年郎,之後“我”遊子歸來,卻已繁星點點。

“我”是一個見證者,是手裡拿著最完整拼圖的人,爺爺老巫頭的守舊和固執,父親雌老虎的義氣和冰冷,都使得“我”格外敏感而又無助。“我”在懵懵懂懂的年紀離開了家鄉,離開了父母和祖國,於是意識也得以不再拘泥,而是以一種全新的眼光看待生命。

在西班牙的艱苦歲月中,“我”一度活得很痛苦,雖然看上去“我”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但我卻並沒有獲得到足夠支撐生命走下去的力量。爺爺的道理在這裡完全用不上,而父親和我說的話恐怕還不如我自言自語的多。

所以,當“我”遇到了第一任妻子時,一下子就明白了,原來生命要這麼痛苦而決絕的走下去。就算面對著再大的苦難,也要充滿希望。

《人生海海》:挖掘麥家長篇小說中同堂三代人意識的衝突和融合

當我終於可以自由的回到祖國和家鄉時,一切都變了,在和父親雌老虎的聊天中,我感受到的依舊是冰冷,作者麥家借用“我”說出了自己的觀點:上校是那種有著發達的愛人的肌肉的人,而父親雌老虎始終不懂得愛人。

到了我這裡,到了半輩子已經匆匆過去的這個年紀,我開始關注到愛。愛超越了大道理和良心,成為了一把開啟家庭和解的鑰匙。

“我”開始去分析探索發生在整個家庭身上的事情,爺爺老巫頭做的事情“我”完全承認是錯的,但父親雌老虎的做法“我”感覺同樣是錯的。我不再拘泥於過往之中,而是渴望著衝破這個牢籠,不僅讓身體可以遠離這片痛苦而噬人的土地,而是讓靈魂也在這個出生的地方得以安然入眠。

老巫頭和雌老虎父子之間的意識衝突,以及雌老虎和“我”父子之間的意識疏離,還有老巫頭和“我”之間爺孫潛在的交鋒,到了故事最終,都成為了一種有關於家庭的和解,一種傳承的認可。

《人生海海》:挖掘麥家長篇小說中同堂三代人意識的衝突和融合

三、結 語

麥家在長篇小說 《人生海海》中著力塑造了一個家庭中三個人物,他們是不同時代的人,身上鐫刻著不同的時代烙印,但家庭的血緣關係把他們串聯了起來,這其中自然有道德和良心的拷問,有著個人性格意識的衝突和融合,但最終由“我”拼湊起了一塊完整的拼圖,滋養了無數讀者的心,使得我們品味到得了生命中最真摯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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