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因為甘青地區、北方地區、中原地區冶金鑄造技術外流或“洩密”,三星堆文化所在區域才得以獨立製造青銅禮器。至於,它們的“長相”獨特,其實很簡單:在入蜀的峽江道上有著三苗、巴、蜀、楚、百濮、百越等等民族,而在成都至西寧的“河南道”以及陰平道長期留駐且交融著的是羌氐等民族,它們就一個個多民族融合的共同體。
一、秘道,連起成都與西寧
我們先來看一張地圖《漢唐時期絲綢之路青海道線路》,在這張圖上有吐谷渾西遷的線路,也有絲綢之路的青海道、河南道。吐谷渾自東北而來,到了青海高原,這個民族統治者曾被南朝劉宋國冊封為“河南王”,其國也被稱為“河南國”。由今西寧至成都這個段“河南道”,具體的路線大約是:青海湖畔的吐谷渾王都伏俟城,經貴德、同仁—甘南—若爾蓋草原,再從松潘城順岷江河谷而下,經茂縣、灌縣,抵達成都。
這是一條有著悠久歷史的路,《南齊書》卷15《州郡志》中說,成都“西通芮芮、河南,亦如漢武威、張掖為西域之道也”。意思是這條道曾經像經過河西走廊的絲綢之路一樣繁忙,也通往西域,溝通著貿易與文明。“河南道”再由成都沿長江而下到達南京,柔然、吐谷渾向南朝的朝貢或貿易就是走的這條路。
“河南道”在絲綢之路的研究裡,尤其是成都至西寧的這段,很少被提起。有人說,它是吐谷渾民族到了青海高原才有的,言下之意是,它是由吐谷渾民族開闢的。魯迅先生有句話是說“世界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其實這句話這麼說也是可以的:世上本來就有路,不過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大路。吐谷渾民族只是讓“河南道”變成了“大路”,路,原本就在那裡,說“河南道”是吐谷渾開闢的不準確。
我們再來看一張圖,《青海境內的絲綢之路》。可以看到,人們把西寧至扁都口到張掖的這條線叫北線,到敦煌的叫中線,經格爾木至新疆若羌的叫南線。它與蘭州經河西走廊至敦煌的絲綢之路在中線與北線上是相通的,被稱為“青海道”(羌中道)。如果河西走廊因為戰爭等原因不通了,人們就會走這條道。
在教科書與大多史料裡,河西走廊的絲綢之路是在漢武帝時期被開通的,但通過河湟地區的考古發現,比如在民和縣官亭鎮喇家遺址發現和田玉和世界上最早的麵條,湟中縣卡約村卡約文化遺址發現的銅質的鐮、刀、斧、錐和鏃等等,都證實了河湟地區的人們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與西域有了聯繫和交流。雖然,今天已經說不清“河西走廊道”和“青海道”哪個更早,但它們都印證了絲綢之路在漢代之前的早期存在。
如果再把第一張圖中的西安至蘭州、西寧的絲綢之路,以及吐谷渾西遷的線路和唐蕃古道在河湟地區的交織匯合看成一個整體,就會發現這個區域實際上是黃河上游文明的一箇中心區域,既與中原地區有著關聯,也能走通大東北與大西南,更要重的是連接著新疆、中亞及其以遠地方。中心能夠連帶八方,因為這個中心的存在,古代蜀地、西南首善的成都也被賦予了太多的通聯歷史的光環。
李白有句詩是這樣的:“噫籲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意思是:啊!何其高竣,何其峭險!蜀道太難走呵,簡直難於上青天;傳說中蠶叢和魚鳧建立了蜀國,開國的年代實在久遠無法詳談。自從那時至今約有四萬八千年,秦蜀被秦嶺所阻從不溝通往返。
真的在“四萬八千年”裡,秦蜀被秦嶺所阻從不溝通往返嗎?也不見得。
唐長孺(1911-1994),1932年上海大同大學文科畢業,曾任武漢大學歷史系主任,國家文物局古文獻研究室主任,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等職。早年從事中國遼、金、元史的研究;1944年後,專注魏晉南北朝隋唐史。
在《南北朝期間西域與南朝的陸道交通》一文中,唐先生說:“漢代以來,由河西走廊出玉門、陽關以入西域,是內地和西北邊區間乃至中外間的交通要道。但這並非唯一的通路,根據史籍記載,我們看到從益州到西域有一條几乎與河西走廊並行的道路。這條道路的通行歷史悠久……南北朝時對南朝來說卻是通向西域的主要道路,它聯結了南朝與西域間的政治、經濟和文化,曾經起頗大的作用。”
據唐先生考證,西晉末年以來,東晉、劉宋等南朝政權與北方的前涼、西涼和北涼這幾個割據政權佔領河西走廊期間,還一直保持著通使往來,但在當時的形勢下,由於秦隴地區多被中原或地方政權所隔絕,自江南通往西域,多從長江溯江而上,先西行入益州,再由青海入吐谷渾境,然後借道前往西域。(《魏晉南北朝史論拾遺》中華書局,1983年)
這裡說的益州就是今天的成都,“從益州到西域有一條几乎與河西走廊並行的道路”就是成都至西寧的“河南道”與“青海道”,而成都至西寧的“河南道”也可以算作我們說的秘道吧。
二、秦蜀秘道,不止一條
益州,漢武帝設置的十三州(十三刺史部)之一,其最大範圍(三國時期)包含今四川,重慶,雲南,貴州,漢中大部分地區及緬甸北部,湖北河南小部分,治所在蜀郡的成都。這麼廣闊的一個範圍,絕對不可能因地理的封閉自成體系。
我們來看今天的一條自駕線路吧。成都—若爾蓋—合作。從成都出發,沿都汶高速至阿壩,沿岷江峽谷向北到達松潘古城、來到若爾蓋草原,然後抵達甘南(合作)。這段里程在今天自駕包括沿途遊覽也就一天時間,再北上臨夏至西寧,基本就是成都至西寧的“河南道”,而若從西寧經德令哈至敦煌,基本就是絲綢之路的“青海道”,當然如果不去新疆還可以如圖折回,經河西走廊、蘭州、天水再到成都。
這對當下來說非常簡單,也很容易,但在過去並不是這樣的。據《讀史方輿紀要》記載,入蜀有三道,峽江道、金牛道和陰平道,尤其是陰平道為“用兵者不可不識”的天險。峽江道是以峽江地區為主要通道,金牛道是自漢中入蜀的道路,還有米倉道、荔枝道等,自甘肅入蜀的是著名的陰平道。
陰平古道起於陰平郡,即今甘肅隴南文縣的鵠衣壩(文縣老城所在地),途徑文縣縣城,翻越青川縣境的摩天嶺,經唐家河、陰平山、馬轉關、靖軍山,到達四川平武縣的江油關(今南壩鎮),全長265公里。也有說,陰平古道以甘肅天水為起點,經甘肅禮縣、宕昌、武都至文縣,並在文縣分出兩條路,一條從文縣循白龍江至碧口入川,進入青川縣境後到達平武;另一條則是從文縣東南經丹堡、劉家坪翻越摩天嶺後入川,直達平武。
漢高祖六年(前201年)時置陰平道(相當於縣),屬廣漢郡。漢安帝永初二年(108)改廣漢北部都尉為廣漢屬國都尉,治陰平。建安二十年(215年)曹操改廣漢屬國為陰平郡。陰平古道是歷史上甘川兩省之間傳統的商貿流通與文化交流通道,因途經文縣,文縣古稱陰平,南北朝時期,古代氐人又在此建立過陰平國,故稱陰平古道。
讓陰平古道載入史冊且聞名天下是三國時期的鄧艾。《三國志·鄧艾傳》中說:“冬十月,艾自陰平道行無人之地七百餘里,鑿山通道,造作橋閣。山高谷深,至為艱險,又糧運將匱,瀕於危殆。艾以氈自裹,推轉而下,將士皆攀木緣崖,魚貫而進。先登至江油,蜀守將馬邈降……劉禪遣使奉皇帝璽綬,為箋詣艾請降。”據說,鄧艾的軍隊“以氈自裹,推轉而下”的地方就是摩天嶺。
因為“山高谷深,至為艱險”,所以陰平古道在看多人看來,是隻有戰爭時才起用的道路,但事實是,二十世紀80年代初,四川青川縣發現三百多座戰國時期的秦墓,出土了大量秦代文物與簡牘,其中文獻表明,公元前四世紀之前已有大量秦人由陰平古道遷入蜀地(趙琪偉《陰平古道:甘川商貿流通和文化交流的傳統通道》甘肅日報,2017年10月10日)。與之相伴的還有這樣一個古老傳說:
據《華陽國志·蜀志》記載,周顯王年間(公元前368年—公元前321年),武都(今甘肅境內)有一丈夫,化為女子,美而豔,蓋山精也。蜀王納為妃。不習水性,欲去。王必留之,乃為《東平》之歌以樂之。無幾物故,蜀王哀之。乃遣五丁(5名大力士)之武都擔土,為妃作冢,蓋地數目,高七丈。上有石鏡,今成都北角武擔是也。後,王悲悼,更作《臾邪歌》《隴歸之曲》。
武擔山在成都知名度很高,但它並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個高約20米、寬40米、長100餘米的小土丘,且土質與成都平原有所不同,像傳說的那樣是被“擔”來的,為一座規模宏大的墳塋。因此。武擔山成為了成都平原上的一座“名山”,這一典故也常出現在歷代文人墨客的詩文中,傳唱與吟詠的最終都是自古以來甘川兩地人文的交流。
三、“中華第一刀”與三星堆青銅器
有路的地方就會有文化的交流,古代交流會集的區域被今天叫做了遺址。三星堆古遺址位於四川省廣漢市西北的鴨子河南岸,分佈面積12平方千米,距今已有5000至3000年曆史,是迄今在西南地區發現的範圍最大、延續時間最長、文化內涵最豐富的古城、古國、古蜀文化遺址。
考古學家將該遺址群的文化遺存分為四期,其中一期為早期堆積,屬於新石器時代晚期文化,二至四期則屬於青銅文化。遺址群年代上起新石器時代晚期,下至商末周初,上下延續近2000年。在祭祀坑出土的上千件青銅器、金器、玉石器中,最具特色的首推三四百件青銅器。但是,今天很多人看過這些青銅器之後,都說它們“不像中國”的文明,一定是“外來貨”,甚至是“外星人”所為。對此,我們想到了甘肅臨夏東鄉縣林家村林家遺址出土的“林家刀”。
林家青銅刀被譽為“中華第一刀”,現藏中國國家博物館,是我國最早的一件青銅器,距今約5000年。當年的發掘報告是這樣介紹它的:現場發現的不僅有一把銅刀,還出土了大量的骨器……那把青銅刀是放在房屋的角落裡,角落正好在我們探方的橫樑下面,刀渾身佈滿銅鏽,它一定是被主人遺忘了,才得以倖存下來……銅刀由兩塊範澆鑄而成,表面平整,有較厚的深灰色綠色鏽,短柄長刃,刀尖圓鈍,微上翹,弧背,薄厚均勻,柄端有明顯的安裝木把的痕跡,刀長12.5釐米。
另外在現場,考古學家還發現了銅渣:我們分別用巖相鑑定和中子活化法分析,證明銅渣不是天然礦石,也非鍊銅殘渣,而是一塊經冶煉但已經分化成碎塊的含銅鐵金屬長期鏽蝕的遺物,這些銅渣在林家遺址中發現了三四快,都因為分化而成為碎塊,這證明當地以能進行冶鑄銅器生產。
它的意義在於:把我國的青銅冶金史,向前推進了一大步,與最早發明青銅冶煉的中亞、西亞的一些國家的時間大致相同,這說明中國是世界上率先發明和使用冶金技術的國家之一;同時也證明中國最早的冶金技術發源地在甘肅。
有路了,這一切就好理解了。在中國,甘青地區、北方地區、中原地區進入青銅時代,都是在大約公元前1700年。三星堆青銅器全部被定性為晚商時期(中華文明探源工程長江黃河與西遼河考古),對此,三星堆官博的總結:
“雖然早在4800年之前先民就來到了三星堆生活,但他們在大約4100年前才發展出自己的特色文化,接著開始修築城牆,到距今3300-3000左右的時間才鑄造了青銅器。所以,所謂‘三星堆文化比中原文化悠久’,‘三星堆青銅比中原時間早’這種鬼話可以丟進垃圾桶裡了。”
三星堆古遺址與林家遺址的距離,讓人們看到了冶金技術漫長傳播過程,如同蜀道般在艱難險阻中讓三星堆青銅器比中原晚了近500年。因為甘青地區、北方地區、中原地區冶金鑄造技術外流或“洩密”,三星堆文化所在區域才得以獨立製造青銅禮器。至於,它們的“長相”獨特,其實很簡單:在入蜀的峽江道上有著三苗、巴、蜀、楚、百濮、百越等等民族,而在成都至蘭州、西寧的“河南道”以及陰平道長期留駐且交融著的是羌氐等民族,它們就一個個多民族融合的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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