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媽(作者為我的父親)

在我的老屋錢家場,不知是與天門市相鄰受天門風土人情影響還是其他緣故,都把自己老婆的母親喊親媽。我估計是為表示親近,取不是親媽,勝似親媽之意吧!

我的親媽叫袁水香,生於1934年,比我岳父小二歲(岳父自幼體弱,已於1996年去世)。親媽祖居天門市一個叫段家場的小集鎮,一家人靠家傳的油漆手藝過生活。在當地現在都還有人在講,家爹(親媽的父親)的油漆手藝方圓十里有名,不管是哪家老了人(死了人的意思)都請家爹去漆棺材,經家爹漆過油漆的棺材,屍體可保存幾年不腐,不過這是傳說,沒有人真正見過。

但家爹子息不旺,只肓有舅伯(親媽的哥哥)和親媽哥妹倆。舅伯從小跟著家爹在十里八鄉做手藝;親媽受家婆(親媽的母親)撫養,傳授學習三從四德,做花繡肚樣樣都會,是個標準的小家碧玉。一家四口,雖不富足但也其樂融融。

解放那年,由家爹作主(家婆當時已去世),16歲的親媽嫁到了京山市白馬廟的一戶李姓人家。後來,生有四子一女,我老婆排行老二,上有一個哥哥下有三個弟弟。岳父自幼體弱,長年吃藥打針,自顧不暇,五個兒子全由親媽一手拉扯大。

這時候,親媽的孃家人裡頭,家爹家婆早已作古,舅伯隨解放全國的大軍南下,退伍返鄉後在天門石家河鎮(當時叫公社)當主要領導,也肓有五個子女,生活捉襟見肘,自家都顧不了,也幫不了親媽什麼忙,我的親媽養育我老婆五姊妹,不知吃了多少虧、受了多少累!

親媽是個苦命人,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養活五個孩子,外帶照應多病的岳父,其中的苦,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十八歲與老婆訂婚(當地的風俗,訂婚幾年後才能論嫁),當時她十七歲,二十歲的大舅哥已是家裡的頂樑柱,三個小舅子依次是14歲、11歲、8歲。訂婚那天,我見到了多病的準岳父,他高高瘦瘦,坐在堂屋和我說話,雖臉色蒼白,但從他的笑容可以看出,他對我這個準女婿還是比較滿意的。雖然他已去世二十四年,我也已經年近六旬,但舐犢之愛,我仍記憶猶新。

親媽不僅命苦,更是辛苦。1983年我大舅哥結婚,在鄉下舊俗是要花大筆錢的。那時農村剛改革開放,農民生活很苦,剛到解決溫飽的程度。為籌措大舅哥的結婚錢,親媽只好把家裡一年的口糧全部加工成大米賣。為了到天門能賣個好價錢,在村裡小米機作坊里加工後的大米還要用一種叫篩子的竹器用人工再篩一遍。我親眼見八百多斤大米,我親媽一個人篩了二個整夜。

當時老婆姊妹五人,新娶大嫂,還有一位高齡的婆婆,全家九口擠在一間新五間(面積100平米)屋裡,為解決住房問題,後來在新五間旁邊做了一間40多平米的小埠頭子屋,一半作廚房,一半住三個小舅子,在我未結婚的那幾年,我去親媽家,都是同幾個小舅子住埠頭子屋。

親媽所在的白馬廟李姓家人就是現在的白馬村六組,這個組人多地少,種幾畝責任田無法生活,大舅哥結婚以後,幾弟兄努力賺錢,減輕親媽的壓力。幾弟兄自制土坯磚(舊時農村一種用木模做型,泥土燒製的磚)蓋房,相繼解決了住房擁護的問題。幾個小舅弟未成年就從事較為繁重的體力勞動,現在多多少少落下了病根:二舅弟十四歲跟舅伯學祖傳的油漆手藝(當時雖小,但舅伯為幫助他姐姐,給我二舅弟開成人的工錢);三舅弟十三歲就跟著做土坯磚,年少骨頭嫩,現在兩兄弟都落下了腰椎疼的毛病,晚年的親媽談及此事,禁不住流淚,只說自己“沒脾位”(沒本事的一種當地說法),連累了伢們。

那時候人心好,鄉親們見我親媽過得艱難也多有幫襯。李家房頭上的一個遠房婆婆,無兒無女,領養的一個女兒,招了個上門的女婿,爹爹是公家人,家裡比較寬裕,對親媽常有幫助。婆婆多次跟我說起,“袁姑來我們李家屋裡造了業!”岳父本家不在白馬,他其實是過繼給李家的,他有一個親哥哥在當時的糧食部門吃公家飯,對親媽一家的幫助也很大,畢竟岳父是他的親兄弟呀!

親媽只有一個女兒,對我這個女婿非常親。我每次去,她把平時捨不得吃的肉、魚拿出來招待我。晚上,我和幾個舅弟一起睡,她總要到小埠頭子屋裡來,在昏暗的燈光下,把漿洗得乾乾淨淨的被子給我蓋上,讓我睡下。我每次去,親媽總是要我多住幾天,捨不得我走。我離開很遠了,回頭一看,她那瘦弱的身影還立在灣子邊。

九十年代中期,幾個舅弟相繼成家立業,他們個個都很爭氣,日子慢慢好起來了,但多病的岳父走了,留下了親媽一個人。岳父走後二十多年,親媽總是記著岳父,每逢節日親媽都到他的墳頭哭一場,“苦命的姊妹呀,你造了一生的業!”“苦命的姊妹呀,現在日子好了,伢們大了,你丟下我一個人走了!”“姊妹耶,我八十多歲了還不死,是我把你的陽壽活了喲!”

近幾年,幾個子女們的日子越來越好,親媽終日笑盈盈的,一年四季伢們送吃送喝,吃的穿的什麼都有。可她是窮怕了的人,買的新衣服也捨不得穿,吃的也捨不得吃。我老婆每次去,總要幫她把放得太久而過期的食品扔掉,並把她數落一番。子女們平時孝敬她的零花錢,她一分也捨不得花,她有大小孫子女、重孫十多個,每到春節的時候,她就把這些零花錢裝成大大小小的紅包,當後輩們給她拜年時,就樂呵呵地作為壓歲錢發給前來給她拜年的兒孫們,這時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親媽一生篤信佛教,年節、鬼節、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吃齋禮佛,用她的話說,用自身修行,為兒孫祈福,保李家世代安康!

農曆五月十五,是大端午,按照我們湖北、湖南、雲貴川一帶的民俗,是女兒、女婿走親媽、吃粽子,紀念先賢屈原的日子。可2019年的這一天,年近六旬的女婿再也沒有吃到親媽親手包的粽子——她走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離開了她愛著的和愛著她的人!!

親媽享年八十有五 ,逝於農歷二0一九年五月十五日。

在她的追悼會上,我發自內心,“如果有來生,我還做您的女婿!”

(2020年新冠疫情期間,禁足於家,無所事事,想到了我的親媽,謹以此文,寄託我的哀思!)

2020年3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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