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大連人不講東北話,講膠東話?

我們詳細來說大連地區的人種。一萬七千年前舊石器時代遼東半島還未形成,渤海還是湖泊,膠遼古陸橫貫今日的東北亞。這片陸地上生活著古老的大連獵馬人,他們獵食大連馬,因而得名。大連獵馬人是與北京山頂洞人同時期的晚期智人(現代人類祖先),並且很可能具有親緣關係。他們的主要食物大連馬是大連地區一種現在已經滅絕的獨特物種,與歐洲野馬是近親,反倒與東北內陸的中國野馬親緣關係較遠。由此可見大連人祖先就與東北人有極大不同。


為什麼大連人不講東北話,講膠東話?


膠遼古陸的消失與遼東、膠東半島形成圖解

新石器時代時代膠遼古陸沉沒,渤海形成,來自膠東的古人類人種跨過渤海向遼東前進,並進一步遷徙到朝鮮、日本、西伯利亞、美洲,大連長海縣廣鹿島小珠山人類遺址就是最好的證據。由此可見,膠東遼東人種遷徙、一體化是自遠古就開始的,並不是晚清所謂“闖關東”一夕間形成的。


其次,從信史時代開始,遼東地區就一直處於華夏文明圈,隔絕於東北各種夷狄文化之外。從周代開始,遼東地區就屬於燕國管轄,秦代統一中國,書同文車同軌,遼東也沒有落下,一同加入了統一大潮,秦長城就已經把遼東牢牢包圍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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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代行政區劃圖,遼東處於華夏文明圈

漢代,大連漢文化更是進入了一個高度發展的年代,大量驛站、要塞在大連地區建立。大連今日留存了大量漢代城市遺址,比如牧羊城。大連地區也出土了大量漢代墓穴。其中以大連市甘井子區營城子漢墓最為出名,大連市政府在這裡建造了大連漢墓博物館。這裡的漢墓出土了一幅壁畫《導引昇天圖》你一定看過,這副壁畫在中國史學、藝術、道教屆上都佔有崇高的地位,並被印刷在高中歷史教科書以及美術教科書上。一直到三國時代,遼東地區也仍然處於公孫政權的管轄下,而避免落入北方蠻夷手中。由此可見,大連一直緊隨中原農耕文明的腳步,並不是後來漢化的遊牧文明。期間公孫政權甚至一度跨海攻佔了膠東半島,更是證明了膠遼自古一體。海洋其實不是文明的界限,山地丘陵才是。


晉代五胡亂華,東北的高句麗開始入侵遼東半島,並在大連市金州區大黑山上建設了卑沙城,這是一段大連老人們口耳相傳的歷史,也可以證明當時雖然少數民族入侵大連地區,但是大連人仍然保留並傳承了漢文化。短暫的叛亂過後,唐太宗親征高句麗,收復失地,在大黑山上留下了點將臺等一隻,據說金州的名字來源還跟唐太宗有關,有唐太宗”一箭射金州“的傳說流傳。唐代大連地區中華文化繼續高度發展。大黑山四大古剎、普蘭店區道觀巍霸山城(吳姑城)、老白山道觀、大連市西崗區的松山寺等等都是這一時期建設的。


遼代契丹人在大連市甘井子區大連灣街道一代建設了著名的鎮東關長城,並設立哈斯罕關,為的是阻止女真人南下與宋代聯繫。遼代將金州更名蘇州,並通過黃海的港口南下與宋代頻繁貿易,商船往來絡繹不絕,遠遠望去猶如一條海上長河。契丹族也是一個高度漢化的民族,自認是炎黃子孫,大連地區在遼代的統治下並沒有落下漢文明發展的腳步。大連瓦房店市復州鎮的永豐塔就是這一時代的建築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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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行政區劃圖,遼東地區歸屬山東省管轄


明代遼東更是自始至終是明皇朝力保的領土,明代廢除行省制度,在遼東設立遼東使司,歸屬山東布政司管轄,也就是說這一時期遼東大地屬於山東省。當然明代施行雙管理制度,行政一套班子,軍隊另一套體系,大連地區設立了軍事重鎮金州衛。後金攻陷遼東後,努爾哈赤在遼東施行殺窮人政策,這裡的窮人也就是漢人,大連地區漢文明受到重創。

清代滿洲人文化閉塞落後,執行的柳條邊政策嚴重影響了遼東地區戰後經濟的恢復。不過並不代表這一時期大連地區是無人之地。清代很重視大連拱衛京畿的作用,金州衛得以保留。今日的金州就是當年的山東省登州府寧海縣,金州衙門遺址至今完整保留。遼南四大名州之二的復州古城也得到發展,清同治年間在此設立了衡山書院,是遼東大地最早的高等學府。清末鴉片戰爭後中國進入近代史。歷史學家有一句話,一部大連近代史等於半部中國近代史,大連的高度現代化建設代表了中國近代整體現代化的最高水平。清廷宰相李鴻章在旅順建造了中國(除港英)第一個自來水管線設施,為北洋水師軍營以及周圍兩萬多民眾供水。旅順也建成了亞洲地區最大的水軍大塢。大連地區再度崛起,引領了中國現代化建設。這期間英軍席捲過遼東半島,並進行過數年的殖民統治,旅順的英文名Port Arthur就來源自英軍軍艦艦長。跟香港一樣,英國人還明明大連灣為維多利亞灣,不過這一名稱並未得到流傳,Port Arthur的名稱卻至今在歐美被使用。

甲午戰爭日本人對旅順屠城,大連地區文化遭受重創,膠東人大量移民旅順,使得遼東膠東人種、文明交流進一步加強。1988年三國干涉還遼,沙俄入侵遼東建立關東省,建設達里尼市,意為遠方的城市,大連名稱就來源於此,拉開了大連這座城市真正的序幕,也開始了大連作為七子之一漂泊在”外“的歷史。日俄戰爭,大連第一任市長瓦西里·薩哈羅夫戰死旅順,日本奪回大連,魯迅先生也因此棄醫從文。大量的旅順膠東移民開始北進大連,來到今日寺兒溝(Cer4 Gou),舊城紅房子一代做苦工,在大連港提日本人幹苦力。大連文化開始進一步受到膠東文化影響,膠東遼東繼續融合。日本人根據日語音譯達里尼,改為大連,拉丁化後為Dairen,這一英文名稱一直被美國國家地理使用。

1921年袁世凱建立中華民國後,日本與袁世凱簽訂《二十一條》,強行租借大連99年,由於日本戰敗,這個租借期並未完成,但是英國卻完成了對香港的百年租借期,也許這就是二戰戰勝國與戰敗國的待遇不同吧。

1931年溥儀坐船從天津前往大連,後從大連沙河口火車站乘車北上長春建立滿洲國,但是大連地區並不屬於滿洲國管轄。老大連人都知道普蘭店貔子窩(今日皮口)一線以北是滿洲里,一線以南是滿洲外,也就是關東州,東北人前往關東州是需要簽證的。這一時期大連作為自由港,受到世界的青睞與關注,歐美22國在大連設立領事館,英國就先後設立過3個大連領事館。在日本出版的同時期地圖上,關東州與朝鮮、日本本土、臺灣的顏色都是一樣的。關東州與這些地區也都流通日元以及朝鮮銀行發行的銀行券作為官方貨幣。這也就是為什麼新中國成立後第一套人民幣發行過三個版本,關內版、東北版、大連版,這是因為舊幣不同,匯率不同,需要時間改革。但是在國族認同上,這一時期大連人有一定的扭曲性。日本人並未像朝鮮、臺灣一樣,給予大連人日本二等公民的身份,但是日本人又想極力撇清大連人與中國的聯繫,所以創造了所謂”州籍“,州是日本海外殖民地的行政單位,當時的臺灣就分為5個州,臺北州、臺中州、臺南州、高雄州等。關東州政府鼓勵滿洲國人前來關東州定居工作,只要前來的東北人,一律給予州民身份,但是民族一欄上不論滿漢一律標註為滿洲人,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大連人國族認同的混亂。日本人在大連施行殖民教育,大連人在學校內一律學習日語,用日文上課,以至於當時侵華戰爭,很多日軍翻譯是關東州籍。

但是,這不代表大連人沒有抗日,東北有中共領導的抗聯,大連也有自己的抗日防火團,屬於蘇共直接領導,電視劇《王大花的革命傳奇》反映過這段歷史,大連當時確實有好幾個蘇聯領事館,蘇聯對大連的抗日工作進行了直接領導,這也一定程度是因為俄國人從未放棄在遼東土地上建立黃俄羅斯,攫取這塊唯一遠東不凍港的想法。

為什麼大連人不講東北話,講膠東話?


關東州行政區劃圖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大連與東北完全處於兩個行政管理體系,但是作為日本人殖民東北的代理機構,有中國版”東印度公司“之稱的南滿鐵道株式會社總部卻長期位於大連市內,牢牢掌控東北經濟政治命脈,連溥儀兩度想要跟婉容離婚,也是前往旅順跟關東州都督乞求。日本戰敗後,蘇聯接受滿鐵,對滿鐵的資產清算長達十多年,足可見滿鐵攫取的中國物資有多少。

當時關東州的最高首長為關東州都督,分為五大民政署,當時的大連市市長只是大連民政署下的大連市役所的行政長官。值得一提的是日治時代最後一任大連市市長別宮秀夫一直從事和平事業,蘇軍進駐後對其進行審查,後釋放,提拔他為關東州廳長官,負責過渡時期大連地區行政事務。別宮秀夫回國後,因為曾經跟蘇軍合作,遭到日本政府與美軍的殘酷迫害,於1947年自殺身亡。

1945年蘇聯擊潰關東軍後,蔣介石政權名義上宣佈恢復對大連行使主權,並先後派出三任市長,無一人實際到任。後中蘇簽訂條約,蘇聯無限期租借大連並宣佈大連繼續為國際自由港、南滿鐵路,蔣介石承認外蒙古獨立,蘇聯不支持中共進群東北。但是中共很快還是來了,在普蘭店一代與國民黨打了一小仗,國民黨就潰敗逃跑了。蘇軍在大連統治了10年,旅順、大連港屬於蘇軍控制,去旅順需要簽證。大連市內屬於中蘇共管,這一時期,膠東出身的幾個投機商先後坐上了大連市長的寶座,雖然下場都不好,但是進一步見證了遼東膠東是一家,膠遼文化分不開。

為什麼大連人不講東北話,講膠東話?


為什麼大連人不講東北話,講膠東話?


膠遼官話分佈圖,來自《中國語言地圖集》

最後來個總結,從我這一篇長篇大論你可以看到,從歷史、地理、生物等等學科的角度,大連人的故事好像都跟東北人沒有什麼關係。大連人講膠遼官話登連片大岫小片,皮口莊河一代講膠遼官話登連片煙威小片,與膠東語言鏈接更深。今日的營口、岫巖、桓仁、丹東等遼東市縣也都屬於膠遼官話區,屬於膠遼民系。至於為什麼膠遼官話沒有進一步深入東北腹地,其實看一下地圖就可以明白,遼東半島屬於丘陵地帶,與東北平原並不直接接壤,這自然阻礙了雙方文化的融合,這也跟山東有齊魯文化之分有很大關係。海洋文明的開放與內陸農耕文明的閉塞,雙方總是互相格格不入的,好比歐洲,海洋文明總是很難深入內陸的。這也就是為什麼大連文明與東北文明不同,大連人不是東北人的原因了。大連人喜歡稱呼東北人為北邊人(這當然不包括營口岫巖一代的膠遼官話外圍桓蓋片的人)、北蠻。這當然是老一輩子更喜歡區別大連人跟東北人,新一代年輕人有被東北人同化的趨勢,膠遼民系認同感降低了。至於稱呼南方人為南蠻子,跟近代南方人在遼東作亂,盜挖寶物不無關係。當然某些山東人不要太開心,大連人對於膠東有認同感,但對山東無感,稱呼山東人為棒子,本身我說過山東就有齊魯之分。山東也是由三個語言區構成的,北方官話(河北話)、中原官話(河南話)、膠遼官話(膠東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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