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筱筱
問題是，現在我們如何解釋風流這兩個字。在我們的認識裡，風流往往是放蕩不羈甚至是有點小情色的意思。這種風流最受歡迎，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有荷爾蒙和多巴胺，也有情不自禁抓耳撓腮的時候，所以，我們喜歡看一些什麼有點色迷迷甚至是赤裸裸的東西。這些在古典文學中很常見，尤其是個人意識開始爆棚的晚明以後。那麼多禁書，像肉蒲團、燈草和尚、金瓶梅之類的小說，那裡面寫男女之事的，大多用詩詞的形式來表現，很是情色，很是風流。
就是在宋朝以前的南唐，一代詞人皇帝李煜也曾經寫過一些極其私人的作品，有一首詞寫他和小姨子小周後私下約會的情景，也是很風流很紅粉的。這是一種風流。
《菩薩蠻》：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剗襪步香階，手提金鏤鞋。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愛情的火焰熊熊燃燒，烘烤著那個盼見情郎、羞見情郎的心情矛盾的少女。“花明月暗籠輕霧”，這是男女幽會最佳的曖昧場景。偷會情人的女子心如撞鼓，躡手躡腳，怕人看見，怕人聽見，只好把鞋子脫了拿在手裡。下闋就更加香豔了。一對情人依偎在一起，女孩子撒嬌說，我出來一趟不容易，你要愛就愛個夠吧。李煜把男女幽會寫的坦白直率而熱烈，豔而不俗。
但也有一種風流。就是說某個人風神瀟灑，玉樹臨風，才華出眾。才華出眾也就罷了，問題是人家還與眾不同，在普通人中，那絕對是鶴立雞群的那種。這種人不為世俗所束縛，而是自成一派，不拘泥於禮教，言談舉止間有仙人之風，這樣的人，才叫做風流。我們看魏晉時代的好多名士，人家放蕩不羈愛自由的樣子，那才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嵇康一身腱子肉認真打鐵的樣子；臨死前一曲廣陵散的樣子；劉伶喝醉酒的樣子；阮籍長嘯的樣子；曹丕在朋友的葬禮上旁若無人學驢叫的樣子；何晏玉樹臨風膚如凝脂舌綻蓮花清談玄學的樣子，這才叫風流。
唐朝李白天子呼來不上船的樣子；杜甫發誓要為天下窮苦人建房的樣子；王維坐看雲起時的樣子；孟浩然春眠不覺曉的樣子，這才叫風流。
蘇東坡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樣子；晏殊小園香徑獨徘徊的樣子；柳永奉旨填詞柳三變的樣子；岳飛怒髮衝冠的樣子；李清照人比黃花瘦的樣子，這才叫風流。
總之，風流就是曠達狂放，就是大度樂觀，就是與眾不同。
基於這個觀點，好玩的國學給大家介紹一首，我認為是最風流的詞。這首詞就是宋朝詞人朱敦儒的《鷓鴣天·西都作》：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曾批給雨支風券，累上留雲借月章。
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這是一首洋溢著狂妄、自信、堅持，洋溢著陶淵明的桃花源式的山水林泉之志的小令。在宋朝曾經風靡一時，備受歡迎。
朱敦儒在宋代詞人中也算是個佼佼者，他的詞清秀俊朗，因此有“詞俊”之名，與“詩俊”陳與義等並稱為“洛中八俊”。年輕時候悠遊山水，儼然有狂放隱居之志。這首詞大概就是他年輕時候的作品。我們先來翻譯一下：
我是天宮裡掌管山水的郎官，天帝教我這樣的狂放不羈。曾多次批過支配風雨的手令，也多次上奏留住彩雲，借走月亮。
我自由自在，吟詩萬首不為過，喝酒千杯不會醉，王侯將相，我何曾放在眼裡？就算是在華麗的天宮裡做官，我也懶得去，只想插枝梅花，醉倒在花都洛陽城中。
朱敦儒說，自己是天宮裡分管旅遊的官員，天下的好景色都在他的心中，都歸他管，這個就厲害了。我為什麼這麼優秀？為什麼這麼放蕩不羈愛自由？沒辦法，一切都是天生的，是上天給我們，沒辦法，想不優秀都很難。優秀到什麼地步呢？就是人間的那些美好的景色，都是我帶來的。我批過條子，給人間帶來煙雨，我寫過批示，讓喜歡月亮的人借走幾天玩玩。
下闕是講自己視功名富貴如糞土的精神。一般古代的隱士都喜歡這麼說。王侯將相在我眼裡，無非是一堆土而已。最後朱敦儒說，就是讓他去天上做官，他也不願去，他喜歡人間的美色，喜歡在酒醉後，頭上斜插著梅花，醉倒在洛陽的懷裡！
怎麼樣？是不是很風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