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集鎮中學讀高中。由於離家有二十多里路，所以只能在學校住讀，當時學校也規定住在集鎮以外的學生必須住讀。但一些家庭條件優越的、住在集鎮以外的學生，家裡為他們購買了自行車，他們當玩兒似的上學，平時也可以抽空回家。而我家是大缺糧戶，買不起自行車，所以我平時不能回家，唯有到了星期天才趕回家拿東西。
我每次回家必須拿足一個星期的必需品，包括米、菜和零錢。一次固定從家裡帶兩升大米到學校。我家的升子是用一截大竹筒做的，裝滿一平升，剛好一斤八兩。也就是說，我每個星期只能吃三斤六兩大米，平均每天六兩。帶的菜就是一罐頭瓶鹹菜，是家裡吃剩的菜兜菜葉醃製的。零錢一般帶一至三角。可想而知，那時的生活多麼清苦。
學校食堂規定，一個飯盒蒸熟後要交兩分錢。為了節約生活費，我與同灣的同班同學蔡知明共一個鋁盒蒸飯。這樣每餐可以節約一分錢。吃飯的時候，在鋁盒中間劃一條線，各吃各的。有時，我出的大米少，我就把我這邊的飯劃少一點。
有一次，鋁盒裡的水大概是被炊事員不小心弄灑了一些，蒸熟的飯硬得像一塊晾乾的餈粑。由於我用力過大，導致把祖傳的一隻小銅匙橇斷了，為此心痛了好幾天。
儘管我在學校的生活過得相當清苦，但我的姐妹弟三人在家的生活過得比我更艱難。每天，姐姐跟著媽媽在生產隊出工，妹妹替生產隊放牛，最小的弟弟也拾糞，都為家裡掙工分。他們每天干體力活兒，卻沒我吃的米飯多，大多數日子裡是以紅苕當主糧。
每次回家，當我看到年幼的小弟弟，曬得黑不溜秋的面孔，瘦得皮包骨的身子，心酸不已，甚至偷偷地抹起了眼淚。媽媽卻反過來安撫我，說，你爸爸生前最痛愛你，都怪你爸爸死早了，不然絕對不會讓你餓著肚子讀書的。
又一個星期天的上午，我跑回家拿東西。媽媽見了我，高興得不得了，連忙把我拉到廚房，輕輕地對我說，東兒，你下個星期可以改善一下生活了，你看……媽媽伸手從碗櫃裡拿出了一個小塑料袋，裡面裝有五隻煮熟的鹹鴨蛋。
我高興不已，連忙說，媽，剛好一人一隻，我吃一隻嚐個味就行了。媽媽聽後，很不高興，立馬板著臉，說，你讀書的伢兒要用腦子，多吃幾隻對你有好處，有我在家，他們幾個餓不死。
回頭我私下裡問姐姐，這五隻鹹鴨蛋是哪裡來的。姐姐偷偷地告訴我，一個在河邊放鴨子的男人，在我家吃了一餐飯，特地送給我家的。我當即"嗯"了一聲，心中不免犯嘀咕：媽媽是不是覺得家裡的日子太苦了、自己又勢單力薄，想為我們兄弟姐妹四人再找一個後老子？
姐姐見我臉色不好，便悄悄地安慰我道，你安心上學吧！有我在家照看著，家裡出不了事的。
吃午飯時，在我的強烈要求下，媽媽最終同意了我的意見，全家人每人一隻鹹鴨蛋。媽媽將自己的一隻鹹鴨蛋拿在手裡，一邊剝殼一邊起身進了房間，出房門時空著手。我們都以為媽媽吃了。
放下碗筷後，我就要返校。媽媽特地送了我一程，臨別時她才告訴我，她把那隻剝了殼的鹹鴨蛋，放進了我的書包，讓我別忘了吃，以免發黴變質。我點了點頭，鼻子一酸，差點掉眼淚了。媽媽真的是太愛我這個讀書的大兒子。
返校後，我將鹹鴨蛋從書包裡拿出來，用一張草稿紙包好，放在宿舍床頭邊的一隻有蓋子的茶缸裡藏著，想留到星期天帶回家給弟弟吃。我以為，煮熟的鹹鴨蛋多放幾天沒問題。
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內，多少次吃飯時，我下意識地往床邊走，想吃了那隻鹹鴨蛋，因為氣溫比較高，我帶來的鹹菜已經長了毛不能吃，可我又很快停住了腳步。我的眼前不停地閃現著弟弟弱小的身子，彷彿看見他這會兒正在撿糞，還摸著焉癟癟的肚皮唉聲嘆氣。
總算到了星期天。上午，我在教室裡看了一會兒書，然後回宿舍去拿那隻鹹鴨蛋，準備趕回家吃午飯。誰知，當我揭開茶缸的蓋子後，發現那隻鹹鴨蛋不翼而飛。我百思不得其解，早上明明還在的呀？
正在我發愣時，蔡知明急匆匆地跑進來對我說，不好了不好了，睡在你隔壁床上的杜亞新食物中毒了，正在衛生院搶救。
我大吃一驚。猜測很可能就是我的同班同學杜亞新偷吃了鹹鴨蛋。我來不及細想，趕緊往醫院跑。當我跑到醫院時，杜亞新正躺在走道的一張長條椅上輸液。醫生說，幸好搶救及時，不然有生命危險。我聽後，先是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繼而心又一下子提到嗓眼上，幸好沒有帶給弟弟吃。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媽媽還是改嫁給了那個放鴨的男人，丟下了我們兄弟姐妹四人。
正所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該來的會來，該走的會走。誰都阻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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