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印象裡,中國音樂節大概只有短短二十年的歷史,而就是在這短短二十年裡,它像改革開放二十年一樣完成了天翻地覆的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的蛻變。其實用行話來說應該是從“地下”到“地上”、從邊緣到主流、從少數到全民的蛻變...
想想這些,總有種莫名的傷感。藉著又一個“五一勞動節”的機會,來回憶下自己這二十年來的音樂節經歷吧。
既然是回憶,就不一定屬實,敘述難免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索性當個八卦文章供大家節日消遣娛樂吧。
「第二屆迷笛音樂節」
我實在記不清那是第二屆還是第三屆迷笛了,只記得是 2001 年五一的北京。在去音樂節現場之前我們完全不知道音樂節什麼概念,不知道“地下”什麼概念,當然也不知道還有這麼個演出。
我當時是和兩個同學去海淀書城買考試教材,順便路過個賣“打口帶”的小店看到的“音樂節海報”。
記得海報是黑白打印的,上面有“腦濁”、“液氧罐頭”、“杭天”等字樣。地址是海淀區上地路“迷笛音樂學校”校區內(其實就是“樹村”)。因為離我們學校很近,我們仨便蹬著自行車去了。
如果你問我第一次進音樂節現場是什麼感覺,我可以非常果斷的告訴你:是恐懼加緊張!就好像浩南哥誤闖入大飛哥地盤似的。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列位,略微聽我描述下當時的情形便知——
去過農村趕集的人都知道那情形:狹窄的道路兩邊排滿了商販,逛街的人擠得水洩不通,灰塵、叫賣聲、車輪馬鞭聲混作一團……
跟趕集唯一不同的是,通向那屆迷笛音樂節演出現場(其實就是個大廠房)的那一條街(村道、土路)的兩邊坐著的,全部是些奇形怪狀的人——滿臉唇釘的、渾身塗鴉紋身的、衣服上全是刺兒的、雞冠頭的,甚至還有光著膀子渾身塗滿血清的……
他們或是身前擺著一堆打口帶,或是擺著手繪的T-shiit、帆布鞋;他們抽著“都寶”、“中南海”,喝著燕京啤酒,彈著琴、打著手鼓……
(你能想象嗎)我同學當時還穿著校服,趕著自行車,手裡還拎著裝滿高數、馬克思主義哲學考試書的塑料袋,那情景反差畫面我到現在想起來還感到震撼。
當時我們仨有一個直接嚇跑了,記得他當時用的理由是要回去上自習。要知道,他半年都沒去聽過一堂課,全都在宿舍睡大覺,就這樣一個人,竟然在這五一勞動節萌生了上自習學習的動力,可見那時的“搖滾樂”殺傷力有多強!
關於當時的演出現場,我的印象是:音響震天;廠房內非常熱,你不得不看一會兒就去到外面的院子裡透透氣;院子是和其他村民毗鄰的,你能看到那些爬到牆上、樹上看演出的老人小孩兒以及中年民工。說他們看演出有失偏頗,因為他們只能聽到室內傳來的轟轟聲,以及看到院子裡奇形怪狀的搖滾青年了。但從他們的好奇的眼神裡你能知道,光是場外的內容對他們也夠精彩的了(當然對當時初來乍到的我也是如此)。
就這樣,我和另一個同學度過了這個緊張刺激但卻沒有疼痛的音樂節的“第一次”。每每回憶起那一年的音樂節,除了那些讓人想笑的“緊張與恐懼”外,剩下的便是那些朋克、搖滾青年、怪人、神經病、北京嬉皮臉上留下的快樂感與幸福感,當然,這種邊緣化的、非主流的幸福感我也享受到了。那真的是中國搖滾樂最美好的瞬間。
「香山迷笛音樂節」
大概是2002年,迷笛音樂學校搬到了北京香山,音樂節成了露天演出——場地大了、舞臺大了、樂隊陣容也大了。
寬闊的視野得以讓我能對現場的一些樂隊記憶猶新,比如說在舞臺上朗誦垮掉詩句的“嚴峻”,比如說讓人毛骨悚然的“零一”,比如說被臺下觀眾用礦泉水瓶砸,逼得迷笛校長上臺為其求情的日本樂隊等等(那個日本樂隊的名字我早已忘記了,但他們的敬業、高水準、高素質卻讓我永生難忘)。
那時的樂隊相對很單純、很理想化,同時也充滿了荷爾蒙的味道。甚至有樂隊調音時跟調音師兩言不和便甩頭離場的,當時我也不覺的稀奇。因為那時的我覺得:那就是搖滾!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那時的音樂節是完全免費的,音樂節場內是沒有售賣攤位的,你要吃什麼喝什麼需要去到場外,而那些賣捲餅啦、烤腸了、香菸啤酒啦的商販就是附近的香山村民。許多樂隊演完了就跑到場外直接擼串喝酒,和看者混作一團。有那麼一瞬間,當你回想起那些場景時,真是有點 WOODSTOCK 的感覺,充滿詩意,如此美好。
「雕刻公園迷笛音樂節」
我印象迷笛音樂節在北京八寶山那邊的“雕刻公園”持續了兩屆,自然,規模一年比一年壯大。然而,此時迷笛學校還是堅持著不收門票的規矩。唯一碰到的問題是:樹大招風,音樂節產生了擾民的問題。
沒錯,現場音樂是擾民,尤其是搖滾樂,它沒有“廣場舞”那種堅實的群眾基礎,沒有流行音樂那種融情似水的大眾旋律,有的只是音量...自然那在百姓的耳朵裡便成了噪音。
然而,那時樂隊的素養並沒有給搖滾樂的壞名聲增加負擔,在面對突如其來的投訴與警告下,許多臺上樂手錶現的更像是知識分子或紳士——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布衣”樂隊主唱讓臺下觀眾用兩個手指拍擊代替鼓掌;“木馬”讓大家手機靜音,一笑而過平息吶喊擾民問題(是不是有點英國人的自嘲幽默)……
《69 woodstock》那部紀錄片裡採訪音樂節周邊村民曾有過這樣一段話:我一輩子都沒聽過這麼多的“Thank you”,孩子們都很謙卑……
沒錯,在那時中國的音樂節上,我感受的便是這種謙卑與狂野同在的幸福。
「海淀公園迷笛音樂節」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迷笛音樂節是從搬到海淀公園開始售票的。但說實話,50塊錢的單日票,100塊的通票估計沒幾個人抱怨,即便有抱怨的,也是抱怨的收費與不收費的形式問題,而不是貴賤的問題。我記得有個大牌地下樂隊曾說過:迷笛若收費,從此便再也不參加音樂節了。這話要是擱到現在的“草莓音樂節”,估計不是被人罵死就是被人笑死。
話匣回到海淀公園,那兩屆迷笛音樂節給我印象最深的便是排在音樂節門外等待檢票、買票的搖滾大軍。
那場景真的很壯觀:隊伍整整排到公交車一站地開外,而且相當一部分人是揹著鋪蓋卷、行李包去的,你能知道那是來自中國天南地北坐火車而來的年輕人,要知道,這些年輕人代表的是一個完整的逝去的“搖滾時代”。
沒錯,就在這幾天,在他們被一個音樂節凝聚到了一起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中國這個群體的龐大與不容忽視。
「07、08年以後的音樂節」
打07年左右開始,音樂節開始向多元化、多品牌化發展了,北京陸續又出現了“朝陽流行音樂節”、“草莓音樂節”等等。當然,這些都是有門票的商業性質的音樂節。
商業化自然有它的好處,他能讓中國人有機會看到更大牌、現場質量更高的國外樂隊。這是其一,其二也能讓中國那些樂隊能夠靠玩樂隊吃飯了。
可當你把搞樂隊當成工作時,“玩兒”的概念還在嗎?當年那個跟調音師三句不和就不幹了的樂隊還敢那樣嗎?當某些歌星在場上向下高喊“你們好嗎,讓我看到你們的手”之時,音樂節的氛圍和演唱會還有區別嗎?
以上只是些本人不知道答案的疑問,但有一點還是肯定的:當時你還是能從音樂節裡得到很多幸福、學到很多東西的。
我印象最深,對自己影像最大的一次觀看體驗便是07年朝陽音樂節看到Doves的那次。國外大牌樂隊那種高質量的現場演出的確對你認識搖滾樂具有顛覆性的作用,這點比起花那點錢是絕對值得的。(注:本人不確定那次就是Doves,因為當時還不認識他們,只是評對風格和旋律的印象判斷)
「之後的“草莓音樂節”」
當然,票價不是阻隔一部分人與“草莓音樂節”產生距離的唯一原因,而且主辦方也是要有所妥協的。只是,當年那些音樂節裡的地攤朋克、行為藝術家、滑板少年、賣煎餅的大媽們早已不復存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京東、淘寶、衛生巾、避孕套的超級大商家的入駐;搖滾青年裡面又多了很多“文藝青年”,形式化日趨凸現出來,體現在大量搖滾新詞彙的出現。自此,搖滾樂的受眾群正在以幾何式的速度向主流大眾蔓延。
那些被選秀或綜藝節目捧起來的搖滾明星更是帶動了搖滾市場的茁壯成長。這是好事?壞事?本人才疏學淺,不敢定論。畢竟形式的轉變帶動了幸福點的轉變。我只能說一部分人的幸福存在於未來,另一部分則停留在過去,你無法阻止時代的改變,就像你無法組織搖滾概念的轉變一樣。
「濃情靜安·爵士音樂節」
近幾年,驀然回首,發現這個在上海承辦了多年的免費的“靜安寺爵士音樂節”後,稍微找到了點十多年前迷笛音樂節的感覺——戶外演出沒有門票。即便其規模很小,風格也比較單一。然而那種過節的氣氛還是很足的。
只是,好景不長,2017 年在其主場進行到最後,那個僅有的音樂節的 POGO 也被禁止了:所有人必須坐著看演出,不允許站起來。
試想:當你處在一個激情四射、律動感十足的放克布魯斯樂隊的現場時,你坐在地上所能感受到的跟站起來所能感受到的區別是什麼?我想前者莫過於多了些許的噪音與壓抑。
這也便是加在“搖滾樂”之上乃至整個中國大眾身上的噪音負擔了。
當然,我這裡所說的“搖滾樂”的概念已經完全不同於走在時代發展前沿的那個“搖滾樂”概念了。畢竟再年輕一點的人是從電視上、選秀節目以及網絡上認識的“搖滾”這個詞彙,新的搖滾、音樂節定義在隨著新媒體的轉變而轉變。
如此,那就僅以此文懷念我所認為的那個音樂節吧。
祝各位五一勞動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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