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夜黑,思緒長

散文:夜黑,思緒長

當暮色收攏了翅膀,夜的黑,便如潮汐般湧上來。

一直以為自己是喜歡黑夜的。曾在一篇文章中,邂逅一句話——“夜,是一棵樹,越長越高。”。我喜歡得很。心想,這棵樹,就是夜的精魂吧?

夜的黑,猶如一掬清洌洌的泉水,濯洗著白日的塵埃和喧囂,整個塵世潛入一片無比安謐清涼之境。

這棵樹,便在無數個靜寂的夜晚,汲取星月之靈氣,隨意識漶漫的指引,恣意縱情地生長,思想的枝丫上,綴滿了一枚枚汁液飽滿的葉片。

大抵喜歡文字的人,都會沒有來由地愛上黑夜,將自己的身體交付給漫無邊際的黑夜後,靈魂的翅膀便抖擻著,伸展開透明的羽翼,暫離這具疲憊的軀殼,自由翱翔於夜空之中。

散文:夜黑,思緒長

夜,在晝的反面,適合種植夢想。白晝總是盛滿了太多的東西,比如塵埃,比如慾望,像吹出的肥皂泡般,不斷地膨脹,陽光下虛幻的色彩迷惑了人們的眼眸。

只有夜晚,才適合用“空”。

夜,是一個空空如也的容器,它傾倒了屬於白天的一切,只為盛放精神的內核。但是,很多時候,當我們目及之處,均是城市迷離的燈盞和堅硬的水泥時,倏忽間,又會心生失落和迷惘。

這是城市的夜,似乎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夜。變幻的霓彩將城市逼仄的天空,塗上了一層曖昧的亮色。所謂的夜,不過是白天的延續和喘息,並巧妙地掩飾著白天不為人知的交易和塵垢。

它走不到晝的背面,無法完成夜的超渡。

記起了那年山中的夜晚。高中畢業,第一次離開父母,與一群年輕的同學夜宿山中。當黑色的墨汁從谷底緩慢地泅開來時,雨,就恰到好處地落了下來。

靜臥床榻,聽窗外雨點敲打密密匝匝的樹葉,聲音的大小、節奏和緩疾,無不清晰地透露出一場雨的心情。深夜聽雨,並且,是在山中聽雨,那番境況,是無法用詞語準確描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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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俱寂,唯有雨點清脆地滴落。像滴在心上,我瞬間有想落淚的感覺。卻不願意告訴同屋的同學,一個人,心裡充滿了憂傷的滿足。

後來想,當初的感覺,大抵就是孤獨吧。

那年高考毫無懸念地落榜,儘管知道沒人對我報有過高的期望,心裡卻裝滿了空蕩蕩的失意。那個陌生的夜晚,是一場乾淨得透明的夢,盛放了我年輕的傷感和孤寂。

而在草原經歷的那個夜晚,卻令我終生難忘。一條平坦的柏油路,從望不見邊際的遠方延伸過來,汽車疾駛著穿過草原的腹地。

時值秋初,草原卻已早早地呈現出衰草連天的景象。枯黃的草,像是雪域高原上隨處可見的朝聖者,神色莊重地匍匐在大地上,一直綿延至遠方聖潔的雪山之上。

初見,驚歎於這空曠而持久的荒涼。但是新鮮感一過,視覺便出現了審美的疲勞,我在車上不爭氣地打起了盹。黑夜何時自遠處起伏的丘陵漫過來,隨後,又悄無聲息地包圍了我們,我竟是渾然不覺。

待醒來時,四周已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我們的汽車,像被關進了一間密閉的暗室裡。車輪的轉動,無法詮釋空間的轉移。

我的心,就在醒來的剎那,突然莫名的一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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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開車的朋友,什麼時候可以到達縣城,得到的回答,是不知道。我開始變得焦慮起來,突然就有點後悔此次的草率出行。

那天草原的夜色,並無想像中的滿天繁星。四周,除了黑,還是無邊無際的黑!

我們去的頭一天,草原剛剛迎來了一場早雪,第二天雪雖停了,但天氣仍然陰霾,雲層厚厚地積卷著,堆在頭頂,似乎隨時砸下來,就會砸裂車頂。詩中的意境被現實遮蔽。

黑暗之中,我的視野和思維,僅僅限於遠光燈照見的一小段距離。突然,前面路上出現了一大團影影綽綽的物體,並且毫無避讓之意。那個時刻,心“咯噔”一下,吊到嗓子眼上。

我輕聲叫了出來,一車的人都跟著高度緊張。身處異地,黑暗之中的不可預知,讓我們瞬間聯繫到了即將面臨的種種未卜命運。我們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當車開近時才看清,只是一個牧民趕著一群犛牛在走夜路。他吆喝著,讓犛牛給我們讓開了一條路。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後,才知道,自己從來沒有如此狂熱地尋找一盞燈。

黑夜,它不僅帶來不以名狀的孤獨,同時也帶來了無法預估的驚恐。一個穿行於黑夜的人,他需要的並非是獵奇的心理,而是庸常之人缺乏的勇氣和膽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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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想到了蟬,這個曾在黑暗中長年蟄伏的蟲子。整個夏天,它的嘶鳴都在和翻滾的熱浪對峙。有人甚是厭惡它,嫌它擾了清靜。

記得小時,曾有捕蟬的經歷,將它捉於手中,看它撲楞著透明的雙翅卻無法獲取自由,小小的心靈便因捉弄一隻手無寸鐵的蟲子而獲得了滿足。現在想來,這樣的滿足有著天真的邪惡。

一隻蟬,能夠在夏天扯著喉嚨盡情吼吼,很是不易。人不過在母體裡呆了十個月,而這弱小的生命,卻要在地下忍受三年甚至更長時間的寂寞和孤獨,才能與光明相逢。

兒子小時曾問過一個很幼稚的問題,他說,媽媽,你肚裡有燈嗎?我回,沒有。

他很是驚訝:沒有燈,那我在你肚裡怎麼看得見?!當時便捧腹大笑,轉而一想,這小傢伙不容忽視,他的話值得思考。

蟬以飲汁液為生,與“禪”字同音。但它更吸引我的,還是在於對黑暗曠日持久的忍耐。是不是正因為在漫無天光的黑夜中,一隻蟬經歷了誰也無法知悉的磨礪,才成就它一個夏天滔滔不絕的演講?

我不懂蟬語,自然不知道它說了些什麼。

倘若經過幾千萬年後,有了專門從事人和動物語言的翻譯職業,不定會驚異地發現人類當初的淺陋,蟬,應該是一個深沉的哲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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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用嘶鳴,記錄下和黑夜有關的哲學問題。

或許,我們都該學學蟬,做一個不懼黑暗甘守寂寞的人。當肉身以塵埃的形態飄浮於穹寰時,而思想,還能在夏天的枝頭歌唱。

結束這篇文字,已是黃昏。

我看見身體之外的黑暗,正從四處紛至沓來。瞬息之間,便包圍了我的靈魂。我在漫無邊際的黑夜中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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