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程派弟子的唱

論程派弟子的唱

看到不少評論火丁的帖子,一致叫好的咱也不說了,談一談相反的聲音。我發現這一類的意見多是認為火丁的聲音過於悶,不能恰當地表現程派中的亮音,錯失了程派的清亮之美。

說實在的,在當今的程派演員裡,火丁的聲音確實是屬於低沉的那一種。聽了她在《東方之子》裡說話的聲音,發現她的本嗓就是比較低厚的,這就難怪為什麼她的風格如此接近程派的男旦而以凝重和婉取勝了。其實在演唱的時候,她已經是非常注意使自己的聲音具有亮度了,但天生的條件使然,她的聲音比起另幾位程旦來自然會不夠明亮。但低沉也有低沉的優點,那就是演唱的力度較好,把程派中醇厚的韻味傳達了出來,這一點上三代程旦中無人能望其項背。(其實李佩紅的聲音也並不特別亮,但她就是喜歡咬牙切齒狠狠地唱,唱得太實,不如火丁的“凝而不重,厚而有味”,看來是在理解上有問題。)

當然低沉也是有缺點的,那就是在表現女性尤其是少女的俏麗、輕盈上面有所不足。我曾說過,聽程先生41年的《春秋亭》與火丁比,到“必有隱情在心潮”這一段是大師的更亮而柔媚,具有千金嬌態,主要就是因為火丁的聲音較低沉,在前半部分不能像大師一樣輕盈跳躍所致。但嗓子是天生就的,怎麼才能揚長避短呢?


我覺得最好先回顧一下程先生的聲腔發展過程。程先生初出道的時候嗓音本是極嘹亮的,可以唱到乙字調,唱法也是和尚小云似的明快爽朗。但後來他倒倉了,過後發現聲音變得窄了(注意,不是變低沉了),這樣如果唱到高音就會顯的細而薄,沒有立體感,再加上出現了所謂的“鬼音”,只得另闢蹊徑,在唱高音的時候“溜著來”,不是“直入雲霄”,而是收放結合,螺旋形上升,唱低音呢,則充分運用“腦後音”,增加聲音的醇厚度和力度,創出了幽回婉轉,百折千回的程腔。我們現在聽程先生的唱,總覺得若斷若續,細若龍吟;關鍵就在於他的“溜著唱”和“腦後音”。到晚年,程大師的聲音又經過一次變化,變得寬厚了,而高音則不象以前那樣上得去,於是又調整唱法,顯得更加溫厚柔婉,但天生的脆嗓子始終未變,仍然保留了音色明亮的一方面。所以前陣戲迷俱樂部裡閻桂祥老師曾說:“程派不是悶嗓子,老先生的聲音又脆又亮,好聽極了”,當非虛言。但一味片面的強調“亮”也不恰當,真正的程派應該是這樣:清新處似笛,和婉處如簫。

但程先生的嗓子是獨特的,程先生的經歷也是獨特的,他的學生們不可能都和他一樣,因此後來的學程者也都是各具特色的:新老是公認最得神髓的,但我覺得她在力度上略有不如,這可能和她是女旦且屬私淑有關;王老亦得神韻,但他的嗓音略嫌單薄,趙老和李老都是具有改革精神的大家,他們分別根據自己的特色對程派進行了發展,總的來說,趙老是男旦,聲音也不似先生那麼脆亮,因而著重發展了先生唱腔中溫婉醇厚的一面,而李則因為是女的,著重強調了聲音的明亮清麗,可謂是笛清簫和各擅勝場。但這兩個人並沒有完全走“亮”和“婉”的極端,而是側重自身特點,兼取老師另一方面的特點(大家聽李世濟唱的時候有一些喉音的表達就很得程先生的三味)。現在對李世濟有很多不屑之詞,我覺得有點偏頗,儘管近年她年事已高,唱得大為減色,但她對程派的認識還是很深刻的,她的改革,尤其是早期的改革還是很值得稱讚的。


再來看第三代的弟子們,鍾榮和遲小秋是“繼承派”的,很得各自老師的真傳,但卻把老師的缺點也一併留了下來,而且更明顯了。兩人最大的缺陷就是力度不夠,剛勁不足,沒有程派的綿裡藏針和柔韌勁。李海燕和劉桂娟則是片面發展了老師的特點,前者亮而太剛硬,不婉轉;後者亮而缺含蓄,不醇厚。至於火丁呢,我不得不說她確實是三代裡最用功而且肯動腦的人。如果她完全學趙先生的唱法,以她低沉的嗓音,難免也會片面發展,但她卻能注意分寸,力求通透,把程派唱得不板不拙,很是難得。當然由於先天條件所限,她的唱有時確還有不夠明亮之處,如她的《荒山淚》比《鎖麟囊》更到位,《春閨夢》中的“一霎時”比“可憐負弩”自如,都是出於這個原因,需要再加磨練。我覺得,火丁可以從這兩個方面考慮:

1.創排新戲時,儘量往自己的特點上靠,選擇適合自己風格的作品。我聽了她的《白蛇》和《江姐》,覺得反而是現代的《江姐》更合適她,因為江姐是一個端莊凝重、外柔內剛的形象,特別適合火丁的氣質。而白蛇呢,倒不是不合適程派演,而是不特別適合火丁演。白娘子婉轉多情的形象和哀傷的愛情經歷是程派的好題材,但更適合於“李世濟派”清亮明快的唱法,因為火丁比較冷豔,而白娘子比較熱烈,火丁比較凝重,而白娘子比較輕靈。因此,如果火丁將來要排新戲,我希望她多飾演一些高貴典雅,含蓄優美的角色。她可以演《家》(梅表姐)、《吟公主》、《蝴蝶夫人》等角色。

2.在演程先生的老戲時,可以根據自己的特點對唱腔做細微的改動,當然要改得不易讓人察覺。這一點李世濟有成功的經驗,她的先生是個琴師,對程腔很有研究,因此在很多經典唱段上,都根據她的特點,稍作修改,“變了幾個音符”(劉桂娟在教唱“三讓椅”是說的)。我覺得,除去她這幾年老態畢現的一些唱,她在80年代的改革還是很成功的。火丁也應該有這種改動經典的勇氣(而不是她說的經典一點都不能動),只不過,改得要小心。正象她自己在《東方之子》上說的,程先生常說“學我者死,似我者生”,怎麼“似我”呢?就是要“似而不是”、“似是而非”,希望火丁能多琢磨琢磨。

3.最後,我還想說,所有唱腔都是跟隨人物走的,學程派一定要注意程先生用聲音塑造人物的特點,不能光顧好聽,還要考慮到合理。聽程先生的唱,總覺得他對人物的心情把握極其到位,一句短短的唱,能把人物的多種情緒表達出來,而且特符合人物的身份。比如《鎖麟囊》裡薛湘靈出場時的嬌娜無限,《英臺抗婚》裡祝英臺看妝時的喜悅、羞怯、盼望等諸種情態等。所以同樣的一句唱,節奏、頓挫、收放的尺度掌握大有講究。有時候聽程先生唱,往往在要運腔時忽一小頓,還沒回過神,他已經開始運腔了;或前句存心脫落半拍,後句又抓前半拍,錯落之間自有跌宕之美,有的字,他又往往輕輕一帶,不咬實,以求流暢,總之是出乎意料之外,又盡在情理之中,美之極矣。當然我們也要反對光想著人物的感情,忽略了音樂的美感(火丁所謂在戲裡又在戲外是也),象剛才說的程先生唱腔中的變化,完全是有依據的,那些可以“頓”或“輕輕一丟、一帶”的字往往是仄聲字,在音韻上可頓可丟,若非如此,程派的唱腔就不會這麼自然了。所以我一直希望京劇演員要認真地學習古漢語中的音韻學,還要多看古詩古詞古曲,就是這個道理。衷心的盼望火丁在這個方面多下功夫,必然會有所收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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