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家讀美文」菡子:香溪

香溪如歌如訴地前行。五過香溪,有兩次直抵它的源頭,越看越對它感到親切並讚賞它特異的風格。

光緒年間為“漢昭君王嬙故里”立的碑,與“楚大夫屈原故里”碑,並立在秭歸南門,昭君村卻在現在湖北的興山縣城東北七里的山臺上。從那裡到長江西陵峽相接的香溪口,不足七十里。這段香溪雖也從山中來,卻較平坦寬闊,以往通船,現在有了車道,就任它飄行在雲山之中,深處湛藍凝碧,淺處清澈見底,秀水青山記敘著昭君出門的行程,鄉親們不盡的思念。

“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不僅是唐代杜甫的見聞,至今二千多年,沿溪而立的口碑,猶如昭君還活動在香溪之畔。她原是貶官王穰之女,這位老人大約志在山水之間,他的鄉親到今還以這塊“寶坪”(原名)自豪。村前的清河是香溪中最深最寬的,這裡氣候溼潤,土地肥沃,一坳坳的田畈,終年常綠,除小麥而外,玉米一年兩熟。河邊的叢林,山前的核桃,也一樣地蒼翠茂盛。六月十日我們專訪昭君村。從西岸渡舟過去,不過五十公尺,東灘一片綠林,也在河床之內;灘上還有淺淺的水塘,鏡面似地閃爍著。一葉長舟和婀娜多姿的樹枝,它們的倒影在清水中搖曳,我們小心地在石塊上顛步,不僅沒有踏碎淺水中的樹影,連我們自己也入了香溪水中的畫面。

因為是去看昭君的,眼裡滿是優美的印象。對她的後裔,也不免仔細端詳。果然從那村裡走出來的都姓王,三年級小學生王光華,一副精靈的樣子,他忙著給我們推船,跟我們走了一段路,又依依難捨地在山坳口看著我們。要是他看到將要上演的《王昭君》,準會親切地叫一聲“姑”吧!在半山腰裡看見的王喜燕,只有十歲,她說她還有個姐姐,跟她長得一個模樣。她們的秀麗之中還有我們時代的健美。山村前面的玉米地裡,幾個女社員跟我們詳細介紹玉米兩造的安排,捋著綠油油的玉米葉子,鋤著它腳下的雜草,那麼動人地伺候著她們的莊稼。那時,三隻小山羊從山上衝下來了,可它們嘴上套著籠頭,對著這片青紗帳,茫然望了一會,又跑回山上去了。山上除樹木而外,茂草萋萋,那邊有一大平臺,這才是昭君故居所在。據說在那裡還可以挖到漢磚,有人把它磨成硯臺,供現在的文人墨士使用。我們不能也不便去挖,且留著它作昭君永遠的紀念。

昭君村赭牆青瓦,有如國畫中描寫的那樣。但它瓦欞櫛比,在綠叢中嶄露頭角,顯得更蒼勁雅緻。村上幾十戶人家守著這塊寶坪,勤勞而團結,這村子也始終保留著興盛的面貌。村頭楠木井煥然一新,最近重新做了井圈,於立群同志的題字,為它立了碑記。它附近的興山縣,現在完全成了一個新興城市,它是山貨的集散地,這裡的蘑菇和桔子,名聞中外。

從楠木井開始到香溪埠頭,就全是關於昭君的傳說了。昭君村前那口古井,原是泉水匯聚的地方,一泓清水,常年供人們飲用。還是昭君在家的時候,有個老漢做個夢,說井裡的一條龍要飛走了,人們去跟昭君商議,看怎麼辦?昭君想到用楠木去攔,於是他們抬來楠木做了井欄。二千年來山靈水活,那條噴泉的蒼龍,大約一直棲身在昭君村上。如今做了石井圈以後,楠木還藏在水裡,它像活物一樣,說不定就是那條蒼龍吧!

昭君離家上京的當兒,是那樣姍姍而行。兩岸的鄉親都為她送行。過了興山,遇到第一道山溝,一共走了十里路,她就下轎對著青山拜了又拜,鄉親們知道她的心思,這條山溝現在叫做“小禮溪”,潺潺的流水,還帶著昭君告別的聲音。又向西走了八里半,右邊又遇到一條大山溝,溪水流瀑帶著一身浩氣,一瀉而下香溪河,然後隨著大江東去。昭君感到她也有遼遠的路程,離家又遠了一些,她又下了轎,把這家鄉的溪流引為知音,她朝著孕育這條溪水的深谷下跪了,虔誠地行了大禮,後人稱為“大禮溪”。現在在石縫裡滲出的涓涓細流,莫不是她離鄉時的淚痕?

走不多遠,昭君到香溪洗手,她把珍珠丟在河裡,那裡現在還有一處深潭,稱作“珍珠潭”。早先過往的行人,向它討一杯仙水治病,或是向它丟一塊石子,看投中與否,以卜生男還是生女。

這裡長長的流水,都像鏡面一樣,也許昭君不止一次在這裡對水梳妝,她的脂粉成了香溪的來源。三月桃汛,河面浮游著一群群的“桃花魚”,輕得像白色的泡沫,但在碧波之上豔如桃花,人說這就是昭君的胭脂。三月一過,“桃花魚”倏然不見了。那麼,三月,該是昭君回來省親的時期吧?唉,這動人的香溪與昭君隔著那麼久遠的年代,而現在的一切傳說和見聞,人們離昭君卻是這麼近啊!香溪有六十里在湖北的林業特區——神農架境內。沿著這條溪流來回,我目不轉睛,怡然而視,除了驚歎,兩次都說不出一句話來。神農架本是高山林區,香溪的水源猶如自天而下,有時在山巒的峰部掛著一匹白練,懸流為瀑;有的流入山邊的石槽,好像一條青龍,曲折迴腸,終於從彙集發電站的水閘中噴放出來;有的通過天溝散落一串串水珠;豔陽映照之中,凌空出現五彩的虹。

溪河裡的石頭大如巨象,小如卵石。有的壘石成壩,有的自陷為潭,水態因石而異,它衝擊巨石,迴流迸發;它經石壩自成水簾,急流勇進;有在矗石四周環行,有從迭石中穿行,遇到一段比較平坦的石灘,它們滾滾而去,深處見其綠,淺處如白酒一般,飛濺的水沫如白絮銀絲。溪水因地而歌,有如松濤,有如豎琴,雷鳴傾盆之聲,錚錚淙淙之音,響徹山林之間。

六月八日到木魚坪,傍晚,我特地去看看溪的源頭,洗滌衣衫。這是村後的山溪,我在發電站附近清涼的雨霧中到河邊去,走到一頂小橋下的石坡上。一鉤新月掛在山上,山頂的茅屋裡也有了燈火。我深情地望著對面半山而下的溪流正朝我湧來,在黃昏時,它還是那樣清白。白水在我站立的兩石之間穿過,我抓著衣領,任一股急流,沖滌我衣衫上的汗水。也讓潑出石面的清水,漫上我的腳面。我是這樣暢快而興奮,彷彿看到了出塞時的昭君,她的性格的另一方面,我終於從這香溪的暢流中,有所領悟。這時我恍惚看見上流一個苗條的少女,向我投擲一把花束,它很快流到我的身邊,那是一束潔白的桅子花還有別的鮮豔的野花,我捧在手裡聞了一聞,就讓它隨流飄去。好久我都覺得香溪始終帶著桅子花的香韻。第三天我到香溪口登舟的時候,這香味還飄散在大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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