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公眾號：奴隸社會（ID：nulishehui）不端不裝有夢有趣的原創文字，聽現實的理想主義者講自己的故事。
作者：小麥，資深媒體人，曾在某衛視擔任節目製片人，離開體制後，跨行成為互聯網人，目前深耕教育行業，「諾言」的製作人。
去年上映了一部電影叫《柔情史》，名字很好聽，但是內核講的是一對彼此控制和反控制的母女的故事。影片上映時我跟朋友笑談，這簡直就是我和我媽真實的寫照。
Part.1
鐵娘子與她不聽話的羔羊
母親出生在大幹工業的時代，因為外婆早逝，她無法再繼續讀書，於是十幾歲便去工廠做了一名工人，是個如假包換的“鐵娘子”。那時候，農村人唯一走出去的辦法就是去工廠做工人，只要成為工人就可以改變命運，這也是她晚婚的原因。
那個年代流行鐵姑娘，紅旗手，女性只有紮在車間裡幹活超過男人，才能有機會從臨時工變成正式工。母親要強，堅決不服輸，為了“超過男人”，她每天都在廠里加班趕活兒，我出生後，她便常常把我扔在廠裡的託兒所裡，很晚都不去接。
母親不服輸的勁兒也成了我成長路上的噩夢：她要求我凡事都得比周圍的人強。如果我成績好，她就會說我字寫得沒有某某孩子好，等我字寫好了，她就會說某某家的孩子會幹家務，等我幹了家務，她就會說某某家的孩子琴彈得好……
尤其是母親三十多歲升職無望之後，家庭就成了她一手掌控的天地，我也成了唯一能證明她的價值的存在。早晨幾點起床，家裡每天吃什麼，甚至物品的擺放，洗碗水龍頭不能開太大等等，都在她的掌控範圍內。等我我到了青春期，包括我的穿著也得由她一手操辦。我初中時紅鞋子配綠褲子這件事，很久之後還被同學拿來開玩笑。
她的高壓管控直接導致了我青春期的嚴重叛逆。她不允許我早戀，我就偷偷談戀愛，她不允許我跟成績不好的孩子玩，我就偷偷跟這些孩子一起翹課，她不允許我去學音樂，我就自己攢錢偷偷去上課。她竭盡所能地想要控制我，我也竭盡所能地去反抗她的控制，所以，當我能夠逃離的時候，我又竭盡所能地遠離了她。高考之後，我刻意選擇了中國境內離家最遠的地方 — 新疆去讀大學。
Part.2
被馴化的另一個吉祥物
但是，我並沒能脫離她的控制。
大學期間每週至少一到兩次的電話，雖晚必到；剛工作就到處給我張羅相親，每週都有安排，一旦有談戀愛的可能，她就會說，我覺得這個小夥子不錯，趕緊結婚吧！
在她的概念裡，女兒能否嫁個好老公是最要緊的事項。特別是她吃了晚婚的苦，當年為了不被人指指點點，匆忙跟父親結婚，付出了一生後悔的代價。所以，她覺得我一定要在最好的年齡結婚，這樣才能有更好的選擇餘地。
她這樣的催促，讓我感覺我是她眼中的燙手山芋、滯銷貨，如果不趕快嫁出去，她將在街坊鄰居的輿論圈裡抬不起來頭來。
但是，我對婚姻是失望的。因為她的控制，父親在家裡基本是隱形的。成年後我才知道原來別人的家庭裡父母不是這種關係，父親不是吉祥物的存在。我的父親也曾像我一樣叛逆過，但是他的叛逆不是為我，只是單純抵抗母親的控制，自從我離開後，他勢單力薄抵抗不了了，就只能選擇投降，安安分分地做她的吉祥物。
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我不懂什麼是自己的價值，聽到的最多的是，你要聽話。
所以，小的時候我聽話，我乖，我嘴甜，懂禮貌，大人們喜歡我，老師給我發糖吃，我以為這是我的價值。
上學以後我聽話，學習好，讓去哪兒上輔導班就去哪兒上，不穿花裡胡哨的衣服，走路規規矩矩，老師們都喜歡我，給我發獎狀，我以為這是我的價值。
長大以後我聽話，進入體制內工作，在大人們認為最好的年齡嫁人，生了男孩，經常給他們錢，老人們都很高興，到處跟人炫耀我買的東西，我以為這是我的價值。
少女時期的叛逆，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了，我和父親一樣投降了，長成了母親想要的樣子，每次看到她開心的樣子，我也很開心，覺得我活得好有價值。
直到有一天，領導說，你剛生完孩子，家裡事情多，就不要擔任這個崗位的職務了吧。
為什麼？是因為我沒有價值了嗎？
我在哺乳期期間半夜哭到乳腺發炎，打著寒戰起來給孩子換尿布，老公不能理解我為什麼大晚上的哭哭啼啼：“不就是換個崗位嘛，哭什麼？”
“可是我明明在工作上沒有犯任何錯，為什麼給我調崗？”
“唉～你要是不願意工作，就辭職吧。”
“我是不願意工作嗎？”
我第一次審視，婚姻裡，我的價值。
但是沒有人關心價值這件事，大家關心的是效用，你有沒有用，你好不好用，如果你沒有用，如果你不好用，就沒有了任何價值，就應該像報廢的汽車被碾壓成鐵片回收利用。
Part.3
在追逐存在感中迷失
從此，這個故事從一個荒誕開始走向另一個荒誕，我開始極力尋找自己價值的證明。
我在 SNS 上留下我 P 得過度的照片：可愛的孩子，房子，車子，首飾，高級餐廳，國內外旅行…… 每 PO 上去一次，我就 30 秒刷新一次查看評論，“好美啊！”“好羨慕你啊！”“身材好棒啊！”“房子好大啊！”“首飾是限量版的吖！”……看到大家留下這樣的驚歎，我以為自己活得很有價值。
Photo by Gaelle Marcel on Unsplash.
直到有一天，有人留下評論：每天都曬，有這麼閒嗎？
我氣到發抖，什麼意思？羨慕嫉妒恨嗎？火力加滿我點開了那個人的朋友圈。啊，去清華上 MBA 了啊，跟某某知名導演的合照，去某某年會，去參加藤校的某某活動……
好有價值的人生！我驚歎道。
後來，母親拼命加班獲得紅旗手的那個“三八婦女節”，突然變成了“女神節”，“女王節”。在這一天的前後，會有無數漂亮的衣服鞋子首飾專門為女神們打折，口紅開始叫斬男色，化妝品叫貴婦霜，你只要穿上這套衣服就有了女王範兒。總之，你掏了兜兒刷了卡，你就可以像范冰冰一樣大氣自稱某爺，我自己就是豪門，做自己的女皇。
當年至少需要汗水才能獲得的榮譽，現在好像不需要了，這讓一直在努力證明自己價值的我有點看不懂了。
“你是女人你最大的價值就是好看，善良，孝順，這樣你參加選秀才能成為愛豆；就算遇到丈夫出軌，說一句我選擇相信他，也會有全網通稿讚揚你大氣忠貞；不離不棄照顧癱瘓在床的公婆，就會成為感動中國好兒媳。”
“國家人口計劃需要你生二胎，你就要繼續生，生完還得家庭事業都平衡。快三十了還不結婚就是你不對，大齡科研女青年你連粉底都不擦是不是個男的？在家帶娃不打扮難怪你老公不願意跟你說話，要房要車都是你們女的抬高了婚姻的行價。”
就像《使女的故事》裡，女性不被教育有價值觀，社會賦予我們什麼價值，我們就認為自己有什麼價值。有時候是職員，有時候是妻子，有時候是母親，更有時候是子宮。
很多像我一樣的女性，就這麼苦苦去證明自己的價值，也因此變得無比焦慮，會因為別人的任何一句質疑而焦慮：你看她天天加班還不是為了巴結領導，你看她三天兩頭請假乾脆回家帶娃，你看她週末出差都不陪孩子，你看她這麼大了還穿短裙勾引誰呢，你看她都不給老公做飯天天叫外賣……
這些噪音讓我們舉步維艱，該怎麼做選擇？是我掌握的方法不對嗎？我該怎麼跟上司說話？我該如何做個獨立思考的女人（不要質疑，獨立思考也跟口紅一樣是個證明價值的好商品）。
針對女性的知識付費行業哐當一下垂直到床頭，產床上的媽媽們腳不沾地就能在線學習到最新的培養頂級寶寶五步法。
大師們不僅給你無數奔向成功的捷徑，甚至怕你嚼不爛這些知識，恨不得反芻五次做成 abcd 這樣的簡明大餐通過針管灌給你。
我們就這樣浸泡在雞湯裡，感覺自己左手家庭右手事業都搞得定，沉甸甸的知識讓我們比當年的畢業證書更能證明價值，但是，我們不再焦慮了嗎？
沒有。
因為從始至終，我們都在人生的暗箱裡打轉，從小證明給父母，長大證明給孩子，如果沒有掌聲和肯定，我們簡直不配為人。
所以什麼是我們的價值？我在那些焦慮、迷茫，選擇困難後看到：我們怕後悔，我們怕選錯，我們怕質疑，我們怕吃虧，這些所有的怕和慫都來源於我們的不自信，因為我們不相信，我們的存在，就是價值本身。
Photo by Lina Trochez on Unsplash.
Part.4
最後的安定與從容
去年年底，母親去世了，我陪她走完了最後的一程。其實，到後來她坦言已經無法控制我了，但是在她臨終那一刻她甚至安排好了所有後事。她把自己的人生控制到了最後一秒，但是她沒有控制得了生命的逝去。
守靈的夜晚，我在想，她死之前會覺得自己的人生有價值嗎？她這一生甚至都沒有為自己活過，在控制別人的時候，她也在為別人燃燒自己，奉獻了全部，何必呢？
而我的心結在那一刻也得到了消解，我還要證明給誰看呢？
通過反抗控制，我走上了證明自己價值的路，但走得越久我越發現：那些拼命向外求，想拿什麼來證明自己價值的人，都跟從前的我一樣可憐。
長久以來，我們既沒有被教導正確認識自己的存在，更沒有被教導如何去辨別性別打壓的歪理，更主要的是，我們從母親那一代就傳承下來的沉默，讓我們逆來順受著這一切。
從心底裡，我們就沒有認可，我們自己就是最珍貴的。當我在另一個荒誕走到盡頭的時候，當我意識到我追逐的都不對的時候，我的心裡就有個聲音一直在問，什麼才是對的呢？
那時候我在做一些成功女性的紀錄片，看到的都是社會普遍共識的成功女性。在生活中，她們優雅知性、學識淵博；在工作中，她們揮斥方遒，所向披靡。我在採訪時經常會問一個俗套的問題：作為一個成功的女性，您是如何做到事業和家庭的平衡呢？
一諾是對這個問題回答最有趣的人，她既沒有懟我說為什麼不問男嘉賓這樣的問題，也沒有因為這個俗套的問題而輕視我，她只是很認真的跟我說：
“
我覺得很多事情不要區分男性、女性，我們都是人，面對問題的時候，也許男性和女性有思考方式的不同，但是女性也有很多自己的優勢，所以不管是面對事業還是家庭，男性和女性都應該視為一個種類來看待問題。
”
這是第一次，有人告訴我，看問題不要區分男性和女性，我們一樣都是人。這樣的緣分讓我後來有機會成為了「諾言」的製作人。
一諾是我見過最不“講究”的成功女性，在出席活動前，她能包著溼漉漉的頭髮在路上吃包子；還會熱情地跟我安利她從網頁彈窗買來的兩百塊一套的裙子和平價粉底液：“可好了！”說完就哈哈大笑。
有時候我們錄製，她穿的是睡褲，講興奮了就把褲腿子撩起來，拖鞋早就不知去向了。另外，提詞器也是我們自己搞定的，跟她在一起，我們的動手能力極強。
一隻拖鞋“逃跑了”
因為一諾和華章兩個人的日常對話太有意思了，所以我們就臨時起意錄製了小劇場。一諾對於嘗試新鮮的事非常積極，華章作為小劇場的逗哏，作出了巨大的形象犧牲。
在帶娃方面，一諾也相當“不精緻”。那些“孩子必須進家換鞋換衣服”，“孩子必須怎樣怎樣” 的精緻媽媽信條在她這裡完全沒有，孩子們跟她膩，打鬧，她還跟著起鬨，帶他們去農村爬樹摘草。
這樣真實的李一諾讓我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種活法。我原來認為的很重要的東西，其實只是社會的輿論誤導，它並沒有那麼重要，否則，為什麼我得到了外部的認可，每天畫著精緻的妝，穿著昂貴的衣物，住著漂亮的房子，開著高檔的車子，我依然很焦慮，我依然不快樂？
一諾曾經在「諾言」裡留下一個作業：假如生命還剩下六個月……很多人在課後提交了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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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些留言後，我才明白，為什麼一諾要做這件事，為什麼要開這個社區，其實就是想讓更多有覺知，卻不知道該怎麼行動的人去嘗試改變，從「我知道」，到「我行動」，再到「我成長」。
還有很多曾經和我一樣被“束縛”的人，在「諾言」社區裡連接到了更多活出真我的人，我想這件事的意義遠大於教會大傢什麼。
所以，你願意加入「諾言」嗎，我們一起活出真我，做這個時代真正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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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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