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

蒲公英是神明遺落在人間的星河,尤其是給沒有夜晚人準備的。他自卑的時候,連星星都不敢抬頭望一眼。但是蒲公英,可以令他從日出看到日落。

五月份的天不賴,雲朵和藍天以某個百分比的程度混合在一起,像是紅色配綠色,綠色配藍色,藍色配紫色,紫色配黃色那般成了彩虹,藍田白雲標配成油畫。

他才從電梯裡出來,手裡握著簡歷瑟瑟發抖。天不熱,緊張是被他弄出來的。汗水從稀疏的頭髮裡流到臉頰,從臉頰流進白色的襯衫,再從白色的襯衫就到手心裡。他鬆了鬆領帶,緩口氣,勒的實在要命。

一週之內連續投了十四次簡歷,被打回來了一半,另外一半顯然在這一次失敗中,徹底的失敗了。他已經一個月沒有工作了,剛結婚兩三年,孩子不到一歲,奶粉錢光是一個月就得一千左右。他和媳婦可以捱餓,孩子堅決不能。媳婦去了幼兒園做老師,教數學,教英語,能攬的活都攬了。除了付房貸之外,所剩無幾。

他站在公司門口,驚魂未定。

“你這份簡歷是假的,本科文憑是假的,我們不能要你。”老闆將他的簡歷往桌子上一甩,一沓子簡歷分散成了一張張紙。他臉上大寫的尷尬。

他就想,真的假的有那麼重要嗎。公司要是招收了我,我拼了命的給你幹。

“公司其他部門還需要人嗎?保安也可以的。那個不需要本科文憑。”他說,算是想著法子留住自己。

“我們公司不需要你。你走吧,把門帶上。”老闆語音剛落,桌子上的電話響了,老闆戴上了眼鏡,當做他是透明人。

“噓!”他一股子氣從胸膛飄到了腦子裡,自然而然的嘆出來。

“生活是一頭牛,它快把我撞死了。”他說,解開襯衫的紐扣。還覺得氣短胸悶。他想鬆鬆領帶,可他並不會系領帶,自然也不懂得如何鬆緊帶。

“老闆,一瓶可樂。”他走到一家商店門口,從口袋裡摸出幾塊零錢,數著數交給了商店老闆。

“老闆,你這生意好做嗎?”他問,看著商店裡買菸的,買啤酒的,買汽水的,買口香糖的。覺得這是個投資的機會。

“唉。這年頭生意都不好做。商店只能維持一日三餐。”老闆說,收了他的錢,便不再理會他。

他扭開瓶蓋,在小區裡走著。經過公共廁所,上面貼著佈告。招聘:廁所清潔人員,男女不限。年齡60歲一下。能吃苦,不嫌臭。月薪3600塊。

他笑了笑,笑自己無能為力,笑自己眼高手低。喝了一口汽水。打了半個飽嗝。

媳婦打電話打過來了,他不敢接。沒有想好怎麼跟她交代,工作找到了?可是明天上班的時候怎麼辦?流浪街頭嗎?工作沒有找到,又是劈頭蓋臉的指責。孩子的奶粉錢怎麼辦,物業費怎麼辦,房貸怎麼辦。

一大堆的問題等著他解決,成年人的眼淚是從怎麼辦開始的。

媳婦打了第一個電話,他沒有接。媳婦打了第二個電話,他才接了。

“喂,你今天跟老闆談的怎麼樣?”

“嗯,談的可以。明天再來談一次。公司有兩個老闆,得跟另外一個談談。”他說,嘴巴一撇。

“不說了,手機快沒有電了。”

“好。早點回來,我今天買了牛肉,晚上給你包餃子。”媳婦說,掛斷了電話。

他心想,我這樣一個人有什麼資格吃肉餃子,媳婦都養不好。別人像我這樣的年紀,有車有房,月薪過萬,銀行裡的錢裝的滿滿的。享受生活,而他是負罪生活。

他坐在地上,點燃了一根菸。是煙盒裡最後的一根菸。他沒抽幾口,便把菸頭放在草坪上。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假文憑不行,真文憑又沒有。真後悔當初不好好讀書,真恨自己不是富二代,無法繼承家財萬貫。

他睜開眼睛,看見一處蒲公英。簇擁著雜草,生長的安靜,美麗。生長於生命之外,將風景歸還於世界。

他奮不顧身的欣賞著蒲公英。世界不給他顏色,只給他晝的白,夜的黑。他從未領略過天下之美,花兒的顏色。

他摘下蒲公英,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原路返回走到公廁前,撥通了招聘上的電話號碼。

“喂!你好,劉師傅。我想招聘……”

他和眾多青年人一般,都有美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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