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餐桌保衛戰:有人向善,有人向惡


武漢餐桌保衛戰:有人向善,有人向惡

這幾個月的武漢,似乎一切都是以混亂作為開篇。

2月11日,武漢開始實行小區封閉管理。疫情面前,除卻生死契闊,擺在大家面前最為急迫的事情是:該如何買到每天的食物。

於是,一場各顯神通的餐桌“混戰”打響了。

社區團和私人團各顯神通

家住花園社區的趙昊(化名)記得,小區完全封閉後,社區緊急組織商超團購保證居民日常生活,蔬、果、肉等基礎菜品以套餐的形式售賣,每天限量。

青菜一份50元,肉和青菜的組合100元。在物資緊缺的封城初期,即便套餐少、菜品次、價格高,猶豫一下,下手慢一點,就是搶不到的。

武漢餐桌保衛戰:有人向善,有人向惡

微信群裡的“私人團”海報。圖/受訪者提供

運氣好、手速快的話,下單後要等上5到6天,菜能送到小區來。年過六旬的老人在電商那裡完全不是年輕人的對手,於是就會在社區群裡向網格員求助:此前從未在網格群裡買過東西,而現在家裡的囤貨都快吃完了,懇請網格員這次能夠給我們訂到一份肉!

趙昊告訴《中國慈善家》,菜和其它貨品多以套餐形式出售,可選擇的種類並不多,有時還會附帶捆綁銷售。“衛生紙、衛生巾就綁在一個套餐裡。有時候貨源不足,還會出現少配送的情況。”

時間長了,翻倍上漲的價格、捆綁銷售的模式就越來越讓人難以接受,但似乎社區也沒辦法提供更多的選擇。

封城近一個月,社區裡“積怨”日增,居民開始自發行動起來,聯繫能配送服務的商家開展團購,於是就出現了各種群:水果團、肉團、菜團……居民在群裡接龍填寫信息後,發起人處理完收款對接購買,這輪團購的交易就算完成了。

居民把兩種團購區分開來,社區組織的團購叫“社區團”,居民自發形成的叫“私人團”,或者是“野團”。“私人團”受到更多的青睞,熱乾麵、蛋糕、速凍的醬肉包…個性化的需求在這裡得到實現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趙昊把兩者做了對比,“社區團好比是粗放的計劃經濟;私人團就是靈活、高效的市場經濟。”

為了買菜,趙昊家加入了七八個“野團”,每個群裡都有會團購,儘管價格比平時貴些,但好歹能解決需求,“比起剛封城那會,現在買菜已經便利了很多。”

在社區當“菜頭”

囤貨是肯定需要的。“多找渠道囤菜,讓心裡更有底一些。”陳亮的冰箱裡,總要囤夠10天的菜量,來不及吃的土豆發了芽,存放不住的菜葉蔫了,最後只能丟棄。但這些都不妨礙大家繼續囤貨。

更多時候,人們囤的是一種安全感。

過去的幾周裡,因為買菜問題,陳亮跟社區群裡之前從沒接觸過的人都打過交道。他跟形同難兄難弟的鄰居們約定,疫情過後,一定見一面,喝一頓大酒。

小區裡有個小超市獲得繼續營業的許可,社區給超市老闆發了專門的通行證,以便他得以外出採購菜品,保障小區居民的生活。陳亮覺得自己閒著也是閒著,乾脆承擔起“對接”的工作,由他來彙總每天的居民需求以及老闆的進貨品類。

微信裡,陳亮每天需要建群,以日期和菜名作為群名。拉人進群,貨送到每個人手裡後,群就解散。他需要隨時盯著手機,向社區群裡的每一個人通報菜品情況,有需要的人就會進小群下單——這就要求居民、陳亮、採購的老闆三方都要非常及時地進行溝通和對接。

微信群裡,大家互相分享買菜經驗,也相互吐槽社區團購的弊病。2月22日晚,對社區團購的抱怨達到了高潮。這一天,一名武漢的女業主在其社區群裡連發數條語音,怒罵中百超市針對不同小區發佈“AB陰陽套餐”,買米要搭配草紙和醬油,社區不回應業委會訴求等。語音信息隨後引發熱議,被網友稱為“武漢嫂子十級漢罵”。

“漢罵”風波的第二天,據“武漢發佈”通報,該社區與中百超市協商取消團購套餐,附近的家樂福取而代之成為居民團購的新供貨商,其他個性化物資需求由社區代購補齊。

但陳亮覺得這種方式在自己的小區裡並不適用。陳亮所在的穗豐花園東區屬於武漢市較大體量的社區,共有7000餘戶人家。“社區的人手少,需要工作的地方太多,真是忙不過來了。”

陳亮粗看了一些“野團”群裡的價格單,水果、肉類價格都翻了一倍。“這時就是有人向善,有人向惡。”陳亮感慨了起來。

陳亮打算“向善”,義務為居民對接購買的需求。跟社區溝通後,社區向陳亮提供了物資採購通行證,陳亮和同伴承擔起了採購並將貨品分發到居民的任務。就這樣,陳亮的團就成為了“野團”群裡的正規軍。

武漢餐桌保衛戰:有人向善,有人向惡

​ 志願者將蔬菜卸貨、裝車運至社區。圖/受訪者提供

居民給陳亮取了個外號:“菜頭”。“生意”特別紅火的時候,陳亮得和老闆對接需求一直到夜裡12點多才完事。

呂煜也是一個社區的“菜頭”。他告訴記者,剛當上”菜頭”時真是 “一頭亂麻”。第一天,他的電話就沒停過,打電話的有向他提出各種需求的居民,也有提供各種貨源的老闆。

呂煜是球場街道球新社區的線上居民志願者。最初,他自己開團義務幫鄰居購買水果、蔬菜等物資。後來團購的人越來越多了,他就找到社區,表示願意承擔整個小區居民個性化需求代購的問題。向社區瞭解情況後他嚇了一大跳——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小區有2700戶,5000多人,而社區正式的工作人員只有7個。

此前,呂煜對於社區工作人員的印象就是“態度差”。當上“野團長”後,呂煜覺得他們的態度還是不好。有幾次,社區工作人員拒絕幫他看守給居民買回來的菜和物品,讓他很生氣,“挺惱火的,我和他們都是給居民進行服務的,本質沒差。”

在這場餐桌保衛戰裡,政府和民間相繼接力。

2月29日,湖北省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指揮部的第35場新聞發佈會上,武漢市人民政府副市長徐洪蘭介紹,通過政府補貼,組織了中商、武商、沃爾瑪、家樂福等商超企業面向生活低收入群體推出了10元10斤的蔬菜包。

武漢餐桌保衛戰:有人向善,有人向惡

限量的十元蔬菜包。圖/受訪者提供

愛心菜剛來時,每個社區30份,呂煜多要了些,共60份,主要給殘障人士、孤寡老人等困難家庭。

除了愛心菜,徐洪蘭還表示,武漢儲備凍肉低於市場價格15%價格銷售。原本4斤豬肉要75.4元,但4斤儲備凍肉則只要40.2元。呂煜也買了一次,但買了之後就不想再買了,“凍了很久了,肉品實在不怎麼樣”。

於是,呂煜還是繼續開著鮮肉團。他發現,基本肉、菜問題解決了之後,居民開始有了更細化的、更高的需求。“需求太多了,分不過來。”呂煜向記者抱怨了一下。直到現在,他還是堅持按照套餐的方式對接小區居民的購物需求。

幾天前,呂煜開了魚的團購,不到一天的時間,就團了2000斤。水果團也很受歡迎,在很短時間裡團出了180多份。

面對海量需求,志願者的工作尤其繁重。往往僅在一天裡,15個志願者要花上4個小時才能完成分發工作。

呂煜因此也瞭解到了社區工作的難處:對於社區而言,取消團購套餐、進而滿足居民的個性化需要是很難做到的。光是商品的單品拆分裝袋,再分發,這些步驟需要消耗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光這一點社區的人力就不可能跟得上。“社區的工作人員得先救病人,那才是最緊急的事情。”

“輪不到咱們”的愛心菜

武漢政府推出十元愛心菜,得到廣大市民的歡迎,不過,要買到十元愛心菜實在不容易。根據規定,每個小區按份數限量領取,優先給到困難的家庭,剩餘的量則由普通居民接龍購買。

封城後一個星期,社區工作者田友君和她的志願者同伴負責分發四川菜農通過中國社會福利基金會捐贈的70噸愛心蔬菜。他們不斷接到各個社區打的求助電話,送菜沿途也不斷有人上前打聽這批菜的去向。

田友君和同伴在卸下車裡的蔬菜的時候,一位穿著居家服的女士一直站在一旁靜靜等候,直到他們完成卸貨,她才指著掉落在地上的菜小小聲地問,“這些地上的菜能不能送給我?”田友君一時也愣住了,她也做不了主,需要核算完分發給社區的量後,才能決定這些散落在地上的菜是要撿回去,還是可以送給這位女士。

這些有限的蔬菜需要分發至江夏區及周邊不發達城區,覆蓋老舊小區、殘疾人多的社區等困難社區,每一戶家庭能分到三斤多的蔬菜。

作為球場街道球新社區的“菜頭”,呂煜對於愛心菜是不抱希望的,“也輪不到咱們。”

這種“輪不到咱們”的聲音,田友君聽得多了。常有人半開玩笑地向她質疑說,得到愛心蔬菜的社區是不是走後門了。“當下這個時期,大家對於這種稀缺的物資就是有點眼紅。”

有一次,田友君往社區配送蔬菜時,一位老爺爺從10層樓的家中對她隔空喊話:“捐來的、不要錢的蔬菜,我們一口沒吃到!”

她跟居委會商量後,決定找出那位喊話的老爺爺,讓他參與分發。田友君擔心,和這位老爺爺有同樣想法的人或許不在少數,“本質上還是對社區分配工作的不信任”。

有著7年社工經驗的田友君對《中國慈善家》表示,很多社區居民覺得社區不管他們,實際上社區工作者一直在超負荷工作狀態。

“理解萬歲!”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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