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鋼的琴》講訴了一位下崗工人陳桂林為了贏回女兒的“心”,和昔日工友共同建造一架鋼結構琴的故事。這個故事表現出下崗工人群體生活的窘迫以及他們勇敢積極直面困難的心態,表現出對社會轉型時期工人群體的同情和讚美。
影片大量運用橫移鏡頭,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融合了音樂、歌舞等浪漫元素,使影片增添了藝術內涵;還原東北老工業區的真實場景,增加影片的真實性。影片悲劇的內核隱藏在喜劇的外衣下,真實的生活中富含浪漫氣息,可謂來源於生活,又遠遠超過生活。
01、極具風格的藝術創作:以橫向鏡頭為主,縱向鏡頭為輔
在電影中,場面調度包含兩個層次,一個是在畫面中人物的相對位置,包含人物與環境、人物與道具的相對變化;另一個層次是人物與攝影機的相對位置的變化。
導演張猛做了一個大膽的嘗試,在《鋼的琴》影片中多采用水平機位的攝影機運動和水平機位的人物調度。這與電影普遍的拍攝手法相違背,一般電影多采用縱深調度,為了讓觀眾更好地進入電影創造的世界之中。當攝影機往水平方向移動時候,人物在畫面上橫向移動,卻會使觀眾不自覺強化電影是扁平的、二維的藝術的觀念。但張猛的嘗試成功了,《鋼的琴》成為他高度個人風格化的作品,張猛運用橫移鏡頭,默默地向觀眾傳達影片表達的意義。
影片開篇用陳桂林小樂隊在葬禮上的演奏抓住觀眾的視聽感受,隨著攝影機水平移動,小樂隊表演逐步呈現在觀眾面前——在荒涼的場景中,小樂隊彈奏著悲哀的俄羅斯民謠《三套車》,由於主人家的暫停,改成了頗具喜感的中國民樂《步步高》,葬禮的淒涼和音樂的歡快奇異地結合。
在這其中,表達了一個重要的意義,即奠定了整部影片的基調:帶有喜感的悲劇,歡笑與悲哀同在。攝影機隨著畫面水平移動,客觀地交代影片故事發生的背景,更凸顯影片的真實性。如陳桂林騎著電動車載著老父親坐,破敗的東北老工業的景象緩緩地隨著電動車移動,陳桂林在風中大聲地告訴父親自己和妻子離婚的情況。這個畫面表達了一種心酸,陳桂林和離婚事件,下崗工人和衰敗的工廠遙相呼應。生存艱辛的陳桂林還必須照顧老人,茫茫前路,何去何從?
橫移鏡頭還能表現人物的情感,如陳桂林、淑嫻、屠夫等五個人因為偷鋼琴被抓進派出所,五個人從右至左依次進入鏡頭中,或面無表情,或疲憊不堪,卻沒有絲毫羞愧之情。使得影片有一種詼諧的感覺,同時也體現幾人深厚的情誼。
影片中許多追趕的畫面採用橫移鏡頭,如陳桂林等人偷鋼琴被發現時,幾個人落荒而逃的畫面;再如陳桂林等人轟轟烈烈追逐傷害胖頭女兒的男生安昌業的畫面。筆者認為大量橫向運動的畫面有兩個作用,一是細節地展現了東北老工業區破舊、蒼涼的景象,使畫面更加真實可信;二是設有懸念,橫向鏡頭讓觀眾難以猜測後續會發生什麼,只有一個狹小的空間,讓人產生無限的聯想。
除了橫向調度,影片還運用了垂直縱深調度,使其與橫向調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縱深鏡頭多表現在陳桂林和幾位工友一起的時候:如他們商量合作造一架“鋼的琴”,陳桂林和工友們重返工廠車間,重新凝聚在一起分配工作時;如胖頭去找致使他女兒懷孕卻不負責的男人算賬時,工友們同仇敵愾,一齊出動,騎著摩托、開著車,浩浩蕩蕩依次從鐵門中出現,這裡的縱深鏡頭展現出工人們撲面而來的氣勢感。通過縱深調度展現工人們集體認同感和深厚的階級感情。橫向和縱向兩種鏡頭交替使用,相互補充,展現出導演張猛獨特的電影風格。
02、豐富多樣的音樂元素及其在影片中的作用
《鋼的琴》富含各類音樂元素,包括鋼琴等樂器彈奏、歌舞結合、影片配樂等等,音樂和畫面相配合,給觀眾帶來一場視聽盛宴。
筆者認為《鋼的琴》中主要有三類音樂。
第一類是小元的鋼琴音樂,一共出現了三次。“鋼琴”這個意象貫穿整部影片,小元的鋼琴彈奏推動著影片情節的發展。
第一次是小元彈著粉刷匠的曲子,陳桂林給老師交學費。粉刷匠對工人勤勞的讚美,陳桂林近乎諂媚的語氣暗示他窮困潦倒的生活情況,為後續他買不起鋼琴作了鋪墊;第二次小元在學校彈奏湯普森《啄木鳥》,音樂很歡快,卻被老師投訴成噪音。小元失去在學校練琴的機會,於是有了後續陳桂林為女兒借錢買鋼琴、偷鋼琴、建“鋼”的琴故事的發展;第三次當陳桂林和工友給小元建造出一架真正鋼的琴時,小元再一次彈奏起《啄木鳥》,只是陳桂林臉上沒有笑容,他最終也沒有贏回小元。小元的琴聲宣告陳桂林等人造琴的結束,也宣告工業時代的落幕。在小元的琴聲中,工人們用一架鋼的琴向工業時代告別。
第二類是具有浪漫喜劇色彩音樂,增添了影片的浪漫色彩。
首先是葬禮上小樂隊演奏,最初在飄雨的哀悼氣氛中彈奏著緩緩憂傷的《三套車》,陳桂林他們送走的不僅僅是那位老人,更是送走了那個時代。在主人家的要求下,小樂隊改奏《步步高》,音樂風格突然轉變,讓觀眾猝不及防,發出會心一笑。導演通過這個向我們傳達一個觀念:送別舊時代,我們無需哀悼,用歡樂的音樂向他告別,展現人的樂觀精神。
第二個是幾個工友決定一起去偷鋼琴時候,他們邊開車邊唱《心戀》,表現幾個人心情十分燦爛。在這樣歡快的背景音樂下,幾個人歡快地偷起了鋼琴。偷竊本是可恥,卻被導演拍出了一種幾個人只是在鬧著玩,鬧哄哄地忘掉了現實的感覺,幾人後續被抓也是有據可依。
第三個是陳桂林等人偷鋼琴被發現後,陳桂林放棄逃跑,從容不迫地坐在鋼琴面前,在雪中彈奏貝多芬的《致愛麗絲》,頗具浪漫主義色彩。現實與幻想交織,《致愛麗絲》的音樂一直充當著背景,當攝影機緩緩劃過幾個人坐在警察局生無可戀的表情。這種超現實主義的表現手法,增添影片的悲劇性。
第四個是當汪工講訴大煙囪要被炸燬的事情時,冷色調的陳桂林拉著《孤獨的手風琴》這首歌,暖色調的淑嫻站在他身邊。整個屏幕黑暗,打光正對著兩人,直射的光線彷彿兩個大煙囪,冷暖色調對比,使畫面富有意境。
最後是小樂隊彈奏西班牙鬥牛曲時,伴隨著淑嫻穿著紅裙的舞蹈和陳桂林等幾位工人孜孜不倦地建造鋼的琴交叉蒙太奇的剪輯手法,音樂火辣熱情,淑嫻的舞蹈和著小樂隊的音樂,充滿著工人的浪漫和熱情;建造鋼的琴,又表現出工人的勤勞與幹勁。
第三類是情節發展的配樂,如各種蘇聯、俄羅斯民謠。這類音樂是當時中國與俄羅斯關係密切的見證,不僅能推動劇情發展,烘托氣氛,還引發觀眾懷舊的心境。如在幾位工友追逐安昌業時候配樂是《Orlyata》,顯示出幾個人追捕時的氣勢。再如工人建造鋼琴時候配樂是《SKORO DEMBEL》歌曲熱情奔放,和工人工作相配合,顯示工人積極勤勞的一面。
音樂和《鋼的琴》完美結合,三類音樂交叉使用,極大地豐富影片,更好地調動觀眾的情感,給觀眾帶來另一種視角,豐富觀眾的感官體驗。
03轉型期工人與工業時代的告別
陳桂林、二姐夫、淑嫻等是下崗工人,影片中他們往往置身於牆前柵欄後,在逼仄的空間中顯示他們生活空間的狹小,工人群體無路可去。陳桂林買不起鋼琴,找不到工作,還遭受妻子離婚的打擊。為了滿足女兒“想要一架鋼琴”的心願,陳桂林向昔日好友借錢。他原本打算向姐姐求助,卻發現姐姐生活也同樣艱辛,幫別人理髮維持生計。更不必說轉行賣豬肉的屠夫,唱歌的淑嫻……下崗工人竭盡全力地生活著,千方百計尋找活路。
儘管生活窘困,但他們都堅守一個寶貴的品質:憑藉自己雙手賺錢。陳桂林的妻子跟一個賣假藥的人“過上了夢寐以求的不勞而獲的生活”。陳桂林明明知道假藥的做法,但他不願意去做,這是他的底線和原則,也是他長期受到工廠文化薰陶,富有責任感的體現。
可惜像陳桂林這樣正直守信的下崗工人們在社會轉型之中找不到自身價值。大量的工人蒙著眼過河,在一片喧囂中聽聲音辨別方向,他們迷茫且恐懼,但從未停止過步伐。因此,當陳桂林倡議建造鋼琴時候,他們彷彿找回了自身的價值,他們不僅懷念在工廠時大家一起幹活的感覺,還懷念他們身為工人的尊嚴與價值。幾個人拋下手頭的工作,鬥志昂揚地幹起了幾乎不可能的事。
汪工一句話道出工人精神:沒有敢想敢拼搏的精神,那不是咱們工人乾的事。張猛導演塑造了幾位個性鮮明、具有代表性的工人,也使我們從這幾位工人窺見那個時代的工人群像——極富創造力,也具備能力。雖然他們失去了發揮能力的工廠,但他們能在新時代開闢出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
《鋼的琴》告別的不僅是工人,還是東北老工業區。東北工業區原本是國家重工業建設的基地,那時東北工業急速發展。但隨著國家政治經濟政策的改變,市場經濟的衝擊,老東北工業區受到重創。大量的工廠倒閉,無數工人被迫下崗,導致許多人背井離鄉。影片中總是不經意地展示這種現象,如影片中灰暗的天空下,隨處可見廢棄的工廠,給人一種淡淡的壓抑感。
影片接近結尾部分更是展現了舊工業時代逝去的無奈:小元和她的同學們一邊唱歌一邊歡快地鑿冰的畫面;另一邊卻是陳桂林靠著牆,落寞地吸著煙是畫面。這兩個畫面形成鮮明的對比,展現新舊時代的交替,讓人感慨萬分。隨著科技和經濟發展,東北老工業區落在時代的後頭,就像那兩個被炸掉的大煙囪一樣。影片借汪工之口說“就像是一位被我們遺忘的老朋友”
“為了時代的發展要求他離開,我們總要試著做點什麼。如果我們成功,他將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失敗,他將會成為一段美好的記憶。”東北老工業區也是這樣,我們雖然無法留住它,但它給許多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那個時代給工人群體留下傷痛的烙印,但卻造福了工人群體的後代。我們可以懷念那個時代,但我們永遠不會倒退到那個時代。時代一直都是這樣更迭,隨著科技發展,我們從農耕文明到工業文明到如今的商業文明,歷史的潮流一直向前,人類也在不斷髮展,一代代勤勞勇敢的中華兒女隨著時代的進步不斷地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結語
《鋼的琴》是工業時代的輓歌,它運用獨特的創作手法、演員精湛的演技、音樂與畫面的高度配合向工業時代致敬。同時它將目光投向社會轉型期下崗工人的生活狀況,展現東北老工業區的方方面面,具有一定的現實性。在敗破的老工業區中,孕育著工人階級旺盛的激情和蓬勃生命力,傳達出積極樂觀的人生選擇。
這部電影不同於當下的商業電影,它沒有過分受到資本侵擾,保持著對藝術的追求,是一部當下優秀的模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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