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騙你,是為了救你,對還是不對?

楚寧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這家24小時營業的麵館,看看錶已經夜裡十一點多了,她卻連晚飯都沒有吃。

“老闆,一碗辣肉面!”

“楚警官,才下班呀?”麵館兒老闆衝她微微一笑,習慣地寒暄著,順手接過她遞過去的十塊錢。

楚寧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並沒有回答,便走到一張擺在角落裡的座位上坐下,腦袋枕在胳膊上,往桌子上一趴。

她打算先睡一會兒,煮麵需要四分鐘,她已經一天一夜沒閤眼了,雖然很餓,但她其實更困。

“主人,主人,來電話了,快接電話……”楚寧警醒,她的電話鈴聲都是按朋友、家人、工作等分類不同而聲音不同的。這是局裡來的電話鈴音。

局裡知道她已經工作了一天一夜,才剛下班,卻還給她打電話,一股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

她迅速接通電話,直接說道:“我是楚寧!”

電話裡傳來隊長粗獷而磁性的聲音:“你家附近佳緣公寓樓頂有人要跳樓,你多久能趕到那裡?”

楚寧語氣一掃疲憊,聲音沉穩而有力,只說了簡單的三個字:“五分鐘!”

隨即電話裡傳來了掛斷的嘟嘟聲,楚寧看著老闆已經把熱氣騰騰的辣肉面端出了廚房,正向她走來,十秒鐘那面就能擺在她的桌上,她聞著那遙遙飄來的誘人的老湯與蔥花香菜混合的香氣,肚子裡立刻不爭氣地咕嚕嚕響起了一陣腸鳴聲。

她腦海中電光火石地閃過一串強烈的念頭,雖然新出鍋的面很燙,可她也能在一分鐘內把這整碗麵吃完,又或者,她只吃一口,墊墊肚子也好,這樣她就能在二十秒內出門。

可這念頭只是一閃,她便已轉身:“老闆,有事先走,老規矩!”

老闆停住腳步,望著楚寧風一般消失的背影,輕輕地晃了晃頭,把面端到一個剛剛進門落座,卻還未來得及點餐的小夥子面前,說:“今天你很幸運,中獎了,獎品是辣肉面一碗,快趁熱吃吧……”

楚寧出門就像打了雞血一樣,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向佳緣公寓飛奔而去。

公寓是一個有二十多年樓齡的老樓,不算高,只有十八層,但電梯卻只有兩部,其中一部還壞了好久都沒有修好。如果電梯順暢,她一分鐘就能上到頂樓。出警人員十分鐘就能到達樓下,既然是報警跳樓,他們一定會帶氣墊,只不過氣墊充好要十五分鐘。所以她的任務就是勸說那個尋短見的人,無論如何,都要拖住二十五分鐘。

隊長關於任務,雖然什麼也沒說,但多年的默契,已經練就了她對隊長的未言之意十分明瞭。現在時間就是生命,她可不想因為吃一口面,晚了一秒鐘上到樓頂,卻只能看見那人飄飄墜落的衣角。

所以按照她目前的速度,即便公寓電梯有問題,她爬十八層到樓頂,時間上也應該不會超過五分鐘。

不過這個月佳緣公寓還真是邪門了,七天之前就有一個女的在那兒尋了短見,聽說是被未婚夫拋棄了,一時想不開。

哎,也不知現在的人都怎麼了,這麼脆弱。

還算老天開眼,沒停電,那部剩下的電梯也沒有壞,她一秒鐘也沒耽擱,就順利地上到了樓頂,她估算了一下時間,從接到電話到到達目的地,不會超過兩分鐘,她不但說到做到,在時間上還大大的超過了預期。

她喘了口氣,順著樓頂霓虹燈廣告牌的刺眼光源,她看到站在天台邊界的那個人影。

是個男的,楚寧心下一沉,他身高能有一米八,體格很壯,估計體重在一百六十斤朝上。

楚寧身高雖然也有一米六五,但體重卻只有九十斤。所以,她即便能悄無聲息地走過去,也不可能一下子把他從天台上拽下來,搞不好自己都會被他帶著掉下去,所以,那個出其不意把人拽下來的方案A——作廢。

看他背影很年輕,花一樣的年齡,幹嘛這麼想不開。

楚寧眼珠一轉,方案B隨即出爐。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因為不想驚嚇到他,所以聲音很輕,比風聲也大不了多少。

他站立的邊界很窄,也就一腳的寬度,他明顯聽到了楚寧的聲音,整個身軀隨之一緊,扭頭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楚寧心下一鬆,他沒有不管不顧地跳下去,卻也沒有完全轉過身來,證明他的確是存了心思要跳樓的,卻明顯還在猶豫,看來勸說有門。

楚寧立即裝出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開口道:“沒想到這麼晚來跳樓卻能遇到同道中人,也不知道是幸運呢?還是不幸呢?”

那人眼神明顯一愣,對跳樓還能遇到搭檔這件事表現出一絲不可思議。

是呀,這樣的時間和地點,發生不期而遇一同跳樓的概率實在是太低,如果他不算太傻,不超過兩分鐘,她就會猜出來楚寧的目的與身份,即便楚寧沒有穿警服。

所以楚寧不給他思考的時間,立馬開口發問:“我男朋友不要我了?你呢?難道也是被女朋友給甩了?”楚寧說話時還故意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可別小看她這看似隨口又無心的一句,裡面可是包含了能一下子和這個男人拉近距離,建立信任關係的諸多破冰技術。

電光火石之間,楚寧心思百轉,她估計著可能得到的回答有如下幾種。

如果這個男的說:“你有病啊,我不是來跳樓的,只是來看風景的。”當然,這種回答的可能性極低,那楚寧就會說:“站在上面看風景很危險,還請這位帥哥趕快下來,不要耽擱她辦事兒。”然後,誤會一場,皆大歡喜。

如果這個男的真的是來跳樓的,那就正好被說中了,大部分人都會對同病相憐的人升起同情之心,憐憫之意,即便沒有同情和憐憫,能因為抱團取暖的心思起了傾吐之意,也有戲。只要他願意說,楚寧再引導他說上那麼二十五分鐘,到時即便他跳下去了,也摔不死了。

至於她編的這個殉情的狗血理由,這個年紀,百分之八十都是為情所困,管它狗血不狗血,這樣猜,反正會有一大半兒猜對的概率。

另外,不是七天前剛有個女孩兒因為被未婚夫甩了跳樓麼,楚寧惡俗地想著,別是他因為聽說了這件事,便以為這裡是殉情聖地,不過如果他真是這樣想的,那他就會更加相信楚寧也是來這裡跳樓的,反而後面會更加容易溝通。

那男的聽她這話終於徹底轉過身來,卻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他。

楚寧的心卻平白揪了一下,因為她知道,如果他這時候想跳下去的話,付諸行動的可能性會更大,倒著掉下去,比面朝大地撲下去,從心裡上更容易接受,因為倒下去時看著的是天空,而不是迅速接近的大地,反而沒那麼恐懼。

但她臉上卻沒有絲毫的表現,她裝作一副滿不在意的模樣,向著離那個男的幾米遠的另一處天台邊緣走去。

還邊走邊以那個男人能剛好聽到的音量呢喃著:“我看你長得挺帥的,比我前男友帥多了,天涯何處無芳草,被甩了就甩了唄,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話好像是對那個男的說的,又好像是開導自己,楚寧已經徹底入戲,她其實心裡在好一番讚歎自己的表演功力。

我騙你,是為了救你,對還是不對?

“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有鬼麼?”那個男答非所問。

“有,肯定有。”楚寧回答的斬釘截鐵。

他終於開口了,楚寧可不敢保證他能聽她喋喋不休地嘮叨二十五分鐘。

管他聊什麼話題,現在的狀況就是一定要陪他聊下去。他既然一開口就問這個問題,那這個問題對他而言一定很重要,當然答案一定得回答有,楚寧可以肯定,這是他期待的答案,因為如果他認為這個世界是沒有鬼的,他又怎麼可能問這個問題呢。

只是這個回答太難為楚寧,因為她壓根就不相信這個世界有鬼,但還要回答得一臉篤信,毫無破綻。

那男人眼神一亮,隨即又暗了下去,他沉默了三秒,才說:“可我就不相信這個世界有鬼,受了這麼多年無神論的教育,我無論如何都說服不了自己,這個世界有鬼,可如果這個世界沒有鬼的話,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楚寧起了一陣冷汗,雖然這個男人的回答貌似否定,可他心裡期待的答案確實是有鬼,果然她猜對了,如果她剛剛的回答是沒有的話,她相信這個男的一定會義無反顧地跳下去。

“這個世界真的有鬼,我還見過呢,不過你為什麼要說服自己這個世界有鬼呢?”楚寧不管不顧地睜眼說瞎話,只要這個回答能引起他繼續交談下去的興趣。

那人眼光中明顯有一道精光閃現,楚寧看出來,那是希望。

“你見過鬼?在哪裡?什麼時候?”

楚寧一臉篤定的表情,說:“我看到有本書上說,動物的靈魂被稱為妖,人的靈魂被稱為鬼,植物的靈魂被稱為怪,而無論動物、植物還是人,如果能修煉到很高的層次,有了很高的能量,但卻並未開悟,靈魂的心理意識就會偏極一方,這便成了魔。所以所謂的妖魔鬼怪,只不過是靈魂而已。我的確見過我死去的朋友的靈魂出現在我面前,按照剛才的說法,我想,那就是鬼吧。”

楚寧扯了一大通妖魔鬼怪的理論,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好在看到那男生並沒有生出厭煩之意,反而聽得興致盎然,她卻故留懸念,話鋒一轉,說道:“不過這個故事太長了,還是說說你吧,你為什麼要說服自己這個世界有鬼,難道是你心愛的人兒死去了,你還想要見到她的靈魂?”

那男子眼光一暗,黑得像不見底的深潭,在星光璀璨的夜裡,伴著五彩斑斕的廣告霓虹,能看到眼角的一滴晶瑩。

他終於打開了話匣子,說道:“我從未見過我的父親,我是遺腹子,我還有一個姐姐,比我大三歲。”

楚寧立刻表現出很有興趣聽的樣子,耳朵向著男子的方向伸長著,還一點點挪著小碎步子,慢慢地向著男子接近。

那男子看著接近的楚寧,並沒有表現出明顯的防禦和迴避,而是繼續講道:“我母親含辛茹苦地把我們姐弟倆拉扯大,吃了不少苦,這幾年她身體也越發的不好了。我姐姐懂事,初中畢業時雖然考上了省重點高中,但她為了減輕家裡負擔,也為了供我以後上大學,就輟學打工去了。為此我心裡一直懷著一份愧疚,不過我也算爭氣,考上了重點大學,眼看著大學就快要畢業了,我姐姐也找了男朋友,已經開始談婚論嫁了。我媽說,我家的窮日子馬上就要熬到頭了,好日子眼瞅著就要來了。卻沒想到,我姐姐在婚前身體檢查時被查出了梅毒,我姐姐很老實的,也不知道是從哪裡染上的這種病,婚當然是沒結成,男方不但把我姐給甩了,還把這事兒嚷嚷的街坊鄰居盡人皆知,我媽本來就要強,又守寡這麼多年,她把女人的貞操看得很重,這件事情簡直讓她丟臉丟到了太平洋,她就天天罵我姐,說她二十幾年守寡養大我們,卻沒想到養了個不要臉的破鞋,她就這樣一直罵,一直罵,想起來就罵,一次,我媽和我姐在這個樓頂曬被子,我媽又想起來這事兒了,她剛開始罵,我剛開口勸,結果,我姐姐卻當著我們倆的面,從這個樓的樓頂,就是我現在站的這個位置,跳了下去。”

楚寧心裡一驚,問道:“七天前在這兒跳樓的是你姐姐?”

那男子淚水嘩地一下流了下來。他點了點頭,繼續道:“姐姐出殯那天,我實在覺得我姐姐太委屈,太冤枉,就衝我媽大發雷霆,其實我知道,我媽對我姐的死也很愧疚,可我當時就是沒憋住火兒,結果,我媽突發心肌梗死,當著我的面兒,也沒了。”

楚寧突然間覺得滿心悲涼,連呼吸都透著森森涼意。不到三天,親眼看著兩個相依為命的至親之人相繼離世,而且離世的原因,多少還與他自己有關,這種事實的打擊與心裡的愧疚感,換了誰也受不了。不過要是他也沒想開,一下子跳了下去,那他們家可就徹底絕戶了。楚寧真不想讓這種事情發生,可她也知道,這種時候什麼樣的勸說之詞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她索性就這麼陪著他沉默著。可她的腳步,這時已經挪到了男子身旁不超過一米,也不小於半米的距離。

楚寧終於鬆了一口氣,這是她所能到達的最近距離,如果小於半米,就是親密距離了,雖然那個距離能更方便把他抱住,但對於她這種陌生人,這男人一定會升起戒備之心,那就適得其反了。

那男子對這個距離沒有起反應,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他沉默了片刻,終於繼續說道:“如果這個世界有鬼,她們還能再見,還能彼此原諒,也能原諒我,那我還有點兒理由繼續活下去,如果沒有鬼,死亡就是一切的終結,那我連被原諒的機會都沒有,我還能有什麼指望?還不如也就此了斷了。因為活著,實在是太痛苦,太痛苦了……”

他悲從中來,說到這裡,開始低聲嗚咽著,卻斷斷續續地說道:“可我學了這麼多年科學,實在是沒法說服自己這個世界有鬼。”說完,他又轉過身去,雙腳向前挪了挪,已經半個腳掌懸在了空中。

楚寧頭都快大了,她估算時間也就過去了二十分鐘,底下的氣墊還沒有充好,現在掉下去,不死也是個重度傷殘,要真是殘了,還不如死了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楚寧打定主意,朗聲說道:“你叫季哲是麼?你姐姐叫季蘭,今天是你姐姐頭七,她回來看你來了,你快下來,她有話跟你說!”

那男子身子輕微一晃,楚寧伸出手去想要扶他,剛搭上他的手腕,卻被他反手一握,抓住了楚寧纖纖玉手。

楚寧只覺得有一股大力拽著自己要拽出天台,完了,大意了,救人把自己搭上了,楚寧心底升起一絲絕望,她本能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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