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變革,並不總是人類能動性和決策能力的直接結果。
——《我們如何走到今天》
悠長假期,在家雲冥想,來想幾個八杆子打不著的問題吧:
這些看起來很奇怪的問題,源自最近在讀的兩本書:
《我們如何走到今天》(副標題:重塑世界的6項創新)是我非常非常喜歡的一本書,兩年前看完後一直念念不忘;
今年看了好盆友推薦的《假如房子會說話》(好友“楓行”推薦,她的頭條號請戳: )後,便又想起了前者,便趁著假期饒有興致的一起讀了一次。
兩本書的結合,讓我們更加了解了這個事實:如何選擇工具,決定了我們被塑造為如何的人,也影響了我們所創造的歷史。
先舉幾個簡單的例子。
15世紀,德國人古登堡發明了印刷機,讓印刷物不再是教會才能擁有的稀罕之物。
許多人在閱讀時才發現,原來自己是近視眼。
而眼鏡這個東西,本是14世紀早期在意大利比薩出現的——因為當時,只有閱讀聖經的修士們才需要使用它。
誰想隨著印刷品的普及,這原本專供修士的昂貴物件,卻突然如舊時堂前燕一般飛入了尋常百姓家:
說到印刷機,出生之際也本是為教會服務的。的確,贖罪券的大量印刷,一開始是讓教皇賺的盆滿缽滿不亦樂乎;
然而,隨著聖經同樣的大量印刷,過去只能從教士口中聽取傳道的民眾發現:
“好像耶穌說的不是他們那個意思啊,他老人家沒讓我們給錢啊?”
古登堡的德國老鄉馬丁路德率先發難,宗教革命由此開始。
這種明明看似毫不相關,而卻又神奇且邏輯清晰地被鏈接起來的現象,書中用一個詞來形容:
蜂鳥效應
指一個領域內的一項創新或一連串創新,最終會引發表面看來似乎完全屬於另一截然不同的領域內的變革。
說到眼鏡,就離不開另一個也是由玻璃衍生出來的奇妙工具——鏡子。我們來看看鏡子君所帶來的絕妙的蜂鳥效應。
當威尼斯玻璃島,一個工匠試著將水銀鋪到了玻璃上時,鏡子出現了。
不僅皇室貴族們驚歎追捧這個新出現的小玩意,另一群人也因為這個新工具悄悄地變化:
鏡子成為了藝術家們的寶藏,使他們迸發出了創作的靈感,讓他們可以用更加真實的方式觀察自己,以及身邊的世界。
委拉斯凱茲就在多幅畫作中加入了鏡子,包括他最出名的作品《宮娥》。
雖然是一副體現皇室成員的畫作,但國王菲利普四世和王后瑪麗安娜的形象僅僅出現在那塊小小的鏡子反射中~這是鏡子出現在藝術史中最為著名的一次亮相。
然後我們來看看北方佛蘭德斯畫派號稱“人肉打印機”的畫家凡·艾克,這幅令人歎為觀止的《阿爾諾芬尼夫婦像》
凡·艾克等佛蘭德斯畫派的畫家運用新出現的眼鏡、放大鏡等工具來作畫,所以他們的油畫精細無比,堪比打印。
剛剛提到由於印刷機的出現而發展起來的眼鏡行業,竟又跨界間接成就了一個畫派,嘖嘖嘖
還有來自芬奇鎮的利奧納多同學(Leonardo da Vinci),這位我們最為熟悉的穿越般的天才,也是對著鏡子琢磨出了他代表性的鏡象反寫字體。
(這裡本來想插入達芬奇的代表作《維特魯威人》,可誰知這幅圖被系統判定為“低俗圖片”哈哈哈哈,利奧納多老爺子一定沒料到這一出。那我們就看看反寫字體的細節吧)
達芬奇在筆記中寫到:要是你想看看自己畫作的整體效果...那麼你就拿一面鏡子來,用它反應真實的物體,然後拿映像和你的畫作比對...尤其要研究鏡子裡的形象。
去佛羅倫薩的朋友都會被屹立百年的聖母百花大教堂那巨大神奇穹頂所震撼,這個穹頂的設計建造者布魯內萊斯基,是文藝復興時期最重要的藝術家之一。
他也是利用了鏡子,發明了直線透視法這一重要的繪畫革新技藝。
鏡子當時看起來如此神奇,所以大家進行很多重要活動時都會帶著。比如家境不錯的朝聖者都會帶著鏡子去朝拜。
所以在投身印刷術之前,古登堡大哥曾經的創業方案是:製作小鏡子販賣給信徒(笑)
原本只能觀察別人的畫家,通過鏡子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模樣,於是從文藝復興開始,出現了大規模的自畫像。
從丟勒到倫勃朗,從包著耳朵的梵高到粉色的畢加索,再到今日45度舉著手機的女孩...
——鏡子,原來是我們自拍習慣的開始啊。
慢慢的,畫家開始關注和自己一樣的普通人,並將他們的生活展示到了畫布上。比如上面凡艾克的畫作,描繪的便是一對普通的商人夫婦。
在銀行業發達的北方佛蘭德斯地區,鏡子在商業場景中的運用也進入了畫家的眼睛,比如下面這幅《銀行家和他的妻子》,描繪了一位銀行家與其妻子的日常。
(這幅畫現藏於盧浮宮黎塞留館二層,這裡全是有很多北方畫派,去盧浮宮千萬不要錯過)
仔細看桌上的圓凸面鏡,就是當時銀行家們為了觀察店裡角落防止盜竊而普遍設置的。
印刷機廠商沒有號召大家支持眼鏡行業,但是卻讓我們至今習慣於在鼻樑上架兩片厚玻璃片兒;
印刷機也從未質疑過教皇的權威,卻讓很多人從根本上開始思考,自身與神之間是否需要一箇中間商來賺差價;
鏡子本身與藝術並無關係,但卻不僅間接成就了偉大的畫作,還讓畫家——這個原本為皇親貴胄或教會提供工匠式服務的“技術工”,更多地注意到了自身和身邊的尋常百姓,改變了繪畫過去只為宗教及上層意識形態服務的狀態。
歷史長河中,隨處可見到我們被工具這樣影響、改變的重要時刻。
如果說《我們如何走到今天》放眼的是歷史長河中的大事大觀,那麼《假如房子會說話》就回到了屋子裡,著眼於微處,對我們吃喝起眠這些細微習慣,展開了聯想。
再舉幾個例子。
回到亨利八世的宮廷,你會發現當時的第一輪“午餐”在上午10點之前,而第一輪晚餐則在下午4點。
而太陽王路易十四的“dinner”一詞,也是指的中午12點鐘的一餐。
之所以在天黑之前吃完飯,是因為蠟燭非常貴,天黑後老百姓是點不起的。而到了17世紀照明普及(從鯨油蠟燭的普及到電燈的發明),“晚飯”才變得越來越“晚”;
“dinner”這個詞,也從幾個世紀前“吃得略晚的早餐”這一含義,變成了“中午或下午的一頓飯”,直到現在才意為名副其實的“晚餐”。
說完了晚餐,咱們現代人最重視的早餐呢。
過去,貴族朋友們認為自己是不需要吃早餐的,因為不需要像農民一樣早起幹活兒啊。(扎心了老鐵)
男士們為了表示對早餐的鄙視,就算早上想喝點粥暖暖胃,都不肯坐下,必須邊走邊喝,
——維多利亞末期的小說中提到“只有無賴才會坐下來喝粥”。
(我端粥的碗微微顫抖)
工業革命後,情況變了。新工具的產生與普及,社會結構也變了,大量的人投入了工業生產,變成了工人。這時候就別矯情了,反正大家都是社畜,早上不吃飽怎麼上班啊?
早餐便從無到有,從簡單到豐盛。
而美食荒漠大英帝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料理:英式早晨全餐“full english breakfast”,其實也就是20世紀後才有的產物。
所以,我們並不是先定下早午晚飯的習慣,然後按照這個時間分配去安排社會生產工作的;而是電燈、工廠、上班這些社會生產中新出現的東西,來為我們制定了這一習慣。
未來,我們的飲食習慣會不會繼續變化?也許只有新的工具才知道。
吃完了,我們來聊聊睡~
剛剛說到,在解決照明問題之前,人們的晚飯是在白天吃的。所以在電燈普及之前,大多數人晚上沒什麼事可以做,就睡得很早。
過去普通人每個晚上的睡眠是分兩段的,中間會有1~2小時醒著,通常人們會起來聊聊天,去廚房摸點兒東西吃什麼的。
而工業革命後,夜晚變的明亮,可以用來正常社交、看書、跳舞了,人們睡覺的點數越來越晚,分兩段的睡眠習慣被打破了,人們才開始睡一整夜的覺。
所以下一次做熬夜冠軍的時候,倒是可以安慰自己,只不過是進入了中世紀的睡眠模式,這樣就不會有什麼負罪感了吧。
晚上睡覺時間的早晚,就決定了晚間社交生活的豐富與否。隨著不同工具的產生,我們度過漫漫長夜的方式也在變化。
首先出場的,是來自18世紀的沙雕:
維多利亞時代的一本書介紹了一個叫做“大笑合唱團”的遊戲。玩法是最靠近火爐的人先說“哈!”,接著他旁邊的人跟著說“哈!”依此類推……竟可以玩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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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20世紀,我們有了廣播。當時BBC節目在夜間播放,於是英國人會呼朋引伴和家人一起收聽。
所以聽廣播和大笑合唱團的相似處,在於其隱含的社交功能。
但是電視機的出現,改變了客廳每天晚上作為社交皇后的地位,人們開始獨立的度過夜晚。
電視這個看似極度現代化的設備,扮演的不過是過去說書人或吟遊詩人的角色。我們坐下來看新聞、聽人唱歌或說故事,其實和中世紀的大廳沒什麼區別。
但是這個過程,我們只要自己和電視就可以完成了,不需要第三方的加入,人們逐漸變得離群索居。
慢慢的,電視也改變了很多人的飲食習慣,用餐地點從餐廳轉移到了客廳。20世紀50年代開始,沙發的扶手的設計嚐嚐會附有塑料托盤,以方便人們放食物或飲料。
一個冷知識:
所有人都在飯堂使用過的這個小餐盤,其實是在上世紀50年代,伴隨著美國電視的普及而發明出來的,它的名字就叫“TV dinner tray”(電視晚餐盤)。
當時作為冷凍食品公司的附送品,打的廣告是,加熱好冷凍食品後可以用它一次性端到電視機旁邊吃邊看,於是一度風靡千家萬戶。
放眼現在,又有多少人每天是對著自己的電腦屏幕才能吃飯呢?(中槍)
所以俗語說得好:“吃飯10分鐘,選片1小時啊。”
正如《認知盈餘》所擺出的論點:工具雖然沒有塑造行為,但工具賦予了我們發生這些行為的可能性。
工具引導、改變著我們的行為,即便是在這生活中最微小的部分——
社會變革,並不總是我們人類能動性和決策能力的直接結果。
有時,文化創新來自於對各種新技術出乎意料的使用方式。
有時,一種新方法的出現,會在我們的“自然工具箱”中造成一種不利條件或缺陷,迫使我們朝著新的方向出發。
產生新的工具以解決某個“問題”,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一種發明。
在一個既定的領域內工作固然重要,但同時也會帶來侷限。而那些迥異學科之間的交叉點,往往會觸發獨特又浪漫的碰撞。
如果我們能就像發現工具在屬性之外給我們帶來的變革一樣,將不同的領域融通,或許就能看到那些界限之外才可被發現的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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