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背後:2019年底發現的三號坑,會是三星堆之謎的終結嗎?

九十年前的1929年春,廣漢一位叫做燕道誠的村民在自家住宅旁掏水溝,意外發現了一坑玉石器,數量多達三四百件,“廣漢玉器”名噪一時。沉寂了三千多年前的三星堆遺址重新出現並引起高度注意,在之後的年代裡陸陸續續經過多次調查和挖掘,終於在

1986年接連發現了三星堆一號坑和二號坑,出土了包括青銅人像、青銅神樹在內的大量珍寶,雄奇瑰麗又神秘莫測的三星堆文化正式浮出歷史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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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一號坑、二號坑

九十年後的2019年冬,在一號坑、二號坑被發現之後的第三十四年,考古人員竟然又在二號坑旁發現了三號坑它的方向和大小都與二號坑一模一樣,被稱為二號坑的“孿生兄弟”。三星堆遺址又一次站在聚光燈下,註定會獲得“豐收”的三號坑令人忍不住地幻想,是不是那些曾經困擾大家數十年的三星堆來歷和性質問題,終於可以獲得解答了?是不是三星堆埋藏坑之謎終於到了揭秘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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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星堆埋藏坑的斷代問題

三星堆出土的青銅頭像、人面像、玉璋、玉戈等器物,要麼為三星堆所獨有,沒法和中原等其他地區的考古材料相比較,要麼所涉及的年代範圍過大,難以作為斷代的依據,目前對三星堆一號坑和二號坑的斷代,主要依靠年代特徵比較明顯的青銅尊、青銅罍等青銅容器。

這些青銅容器製作於哪個歷史時期?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發表的《廣漢三星堆遺址一號祭祀坑發掘簡報》和《廣漢三星堆遺址二號祭祀坑發掘簡報》給出了初步的結論:

一號坑所發掘出的尊的形制、花紋和鑄造工藝與安徽阜南月兒河出土的龍虎紋青銅尊一致,青銅罍的形制、花紋與河北藁城臺西村墓葬出土的銅罍相似,推測一號坑年代相當於殷墟文化第一期;二號坑出土的玉石器形制長大而厚重,青銅頭像種類增多,造型有所變化,顯得更為成熟,而且此坑的青銅容器多飾雙層花紋和三層複合花紋,主體花紋為獸面紋,肩部有牛首、羊首或立鳥,這些特徵與晚商文化特徵相同,

推測二號坑年代相當於殷墟二、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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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青銅罍,圖片拍攝於中國國家博物館

後來的研究者對三星堆這兩個坑中青銅器的年代認知與發掘簡報的結論相差不多。李學勤先生分析了銅器上的獸面紋,認為銅器年代相當於殷墟早、晚期,施勁松先生指出這些器物沒有晚於殷墟二期的,因此坑的時代大致在商代晚期。雖然器物的製作年代和埋藏年代不一定等同,比如宋治民先生從地層等方面分析,認為年代屬西周後期或更晚,但說

學界主流意見是將三星堆埋藏坑納入到商代晚期的時間範圍,大約是沒有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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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尊殘件,三星堆博物館藏

目前還有爭議的方面是,一號坑和二號坑是不是同時埋藏的?這個問題非常難回答。比較有代表性的觀點是,

這兩個坑的主要遺物具有一致性,一號坑早於二號坑,不過時代相距並不太遠。比如1999年出版的《三星堆祭祀坑》修訂了當年發掘簡報中的意見,提出一號坑的埋藏時間應在殷墟一期末至二期之間,二號坑年代應在殷墟二期至三、四期之間。

也有學者認為兩個坑可能是同時埋藏的。施勁松先生提出,一號坑出土的遺物更像是一個宗廟內陳列的器物,或許是宗廟祭祀器物埋藏坑。而二號坑的出土遺物則主要反映了太陽崇拜,可能是神廟中的陳列品。他由此作出了一種新解釋:當時發生了戰亂或其他某種突發事件,導致了宗廟和神廟同時被毀,因此同時形成了兩個埋藏坑。但宗廟陳列物更應是食器或酒器,這些在二號坑中所見更多,僅僅根據金杖等少數器物是無法劃清宗廟和神廟界限的,這個觀點暫存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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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號坑(左)與二號坑(右)

本次發現的三星堆三號坑對埋藏坑的斷代問題能否有所幫助?雖然發掘和整理工作可能還要經過一段漫長的時間才能完全結束並得出結論,但根據目前所獲得的線索也可以作出一些推測。三號坑的方向、大小、出土器物的深度都與二號坑一致,它很顯然是和二號坑同時埋藏的。可以想象,三號坑中出土的器物種類、所包含的年代信息不會和二號坑有太大差異。目前可知的是,在三號坑中已經發現有裝飾獸頭的青銅大口尊,這種形制大約為商代晚期器,此外,三號坑中有很大概率會出現青銅人頭像。

也就是說,三號坑中出土的、能夠作為斷代參考的青銅容器,在器型和紋飾上可能會與二號坑相似,對三星堆埋藏坑的斷代問題幫助不會太大。如果三號坑中出現了像青銅神樹一樣具有“三星堆特色”和強烈神話色彩的器物,這種“僅此一家”的器物偏偏又無助於斷代。通過三號坑的發掘來進一步確定三星堆埋藏坑的年代,恐怕比較困難。

(二)三星堆埋藏坑的性質問題

三星堆一號坑和二號坑出土了大量珍貴器物。這些玉器和青銅器材料極為難得,在當時比較低下的生產水平下,加工亦相當不易,要製作出這麼大數量的成器,需要經過曠日持久的艱苦勞作,投人大量人力、物力資源。然而它們統統被埋藏在地下,埋藏之前甚至經過焚燒燬損,大部分被打壞、燒壞,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我們可以先看看三星堆一、二坑究竟埋藏了一些什麼。總的來看,兩坑的器物有明顯差別。施勁松先生曾經對照比較過一號坑和二號坑的出土遺物,見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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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號坑與二號坑出土遺物對照表

從這個表中可以看出,首先,一號坑和二號坑的坑形有所不同,一號坑帶三條坑道,二號坑沒有,一號坑口大底小,坑口長4.5-4.64米,寬3.3-3.48米,而二號坑坑口長5.2米,寬2.3米。

其次,二號坑出土的器物無論是數量、大小還是質量,都超過了一號坑。二號坑出土有4600枚海貝,一號坑僅出土62枚。二號坑出土了數百件青銅器,包括立人像、人頭像、人面像、尊、罍、神樹、獸面、瑗等等,著名的青銅立人像、青銅神樹都是大型器,青銅神樹的高度接近4米,製作工藝高超的八鳥四牛青銅尊、三鳥三羊青銅尊、“神壇”等等都出自二號坑,光青銅尊的數量就達到9件,而一號坑出土的青銅容器只有龍虎尊、羊尊和缶各一件。一號坑也出土有金杖等重器,但相對而言,它的“分量”遠不如二號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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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二號坑出土青銅立人像

再次,二號坑比一號坑更具有“神話色彩”。在施勁松先生的表中可以看出,青銅人眼造型器物、神樹、神壇、神殿等只發現於二號坑,它們製作精細,充滿想象力,令人目眩神馳。一號坑也出土有一些專有器物,比如龍柱形器、金杖、虎形飾、玉琮等等,但神秘感不如二號坑的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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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二號坑出土“神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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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出土的青銅神樹

此外,還有許多重要差別沒有在表格中反映出來,比如兩個坑的埋藏順序的差別,比如一號坑中填埋了3立方米左右的燒骨碎渣等等。這些差別都在告訴我們,一號坑和二號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坑

根據這種情況,關於三星堆埋藏坑的性質形成了三種觀點:

第一種觀點認為這是規模浩大而隆重的祭祀活動的遺留。在一號坑和二號坑發掘簡報中都將其判定為祭祀坑,這也是學界的主流觀點。至於它的祭祀對象則有五花八門的說法,祭日、祭天、祭地、祭山、祭祖先、祭農神乃至開國祭祀、國破祭祀等等觀點不一而足。也就是說,研究者們普遍認為這些器物與祭祀相關,但在誰在祭、祭祀誰、為什麼祭、怎麼祭等問題上的看法不盡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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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面具,圖片拍攝於中國國家博物館

第二種觀點認為這是墓葬或陪葬坑。持這種觀點的人不算多,因為難以找到明確的證據。陳顯丹先生對這一觀點的反駁相當有力,他指出在兩個坑周圍從來沒有發現墓葬區,一號坑裡的部分粹骨渣經過化驗檢查,沒有發現人骨殘骸之類。因此這種說法暫時可以忽略。

第三種觀點是“不祥之物、神物掩埋坑說”,認為這是焚燬、掩埋失靈神物或不祥寶物。但先秦以前的古代文化中青銅器和玉器向來具有神聖內涵,從未出現將大量青銅器和玉器視為不祥之物的情況。況且一號坑和二號坑有很大可能是在不大長的時期裡分別埋藏的,在短時間裡頻繁地、有意識地、大規模地焚燬無比珍貴的青銅製品與其他財富,這是不大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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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璋與玉戈,圖片拍攝於中國國家博物館

三號坑的發掘能夠為解決三星堆埋藏坑的性質問題提供幫助嗎,會保留著祭祀對象、祭祀目的、祭祀儀式過程等方面的線索嗎?在這一點上,我們不妨保持期待。前文已經談到,三號坑所埋藏的器物很可能與二號坑有共同點,在年代問題上可能難有重要突破,但三號坑顯然也是一個祭祀坑,倘若它在祭祀活動中的功能和二號坑相同的話,似乎沒有必要在二號坑之外再開掘一個並列的新坑,它的埋藏物很可能與二號坑是互補的,能夠深化我們對三星堆祭祀文化的理解。

二號坑已經表現出強烈的太陽崇拜觀念,這一點毋庸置疑。所謂青銅神樹是神話中與太陽有關的神樹扶桑的象徵,而青銅人眼造型、鳥形飾也很可能與太陽崇拜有關,畢竟在上古時期長期流傳著日載於鳥的傳說,鳥崇拜與太陽崇拜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回事,而青銅器主要紋飾獸面紋的“臣字目”實際上可以視為鳥紋的簡化,因此眼與鳥實際上都可以視為太陽崇拜的變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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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二號坑出土的太陽形器

與二號坑不同,三號坑可能承載著不同的祭祀意義——

如果說二號坑以祭日為主題,表現對自然神的崇拜,三號坑會不會以祭祖為主題,表現對祖先神的敬仰?

如果說二號坑以奉獻給神靈的青銅器和玉器為特點,

三號坑會不會主要用以獻牲、獻食?

二號坑中的金器不算突出,沒有能夠與一號坑金杖相“匹敵”的器物,三號坑會不會埋藏著大量金器呢?……

(三)從三星堆到金沙

提起三星堆遺址,就不能不聯想到金沙遺址。金沙遺址與三星堆遺址的距離不到百里,其時代大約從商代晚期延續到春秋時期,主體遺存在西周前後,正好與三星堆文化相承接。而金沙遺址出土的遺物,有相當一部分能同三星堆聯繫起來。比如:

三星堆一、二號坑都出土了大量象牙。在一號坑中,13根象牙主要分佈在坑的中部一線,均經火燒過。二號坑中出土象牙超過60根。金沙遺址同樣發現有數以噸記的象牙,在一處象牙堆積坑中,大量象牙被平行放置於沙土中,最長者達到150釐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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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三星堆遺址考古發掘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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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號坑上層遺物分佈圖

金沙遺址出土了有魚、鳥、箭圖案的金射魚紋帶,其圖案和三星堆一號坑金杖非常相似。有研究者將這種圖案解讀為不同部落的聯盟,不過它也可能只是某個部落的特有神秘符號。總之,這種圖案應該具有作為族群標識或敬天崇神的意義,它意味著金沙多多少少繼承了三星堆的文化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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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一號坑出土金杖的紋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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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遺址出土的金射魚紋帶

與三星堆二號坑相同,金沙遺址也表現出強烈的太陽崇拜傾向,著名的太陽神鳥金箔是金沙遺址的“形象代言人”。 此外,金沙遺址出土了編髮、戴冠、雙手呈握物狀的青銅立人像,這種人物造型很容易令人想起三星堆立人像。三星堆遺址的戚形方孔璧、眼睛形器、銅鳥、玉斧形器、玉璧形器、玉戈、玉鑿等等也能在金沙遺址見到,這些器物不論是造型風格還是圖案紋樣,兩處遺址都大體相同,可見

金沙遺址與三星堆有著較為密切的淵源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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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遺址出土的銅立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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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神鳥金箔

如今三星堆三號坑的發掘,很可能會進一步加強學界對三星堆與金沙之間關係的認知

通常認為,金沙遺址是三星堆遺址衰落之後在成都平原興起的又一箇中心遺址,是權力中心的一次大轉移。這種轉移似乎有一些“脫節”或“突變”之處,表現為金沙遺址在文化因子上不同於三星堆遺址的方方面面。比如金沙遺址出土了眾多的跪坐人像、石虎、石蛇等圓雕石像,而目前在三星堆一號坑和二號坑還沒有發現石像,實際上二號坑的石器數量和種類比一號坑還減少了。另外,金沙遺址的金器數量比較大,形制多種多樣,工藝精美。在三星堆一號坑中也出土有金箔模壓的、長達11.7釐米的虎形飾,但在三星堆二號坑中,除了金面罩以外,金器反而並不突出。三星堆三號坑中會發現石器和金器遺存,彌補三星堆遺址和金沙遺址的缺環嗎?三號坑能在更大程度上確證金沙對三星堆文化傳統的繼承關係嗎?很有可能,讓我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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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地一號坑中出土的虎形飾

(四)結語

三星堆一號坑和二號坑的發掘簡報和正式報告都已出版二三十年,在長期的討論中,學術界對於這兩個坑的年代、性質以及所反映的文化面貌等提出了各種各樣的看法,涉及到三星堆文化的方方面面。這些認識豐富了我們對三星堆文化的理解,也常常面對材料不足、自說自話的尷尬。

在這種情況下,三星堆三號坑的發現為三星堆文化研究注入了新的動力。首先,作為一個未被盜擾的重要埋藏坑,三號坑中必然出土大量具有重要歷史意義的文物,能夠豐富三星堆文化資料庫,為進一步研究提供更多支持;第二,三號坑與二號坑的“孿生”關係,這種關係不但意味著相似,也可能意味著互補。三號坑中可能出現過去在一號坑、二號坑從未發現過的器物,幫助判斷三星堆三個埋藏坑的性質,加深我們對這一重要古蜀文明的瞭解;其次,三號坑可能出土一些與金沙遺址相關的器物,啟發人們在更深的程度上理解三星堆向金沙的文化轉移

也許靠三號坑還不能徹底、全面地解開三星堆之謎,但它能一定能促使人們更接近三星堆文化的歷史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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