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集延串起的記憶

又一個安江買裡。看來,這個地名並非個例。

5月初,我在吐魯番聽聞當地有個安江買裡村;想起兩年前,在喀什地區葉城縣採訪,那裡有個安江買里社區。

“安江”即今烏茲別克斯坦安集延市的變音,“買裡”在維吾爾語中是“村、小聚落”之意,在南疆從安集延遷徙而來的人的聚居區被稱為“安江買裡”。

兩地都叫“安江”,這種巧合令我好奇,引發探尋的衝動。一查竟發現,喀什地區伽師縣有安江買裡村和安江艾日克村(“艾日克”即維吾爾語“渠”),和田地區有個安江巴格村(“巴格”維吾爾語意為“花園”),鄯善縣的科克亞古堡,當地人稱其“安集延城”,而喀什市著名的“香港巴扎”,本名叫安江巴扎。

這一個個稱作安江的地方,大都聚居著烏孜別克族人,記者探訪安江的過程,也串起了許多關於

安集延的記憶。


安集延串起的記憶

烏孜別克族民居。

“安集延”探源

安集延,英文為Andijan,古稱安都康,位於今烏茲別克斯坦費爾幹納盆地東南部。安集延坐落在古河道沉積層上,堪稱中亞富庶之地。它很早就成為著名的貿易集散地,公元9世紀時已馳名中亞,在古絲綢之路上曾風光一時。 在中國明代,安集延是新疆通往撒馬爾罕(今烏茲別克斯坦第二大城市)的重要中轉站。這裡也是帖木兒大帝的孫子巴布爾的出生地。巴布爾20歲時,離開安集延南下阿富汗,並從那裡發跡,建立了莫臥兒王朝(1526年~1857年)。

這個中亞的大巴扎,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成為東西方交流的主要樞紐。當時,新疆人將來自中亞的商人,統稱為“安集延人”。在那一時期,萌生了一場新疆考古熱潮,斯坦因、斯文﹒赫定、勒柯克、伯希和等人從歐洲進入新疆時,有條清晰的路徑:經莫斯科、安集延、奧什(今烏茲別克斯坦境內),再到喀什噶爾。斯坦因在新疆攫取的海量文物,也是先由馬匹馱運到安集延,再裝上火車,一路直達歐洲。

當時,安集延是中亞大鐵路的最東端終點站。這也意味著,想進入新疆的人們,在此要換乘交通工具,需騎馬翻越帕米爾高原。

第一任英國駐喀什噶爾總領事馬繼業的夫人凱瑟琳﹒馬嘎特尼,在她的《外交官夫人回憶錄》中記述,“我可從來沒有乘坐過與這一趟由撒馬爾罕到安集延的列車同樣的列車,這趟旅行可是有意思極了。機車想什麼時候出故障,故障就來了,列車也就停下來。旅客們從車廂跳了下去,採摘野花,在田野裡漫步;機車一聲尖叫,由鐵路鋼軌做成的鐘一響,我們又都磕磕碰碰地奔回各自車廂。”

安集延是凱瑟琳進入新疆的重要中轉點,乘郵車到奧什,她要自己騎馬,經受高原反應的折磨,顛簸近10天才能到達喀什噶爾,來到其尼瓦克———她美麗的中國花園中。自此,她在喀什噶爾生活了17年,養育了3個孩子。在這些生活片段中,由撒馬爾罕到安集延的列車之旅成為她心中深刻的記憶。


安集延串起的記憶


久遠歲月中,每個安集延人似乎都善於經商,他們的步履隨著商隊一路東行,來到了新疆。由此,新疆各族人民泛稱其“安集延人”。這個名稱沿用到民國時期。據《烏孜別克族簡史(修訂本)》介紹,1934年,盛世才政府召開了“新疆第二次民眾大會”,確定了安集延人的正式族名為“烏孜別克”。目前,烏孜別克族主要分佈在烏魯木齊、伊寧、木壘、奇台、塔城和喀什、和田等地。

我認識一位居住在葉城縣年過八旬的烏孜別克族老人努爾敦﹒阿爾圖克,他說:“巴紮在哪裡,我們就趕到哪裡。”老人說他的故鄉在現烏茲別克斯坦的安集延,3歲時隨追趕巴扎的父母來到新疆。像努爾敦﹒阿爾圖克老人的父輩一樣,幾個世紀來,安集延人的足跡遍佈新疆,漸漸融入了新疆多民族的大家庭。新疆多元化的日常生活中,也留下了他們的印記。

在南疆巴紮上,偶爾會見到一種“缸子抓飯”,有點似“缸子肉”的做法。一溜子白瓷缸子碼放在爐子上,缸子裡有羊肉、胡蘿蔔、洋蔥等做抓飯的原料,加入少量水,一直在爐火上慢慢熬著。待客人坐下,點單時才添入大米,一盞茶的功夫,噴香的抓飯就連缸子端到食客跟前了。

這種簡捷的抓飯做法,也許正是跟安集延人追逐巴扎的生活方式相關。條件艱苦的途中,他們身上揹著食材,隨地生火,頃刻抓飯便烹製而成。而一缸子的量,恰恰符合他們生活節儉不浪費的原則。

除了美食,安集延的影響還滲透到服飾中。和田地區和田縣,有個叫安江墩的小村,那裡出產的黑白艾德萊斯綢久負盛名。這種黑白明暗對比的艾德萊斯,在民間被稱為“安集延艾德萊斯”。這種艾德萊斯綢色調雅緻,如那星空般明淨,受到了中老年婦女的青睞。

由於和田也是古絲路上的重鎮,歷史上從安集延來此經商者眾多。當地傳說,那明麗的黑白圖案,是安集延人帶來的。歷史上,安集延的養蠶業興盛,出產各種美麗的絲綢。這種黑白圖案傳入和田後,再由當地人做了略微改進,便成了安集延艾德萊斯。至今,和田還有不少人在自己名字後邊綴以“安江”,表明祖輩是由安集延來的。

安集延串起的記憶


在南疆和東疆,不少地方的巴扎都叫“安江巴扎”。喀什的“香港巴扎”久負盛名,鮮有人知道它的本名———安江巴扎。其位於艾提尕爾清真寺旁邊的安江熱斯特路上,入口正對著艾提尕爾廣場。據當地人介紹,建國前這裡曾是最繁華的商業大街,名為“北大街”,老百姓習慣稱“安江市場”。

據考證,這個巴扎形成於清朝,當時中亞安集延的許多商人,越過帕米爾高原來到喀什,集中在這一帶經商,逐步形成了繁華的集市。現如今,因其繁華、商品豐富,人們風趣地稱其“香港巴扎”。


安集延串起的記憶

如今,烏孜別克族還保留著許多傳統風俗。葉城縣的努爾敦老人家中,客廳很別緻,窗臺上擺了一溜兒搪瓷花盤子,沙發正對著的牆上全部覆蓋著木雕,上面開著小窗和門扉,還鑲嵌著鏡子,如同濃縮了一個宮殿的側影,顯得富麗堂皇。大炕的格蘭姆(地毯)一側擺著女主人的刺繡枕頭,上面的花卉嬌豔欲滴,空氣中似乎也飄散著花香。

偏屋,一面牆上有兩個短木架子,上面放置著精美的陶瓷碗碟。另一面牆被紗幔遮蔽,正當我細細打量時,從紗幔後的“牆裡”竟走出一個人。看我有點受驚,她微笑地做起自我介紹。她叫阿伊西努爾,是老人最小的兒媳。她從“牆裡”出來的那個地方叫“美熱普”,指在臥室牆內鑿出的凹洞,裡面放置著一摞子被褥。“美熱普”是烏孜別克族特有的家居佈局。

努爾敦老人介紹,各家會量力而行,按生活條件和主人喜好來置辦家中的陳設。有錢人大可以擺放金盤銀碗,昭示富足;普通百姓家擺鐵盤瓷碗,也不顯寒酸。請客時,可以取下使用,客人亦能感受到主人那份濃情,之後碗碟再放上木架作觀賞之用。

“請客時,我們還有個禮行。如果宴會上有剩飯,到席的婦女們一定要按人數分配好,再端回各家(男人則絕對不可)。如果哪個女人不願意帶走剩飯,則表示對主人不敬。”

老人說,烏孜別克族生性快樂,喜歡歌唱舞蹈。女子出嫁時,孃家人要唱“禮幹”,即送新娘歌,歌詞是一首美麗的詩,內容有到了新家的各種禮儀,如何管理一個家的各種方式。

“新娘的亞利亞爾(親人)唱得很美,也很有意義,唱得新娘熱淚盈眶。如今,葉城的烏孜別克族中已沒有人會唱了,它(禮幹)有可能就這樣失傳了。”老人自語著,接著頓了一頓,似在回味曾經生活的過往。


安集延串起的記憶


安集延,一個小小的地名,我們不難循跡其歷史發展的脈絡。安集延人,曾把“追著巴扎走”當做是一種宿命。是他們,讓陌生城市間的溝通加深了;也是他們,讓各地百姓的生活豐富起來。當努爾敦老人遙望遠方,眼睛裡總有亮光在閃爍。20年前,他曾去過安集延一次,探望留在那裡的哥哥,第二年哥哥去世了。哥哥一走,他感覺那遙遠的故鄉變得模糊,追趕巴扎的生活成了最老的記憶,而新疆已經成為他真正的溫暖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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