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男女之間的情感芥蒂，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變得如同一陣煙霧一樣迷離。
我是一團空氣，虛無縹緲的空氣，人們看不見摸不著我，可是卻離不開我。如同愛情，看不著摸不著，卻被許多年輕人當做養份一樣活著。
我遇到這個小腹微微隆起的姑娘已經很多次，她總是做最早的那班地鐵上來，總是帶著一個白色的鴨舌帽，巨大的口罩，遮住她的臉龐，只留下小鹿一般的眼睛東張西望，左胳膊上掛著黑色帶字母的帆布包，左手抓著扶杆，右手總是輕輕的撫摸著自己的小腹。
偶爾會將口罩掛在下巴上，露出那張蒼白的臉，因為膚色的緣故，所以雀斑在她臉上顯得尤為突出，不知是不是懷孕激素的問題。
02
這是一個稀鬆平常的週一，上班族又開始週而復始的奔波，地鐵上來來往往的人，變得更加密集，身上或多或少帶著些不一樣的氣息，於是在週一的早晨，豆漿油條加包子的味道，混合著各種各樣女生洗髮水的香氣，加上都市麗人們噴香的香水，只讓人忍不住打噴嚏。
我遊離到姑娘身邊，她的頭髮是淡淡的香氣，她依舊帶著口罩，偷偷的瞥了一眼她的手機，屏保是她和一個男子的合照。然後微信噼裡啪啦的聲音開始響起，我沒有繼續在車廂裡走動，只悄悄的待在她的帽子上，趴在她小巧的耳朵後，偷偷張望著那屏幕。
一個備註老公的人，想來就是那屏保上的男子。
男子發來信息：“對不起，我還是沒能離婚，你還是把孩子打掉吧，是我對不起你。”
姑娘好像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手機屏幕上突然出現了幾滴水珠，原來她哭了。
03
姑娘在下一站匆匆忙忙下了地鐵，她隨身帶著的袋子卻沒有被拿走。
原來是快餐店的工作服。
又過了幾天，我沒有再在地鐵上見過她，等再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和朋友打電話：“我不再去快餐店打工了，每天聞到油腥味只犯惡心，一噁心就想起那個人來。”
不知她的朋友說了些什麼，她只是斬釘截鐵的對著話筒，也許是對著自己的內心和腹中的孩子說：“我要生下他，我一個人養，老家我就不回了，沒臉再回去。”
電話發出嘟嘟嘟的掛斷聲，姑娘靠在扶杆上，她臉上的雀斑似乎印記又多了些。
寬鬆的衣服，依舊能看出微微隆起的小腹，她自言自語，右手撫著肚子說道：“寶寶，既然你選擇來了我身邊，我就會對你負起責任。”
我搖搖頭，又隨著氣流去了別的車廂。
04
再見到她的時候又是幾天之後了，不同的是，這一天她身邊陪著一個垂垂老矣的婦人，那婦人的眼睛和她生的一樣明亮，如同森林裡迷路了的小鹿。她的手皺紋粗糙，卻還是緊緊的抓著那姑娘的手。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倔？你生了孩子，誰照顧你，誰養活你和孩子，你不能想起一出是一出，你知道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會有多辛苦嗎？”
那婦人說的急切了些，卻不小心將唾沫星子噴到了一旁的中年大叔，那中年大叔瞥了她們一眼，沒說話。
姑娘說道：“媽，你還不是一個人把我養大的嗎？”
那婦人愣了愣，眼睛泛紅：“就是因為我知道一個女人把一個孩子拉扯大有多不容易，我才不讓你生下來。他託生到你肚子裡，生下來你能給他好的生活嗎？”
姑娘沒有說話。
那婦人也不再說話。
05
大概一個多月沒見，她的小腹越發隆起，身上的著裝變成了寬鬆的孕婦裙，那位老婦人手裡掂著一罐孕婦奶粉和從婦幼醫院拿出來的病歷本，正好能從透明的袋子中看見。
那姑娘的臉龐越發溫柔，地鐵穿梭而過，外頭的廣告燈牌上五顏六色的燈，在她的臉上，變幻出不一樣的色彩。
那姑娘對著她母親的耳朵說：“媽媽，謝謝你。”
手機這是響起，裡面是一個溫文爾雅的男生才有的聲音，不知為何此時我卻將那聲音歸結到早先在她手機屏幕上看到的男人。
那男人開口：“你辭職了，我去你上班的地方，每天都去，再也沒看到過你，微信你把我拉黑了是嗎？孩子呢？”
姑娘沉下聲音：“我決定要生下他。月份大了，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我不會再去那裡上班了。也不要找我了。”
那男人頓了頓：“我們見一面吧。”
姑娘的臉色有些惆悵卻還是點了點頭，並且對著手機另一端的人說道：“好，那就在青年路見吧。明天下午，我在B出口等你。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那男人的聲音聽不出悲喜，只是停不住的說：“好，好，好。”
姑娘的母親，抬頭看了看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女兒，欲言又止。只是手指更加緊緊的攥著那透明的塑料袋。
車上有人給她讓了座，畢竟被人群擋著，沒有人會以為這個四肢纖細的少女是個懷著孕的媽媽。
姑娘看了看母親，只是手牽著母親的手說道：“別擔心，就是見最後一次。”
母親又垂下頭，繼而抬起頭看著她：“別再聯繫了。”
姑娘：“恩。”
姑娘垂下頭，看不清楚表情，她的手指開始扣手機殼上的亮鑽。手機屏保已經換成了常見的卡通壁紙。
沒人看得見她的表情，只有壁紙上的湯姆貓知道她的表情是悲是喜。
06
第二天，姑娘在下午兩點上了這趟地鐵。
她精細描繪好了眉毛，雀斑被粉底液遮住，眼線勾勒的恰到好處，眼影和腮紅，讓她看起來氣色不錯。鼻影和高光的點綴，讓她的五官很立體。如果忽略她隆起的肚子，也許會有人和她搭訕。
這班地鐵鬼使人差的人很少，姑娘坐在椅子上，看著對面昏暗的玻璃上折射出來的自己，又從包裡拿出鏡子，用口紅描繪了一遍嘴唇。
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我躲在她的耳朵後面，只等著一會兒和她一起，偷窺著她和那男人的秘密。
機械女音的播報聲開始響起，到了青年路那站，姑娘起身下車，我便也悄悄的待在她的髮梢間，是最尋常的一絲空氣。
那個男人早早的就到了，他的雙手搓著，有些無措，看到姑娘的身影，他笑了一下又瞬間變成面無表情。
“孩子還好吧？你知道做個未婚媽媽很辛苦的。”那個男人的聲音響起。
姑娘說：“我知道辛苦。不少人都勸過我了。”
男人想拉她的手，姑娘不著痕跡的躲開。
男人說：“一會兒給你的支付寶轉些錢過去，以後當個陌生人也沒事，就當我盡點心意。”
07
支付寶的提示，男人轉來了一筆錢。
姑娘：“這是你該我的，我也不會還，你選擇對你的家庭負責，我選擇對我的孩子負責。”
男人撓了撓後腦勺，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是我對不住你。以後每個月我都會給你轉錢。希望孩子能好好成長。”
姑娘沒有吭聲，可是還是不爭氣的掉了眼淚，男人有些無措。
我卻從隻言片語中知道了姑娘和男人的相識經過。
金融區的快餐店，兼職打工的女大學生，遇到了風度翩翩的中年大叔，也許女大學生身上有著年輕的朝氣和活力，也許中年大叔身上有些令人著迷的閱歷和談吐。
一拍即合的戀情，中年人隱瞞已婚的事實，和年輕的姑娘談起戀愛，北京城裡的一切，自己待了十幾年的城市，因為這偷偷摸摸的戀愛，而變得更加富有生機。
年輕的姑娘，奮不顧身的高考考來了心心念唸的城市，因為她自以為是的戀愛，吃過了家鄉小城裡從未見過的米其林，穿上了只有在時尚雜誌裡才有的品牌衣服，整個人煥發出的生機，背後卻是腐臭的慾望和情慾。
男人的妻子在上海外派，是常見的高知女性，擁有不凡的談吐，高雅的氣質，因為保養得當，看不出三十多歲的年紀。
男人的妻子卻在此刻從另外一端過來，中年男人甚至有些慌亂，只是讓姑娘快些離開。
08
妻子只是伸出手來握了握姑娘的手：“我聽他說過你。”
姑娘有些無措，臉上的溫度陡然升高。
妻子笑笑：“我不會和他離婚。或者說不會因為這個和他離婚。”
姑娘愣了愣卻沒有說話。
比起眼前這個保養得當的女人，姑娘顯得太過青澀，如果說姑娘是一朵出水芙蓉，那這個女人便是一朵嬌豔欲滴的牡丹花。
得體的妝容，並不和網紅一樣，白皙的皮膚看不見毛孔，身上的衣服溫柔大方，絕對不是任何搭配博主的copy風格。
有這樣的妻子，為什麼還會出軌呢？姑娘這樣想。
直到看見不遠處蹦蹦跳跳的小孩，妻子轉身前衝著姑娘：“你擁有的年輕和青澀，我從前也有，甚至你肚子裡有的，我從前也有。我不會因為這個去暴力傷害你，更不會因為這個去謾罵你，你只是個小姑娘，我希望你想清楚一些事情。我丈夫該給你的東西或者錢，我都不會干涉。換句話來說，他是一個渣男。但他也是一個丈夫和父親或者在你的生活裡，扮演男朋友的角色。今天來，就是告訴你，事情我都知道，體面的成年人不希望撕的雞飛狗跳，也不想鬧得人仰馬翻。我只想告訴你，小姑娘，我也許有一天會和他離婚，但絕對不會在此時和他離婚。給你錢，是我最後給你的尊重，不和你鬧和你吵，是我的教養。也是留給你我的體面。”
妻子牽起不遠處的孩子的手離開，男人又開始搓了搓手。
衝著姑娘說道：“我不知道她要來。我不知道的。”
姑娘卻看著妻子的背影，心底裡只承認，自己失敗的一敗塗地。
姑娘看著男人：“有因必有果。我以為能從你身上找到我從小缺失的東西，看來也是枉然罷了。”
姑娘沒有意氣用事的不接受男人的錢，因為她快要生產，她需要用錢，看著她母親微薄的存款，不足以支持自己的孕產和以後的開銷。
男人想要問剛才姑娘的話是什麼意思，姑娘卻已經坐上了扶梯，又準備踏上另一班地鐵。
09
姑娘的母親就在那裡等她，她眼圈一紅：“媽，你怎麼來了。”
她媽媽頹然地笑笑：“媽媽擔心你，所以就來了。”
姑娘牽起媽媽的手走向了站臺。
母親說道：“你有沒有恨過媽媽，自己將你一個人帶大？”
姑娘：“以前恨過，現在不恨了。”
10
大概二十多年前，姑娘的母親還是姑娘，婦人還是年輕的女孩。
在火車站臺前，一個男人對著她說道：“打掉孩子吧，我不會回來了。”
如果說時間是一個輪迴，未婚的媽媽生下的孩子又成了未婚的媽媽，佛說時間不過一輪迴。
竟然不知道二十年前的決定是對是錯，更加不知道二十年後的決定是對是錯。
前幾天，姑娘去醫院產檢，從B超室出來，依稀聽見兩個醫生對話：“最近這段時間，懷女孩兒的好像比較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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