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自然的角力場


人與自然的角力場

2016-2017年,在西伯利亞堪察加半島。

“在西伯利亞冬天的寒冷中,我在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城邊,拍攝了被困在冰層中的船,它似乎在等待什麼,但那又能等來什麼呢?”——Francesca Piqueras

人與自然的角力場

文/王巖 攝影/Francesca Piqueras


13歲那年,Francesca擁有自己人生的第一架相機,她拿著它在街頭遊蕩,通過鏡頭打量這個世界。她與父母生活在一座由喬治·埃菲爾設計、他的學生建造的鐵藝別墅中。父母是藝術家,總帶著她在世界各地跑來跑去,每年,他們都會到西班牙的Cadaqués小鎮上待三個月,馬塞爾·杜尚、曼·雷和薩爾瓦多·達利都與她父母交往甚密。

在藝術家們觥籌交錯指點江山時,Francesca在一邊靜靜地觀察,認真地思考,孤獨地成長著。雖然學的是藝術與電影史,但她最感興趣的還是攝影。“攝影的孤獨和自由讓我受益匪淺,這是一種視覺上的、無聲的寫作,每張照片都在講述一個故事。”

2007年,Francesca的作品首次發佈,驚豔了攝影界。十幾年來,她執著地忠於人與自然彼此角力這一主題,她的作品大多是人類廢棄的場景及自然界如何奪回那些原本被人類霸佔的空間。這些場景常常富有戲劇性、充滿悲劇感,同時又是美的。“我發現工業建築其實具有很強的美感,能表達一種強烈的情感,用它們斑駁的痕跡講述自己的故事。”

2000年,為強調當今人類在地質和生態中的核心作用,諾貝爾化學獎得主保羅·克魯岑提出了“人類世”概念。克魯岑指出:自18世紀英國工業革命開始,人與自然的相互作用加劇,人類成為影響環境演化的重要力量。

Francesca將“人類世”概念重新詮釋為“人類場景”。在照片中,她只負責展示,從不評判。廢棄的船隻,遺棄的古堡,破壞嚴重的採石場,怒吼奔湧的堤壩……無聲的傾訴振聾發聵。在人類社會進步的暗影中,大自然的傷口被她赤裸裸地展示出來。在粗暴的原始傷痕和人類之間,她無聲地掌控著這些難以置信的痕跡和場景,有力地將考古學內容展現成當代美學。

Francesca拍攝了眾多擱淺在海洋或河流中的“科技化石”。泰晤士河口廢棄的芒塞爾堡、西伯利亞冰川裡鏽跡斑斑的舊船、孟加拉的拆船廠……這些被拋棄的殘骸不僅被鐵鏽腐蝕,更被光陰所吞噬。人類的忽視慢慢地將它們變成一座座雕塑,帶領它們走向毀滅。沒有考古學家會檢查這些“屍體”,它們屬於人類鋼鐵和混凝土時代的禮物。

人與自然的角力場

2016-2017年,在佛得角海域的沉船殘骸。

“在佛得角的大海里,沉船殘骸在大海、鐵鏽和時間的侵蝕下,變成一座雕塑。”——Francesca Piqueras

她敏感的鏡頭持續質疑著建造與衰敗,創造與崩潰之間的角力。在這場人類與自然的競爭中,沒有勝利者。

“在我看來,這些廢棄的建築在美學意義上達到了頂點。當自然重新獲得掌控權時,光陰、鐵鏽、腐爛重新塑造了他們,並詩意地重寫了歷史。”Francesca說。

近幾年,她把鏡頭對準了那些對地球造成的不可挽回破壞的人類活動。出產大理石的意大利卡拉拉山脈被一點點地挖空,山體佈滿如同肢解般的傷痕;

人與自然的角力場

2018年,意大利卡拉拉山。

“因為盛產大理石,意大利40公里長的卡拉拉山脈的石頭被一點點挖走,打造成人類的藝術品。”

——Francesca Piqueras

被小浪底水庫勒殺的黃河,以泥濘的噴流和狂暴的沸騰展示它們為自由的最後一搏。一側是自然界的開放性傷口,另一側是自然界湧出的鮮血和憤怒。

人與自然的角力場

2018年,中國小浪底水電站。

“這是一幕無比壯觀的瀑布,正是我追求的戲劇性,它有力地呼應了我在卡拉拉採石場拍攝的系列作品,體現人類與自然間相互影響。”

——Francesca Piqueras

在矛盾的動態中,岩石和奔流一起咆哮,激盪著無法抗拒的回聲………她把這組照片稱為“ Movimento”。永恆的、無常的狀態,藝術家試圖緊緊地抓住這種悲劇的美學力量。

選擇意大利和中國純屬偶然,Francesca本來在卡拉拉辦展,這是她童年生活過的地方,盛產米開朗基羅最愛的白色大理石。曾幾何時,羅馬奴隸手持鎬和楔子在這裡開採,建造了萬神廟和圖拉真宏偉、精美的石柱。兩千多年的持續掠奪已使山體破碎不堪。朋友問她,為什麼不創作一組有關卡拉拉的作品呢?

“是啊?為什麼不呢?”Francesca腦海裡立即蹦出了“岩石與河流”這個對比主題,她想到了中國的黃河。諮詢完北京的朋友後,2018年夏,她來到了小浪底,然後,從早到晚在水壩旁打轉的她,終於抓到了夢想的鏡頭。

Francesca總是知道如何捕捉平衡與動盪,有序與無序間的微妙博弈。她用鏡頭賦予被拍攝對象無限張力:一方面,是人類巨大的創造力,另一方面,是自然界不可遏制的力量。她創造了一個既客觀又充滿激情的維度,定義了一個超越時間的空間,雙方糾纏著朝著混亂加速前進,卻不可避免地進入一個不變的循環。

在數百年“人類世”進程中,人類與自然已經角力了幾個世紀。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它們互相面對,彼此爭鬥,同生共存卻又互相傷害。在貪婪和無畏的催動下,人與自然之間的爭鬥將永遠存在,繼續不斷摧毀、重建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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