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豬佬的快意人生

 我們這一帶管殺豬的叫殺豬佬。為何叫殺豬佬,誰也沒考證過,也沒史可料查。

  殺豬佬這名字親切,不像叫殺豬的,或叫屠夫,顯得粗俗。淮陰侯韓信羞與樊噲為伍,就因為樊噲是個屠夫。樊噲不僅殺豬也宰狗,亦是個雙手沾滿鮮血的主兒。殺豬佬這名字叫起來好聽,不僅上口,而且入耳,總給人一種飄然江湖的俠義之感。


殺豬佬的快意人生


  殺豬佬有專職和兼職之分。專職的是以此為業,連宰帶賣,就像《水滸》中鎮關西那主兒。兼職的平日務農,一有活計,便操刀上陣。殺豬佬的概念有時相對寬泛,不僅指屠夫,亦指賣肉的。不過指屠夫的成分居多。

  殺豬佬一般兩人結伴,他們的家當是一套刀具和一個湯盆。這湯盆很大很深,比澡盆大許多,尤其是湯盆的木幫很高,達到成人小腿的高度。就這湯盆,能裝四五擔的水。這套家當,他們有時挑著,也有用小車推的。這根據目的地的遠近,和各人的喜好。殺豬佬走在村道上,便隨口哼起無腔的小曲。這些殺豬佬的性情都很豪邁,這跟職業有關。再者,他們常年走村串鄉,見多識廣。我認識的幾個殺豬佬,都能喝一市斤的苞米酒,能口無遮攔,旁若無人地說些大葷大素的笑話。


殺豬佬的快意人生


  來到主家,殺豬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要把豬“請”出來。這豬好像通人性,一見到殺豬佬,就像見到了殺神,它也預感到自己的末日來臨了。此時的豬,像是一隻無頭蒼蠅,在圈欄裡亂跑亂竄亂叫。它採用迂迴戰術,讓人難以得手。既便抓住了,它也死活賴著。只見幾個大漢,有的拽耳,有的拽尾,有的抱腰。此時的豬,又採用前撐後蹬的戰術,四腳跟生根似的,與人僵持著。此時的豬,都放聲嚎叫著,死抽活喊一樣。“豬之將死,其鳴也哀”。此刻的豬叫,聲音雖高,卻節奏紊亂,其中交織著許多的恐懼、抗爭、悽慘、無奈與絕望。

  一旦把豬“請”出後,將其放倒在長凳上。這時還得用繩索捆住它的四腳,以防對抗和掙扎。豬捆好後,前後還需用人摁著。這時,殺豬佬從容地取出他們的長刀。這刀似匕首,有一尺來長。真是油光鋥亮,鋒利無比。看準時機,他們對準豬的脖子,奮力一刺,直達心臟。待刀抽出,那滾燙的豬血,冒著熱氣,翻著泡沫,跟噴泉一樣往外直湧。頃刻間,這隻豬掃幾下腿,無力地哼幾聲,算是最後的掙扎。


殺豬佬的快意人生


  在豬脖子的下方,都設有一個臉盆,用來接豬血。這盆裡,事先要放點鹽水,再淋幾滴菜油。待豬血往下噴落的時候,還得用根小棍不停地摟動,使之攪拌均勻。待豬血凝固,涼後,便分切成巴掌大的小塊,吃時再切成蠶豆大小。用豬血來炒菜,燒湯,或是汪豆腐,很好吃。也有的人乾脆就鹽水一煮,用來佐酒。這鹽水豬血,燻燒攤上有得賣,好酒的人,花個小錢,就可買一袋,能痛快地過個饞癮。

  待豬斷了氣,此時的任務是給豬吹氣。吹氣的目的是讓豬膨脹起來,尤其讓豬的腹部、肘部等起縐的地方膨脹起來。這樣好退毛,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殺豬佬先後要從豬四腳的上方,劃個小口,插入鐵釺。鐵釺只在皮下肉上穿插,攪動。接著插入吹管,吹氣。這吹氣是項頗具內功的力氣活。肺活量要大,底氣要足。只見殺豬佬凝足了勁,使勁地吹。一下,兩下,三下……慢慢地豬膨脹起來了。看看殺豬佬的腮幫,是極限地鼓起,就像兩隻氣球。這時他們是用盡了平生的力氣,簡直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他們不僅滿臉漲得通紅,連太陽穴及脖子上的血管,都一根根地暴凸起來。豆大的汗珠,不住從他們的額頭往下滾落,跟下雨似的。


殺豬佬的快意人生


待吹足了氣,再用繩子扎牢,封住氣孔。這時,這豬也該痛痛快快洗個澡了。“死豬不怕開水燙”,這話千真萬確。燙豬用的水都是滾開的,這在於它的皮厚,燙不爛。再者,水不燙,豬毛難刮,刮不盡。待豬上上下下燙個遍,殺豬佬操起弧形的刮刀,隨豬的形體變化,麻利地退毛。他們的節奏很快,幅度很大,整個動作既飄又有力,很是瀟灑。頃刻間,豬毛及其經年的泥垢,刷刷地往下滾落,跟木匠刨出的刨花一樣。一會功夫,該豬便清清爽爽,白白淨淨地展現在人的面前。

  刮淨了豬毛,接著便是開膛。膛一開,殺豬佬隨手割塊緊靠肋條的豬油,朝嘴裡一送,嚼都不嚼,往肚裡直拖,囫圇吞棗一樣。這塊豬油俗稱為“板油,”跟板結的棉絮一樣。據講,此油大補,所有的殺豬佬都這麼做。其實過去人們肚裡油水少,嘴裡寡淡,這油起油油嘴,肥肥腸,過過癮的作用。

開完膛,殺豬佬按規矩將豬大卸八塊,卸完,他們的整個工作也結束了。這時主家早已備好了菜餚,燙了一壺酒,算是犒勞。殺豬佬對菜餚一般不太講究,通常也就四菜一湯:紅燒肉、炒豬肝、青蒜涼拌百葉、油炸花生米,再來一個湯。

就肉來說,一定要大塊,管它是東坡肉還是“西坡肉”,只要痛快過癮就行;論豬肝,要炒,也要紅,還要大塊,跟過年的雲片糕一樣,有一指厚;青蒜涼拌百葉,要堆得高高的,尖尖的,麻油還要足;花生米一定要炸得又酥又脆又香;一湯也就不考究了,隨便是雞毛菜蛋湯,還是西紅柿蛋湯,都行。這都是簡單快捷的菜餚,不然跟殺豬佬的職業也不相稱。


殺豬佬的快意人生


對待主家的邀請,殺豬佬毫不謙讓,朝酒桌一坐,便大碗喝著酒,大塊吃著肉,頗有梁山好漢的遺風。待得酒足菜飽,還要來一大碗的陽春麵。至於殺豬佬的報酬是什麼,往常是一副大腸與一刀足有四斤重的前夾肉。隨著物價的上揚,他們的報酬,也就水漲船高,後來發展到外帶一隻豬頭還要搭個尾巴。取其有頭有尾,吉利。

  若在臘月,臨近年關,殺豬佬的生意特別紅火。一日之內,有好幾家約請。他們要連軸轉,跟歌星趕場子一樣。待他們結束了全天的工作,通常已是午夜時分。他們帶著十分的酒意,拖著疲憊的身軀,搖搖晃晃,跌跌沖沖,走在迴歸的村道上。此刻,他們本能地又唱起無腔的小曲,這歌聲也帶著沖沖的酒意和濃濃的睡意。漸漸地,他們的身影連同歌聲,一同消失在寒冷的北風中,消失在蒼茫的月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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