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週報記者 李波 發自廣州
浙江麗水青田人王歐正在意大利波爾德諾內的家裡發愁。
“原定3月6日要送來的口罩，到8日還沒送來。”王歐對時代週報記者說。2月初時，他還和朋友通過溫州僑聯向家鄉捐贈了2700多隻口罩。沒想到，一個月後，意大利成了海外重疫區。當地40多家藥店基本買不到口罩和消毒藥品，“一上架就買空了。”
意大利已成中國以外新冠肺炎疫情最嚴重的國家。截至當地時間3月9日零時，意大利確診病例增至7424例，單日新增患者1412人，新增死亡病例133例，累計死亡366例，病死率高達4.96%。
疫情告急，意大利封城。8日凌晨，意大利宣佈除工作及健康等緊急狀況，禁止出入倫巴第大區及分佈在威尼託、皮埃蒙特和馬爾凱大區的14個省，包括倫巴第大區首府米蘭及旅遊城市威尼斯。
一紙封令擋住了王歐和10萬青田華僑原本想回國的腳步。
青田約有華僑33萬人，在意大利的就近10萬人。“機場就在威尼斯，這下想回國也回不去了。”王歐很糾結，“除了怕病毒，也擔心封城後經濟下行，引發遊行示威。”
幾千裡外的家鄉也已陷入焦慮。
3月2日，青田出現首例境外輸入確診病例，隨後浙江省公佈：新增10例境外輸入病例均來自意大利。小小縣城被推上風口浪尖，嚴防境外輸入成為當地疫情防控的重點。“若在意大利有穩定的居住點和穩定的食物來源，建議還是待在原地吧。”青田防疫指揮部人員對時代週報記者介紹說，目前青田已在上海、溫州、杭州機場派駐了應急服務工作組，對意大利歸國僑胞安排專車統一接回，實行集中醫學觀察14天。
“不敢戴口罩”
新冠肺炎席捲全球，重災區意大利一切如常。
3月7日，王歐駕車出門。街上車流如梭，超市裡人群熙攘，路上孩子們開心嬉耍，但基本看不到戴口罩的人，“波爾德諾內和烏迪內這兩個城市之間，還舉辦了一場足球比賽。”王歐說。
當地華人囤了口罩，但不敢戴。“擔心別人投來不一樣的目光。”王歐對時代週報記者說，意大利人普遍認為這就是流感，流感每年都會死人，所以根本不害怕。當地政府也宣稱，只有醫生和病人有必要戴口罩，“我家裡儲備了20只口罩，但是基本就沒戴過”。
“當地人認為只有中國人會感染。”20歲的陳俠，9年前從青田移居意大利博洛尼亞，讀完高三就在家裡經營的酒吧工作。疫情發生後，多數華人暫時關閉商鋪、在家隔離，但意大利人經營的店鋪依舊照常營業，陳俠的意大利朋友依舊常聚在一起聊天。
當地人不戴口罩，但在路上看到有亞洲面孔經過時，就拿起衣服捂住口鼻。陳俠告訴時代週報記者，有一次他瞞著父母悄悄去超市買零食，特意挑了早上顧客最少的時段，“我準備去結賬，前面排著隊的3個意大利人，一看見我就躲得遠遠的，把結賬位置讓給了我”。
隨著當地確診病例趨多，意大利人開始重視疫情。3月3日，意大利公佈新法案，要求全國範圍內停止所有可能導致人員聚集、使人與人之間距離小於一米的公共活動，教育部亦宣佈學校3月5―15日全面停課。3月4日，博洛尼亞關閉博物館、電影院等場所。
青田僑胞們更慌了。離陳俠最近的確診病例6.8公里，“家裡已經沒有口罩了，一家五口人都不敢出門。”他對時代週報記者說，自己已經兩週沒出門了。
王歐所在的意大利東北部城市波爾德諾內也有確診病例，他在這座小城裡經營的兩家餐館陸續暫停營業。最後一家店7日關門，但就在那天，他們還招待了300多位客人，忙得不可開交。“還有客人對我開玩笑說‘我有病毒，你怕不怕？’我當然害怕，經營的時候是不允許戴口罩的。”王歐告訴時代週報記者。
青田人的糾結
青田是浙江僑鄉，僑居國外已有300多年的歷史。17世紀末至18世紀初，青田人通過西伯利亞深入歐洲販賣青田石，由此建立關係網，改革開放以後開始大規模移民。如今，全縣華僑數量佔當地戶籍人口的58%，遍佈在120多個國家和地區，尤以西班牙和意大利為多。
中國疫情暴發後，青田華僑通過各種渠道支援家鄉。近一個月來，在意大利的僑胞幾乎掃空了當地藥店的口罩，僅米蘭的15個僑團就訂了80萬隻口罩寄回國內。王歐之前也和朋友向青田捐贈逾了2700個口罩，共花費9000多歐元。
曾經伸出援手的老鄉，成了青田疫情重點防控的對象，不少當地人心情複雜。
“我的親人在波蘭，我的同學在意大利，現在看到意大利的疫情情況會特別擔心。”青田當地市民王娟（化名）向時代週報記者道出了內心的糾結。一方面，本地人擔憂大量華僑回來影響原有平穩的疫情防控情況；另一方面，考慮到國外疫情嚴重，又希望國外親友安全回家。
往年3月中下旬臨近清明節，是海外華僑集中返鄉的時間，加上疫情影響，歸國心情更為迫切。青田縣僑聯副主席唐美麗接受媒體採訪時曾表示，預計僑胞歸國高峰可能有百人左右，近期歸國的青田華僑或有上千名。
2月27日，青田發佈《海外青田同胞疫情防控工作告知書》，提出如無特殊情況，建議僑胞暫緩回國返青，在居住國就地居家做好自我防護。另外，回國返青必須報告。青田縣對海外回國返青人員採取隔離醫學觀察14天措施。
青田防疫指揮部人員告訴時代週報記者，目前在上海浦東機場、溫州龍灣機場、杭州蕭山機場均派駐服務工作組，安排專車統一接回。另外，根據上海方面政策，從意大利回國的華僑在上海落地時，也會被採取嚴格的隔離措施。
王娟告訴時代週報記者，青田縣政府徵用了縣內所有賓館、酒店用以隔離回國的華僑。“在看到政府在各方面防控都很到位的情況下，我們歡迎每一個華僑回來。他們曾經為青田經濟貢獻了力量，現在我們也要給他們力量。”
陳俠的表姐也持類似想法。她對時代週報記者說，基本上，青田家家戶戶都有親人在歐洲，大家都很擔心。目前青田縣城內一切正常，但防控壓力挺大的。“工作人員都是24小時守著熱線和機場。希望全國能對我們這個小縣城有更多理解和支持。”
逃離意大利
青田當地人焦慮，意大利青田的華僑糾結。
因乘坐國際航班回國途中被交叉感染的案例，原本有意歸國的華僑紛紛止步。麗水僑聯在致海外僑胞的一封信中呼籲道，返程風險極其之大，大家千萬要吸取教訓。
但王歐的員工們最終選擇回國。3月5日，意大利還沒封城，從波爾德諾內驅車到威尼斯機場也就1.5個小時。據王歐介紹，這批員工都是中轉回家，有的中轉北京到溫州，有的中轉俄羅斯到上海。“他們兩三年沒回國了，平時沒有時間，剛好這段時間店鋪關門，都很想趁這個機會回老家。”王歐說，除了思鄉，回國員工還有其他考慮。
當地的治療條件令青田華僑普遍擔憂。“在意大利，對確診後不嚴重的病人，醫院只給通普通感冒藥，讓病人回家待著，病情嚴重才有可能住院。大量疑似病例無法得到檢測，直到重症才有機會，後果就很嚴重了。所以死亡率會這麼高。”王歐說。
王歐不是沒想過回國。他曾為老婆孩子訂下3月6日回國的機票，但看到返程途交叉感染的報道後，決定取消機票，留在意大利。“我在這邊有一套獨立的房子，自我隔離是沒有問題的。回國路上也危險，萬一感染了，反倒添麻煩。”
讓王歐更擔心的是後續影響，“在意大利，封城一個月是難以想象的。一來經濟受不了，二來可能會出現遊行示威。”
王歐的兩家餐館在波爾德諾內備受歡迎。往年，1―3月正是意大利餐飲生意旺季。“去年買了兩家店，新店還沒有開起來，還算運氣好，能扛過去。”王歐說，預計兩家店受疫情影響會損失幾百萬元人民幣，但其他很多華人店鋪可能就扛不過去。
停業後，王歐和其餘沒回國的16名中國員工在住處自我隔離。倉庫裡儲存著1000斤大米和其他糧食，缺的只有蔬菜。這周，他將和其他餐飲從業者一起，與市政府相關部門會面，商討接下來是否要繼續停業。“之前我老早打算關門，市政府不允許，怕引起恐慌。現在人手不夠，才同意短期關門到16日。”
在博洛尼亞，陳俠家的酒吧也已停業兩週，他和弟弟妹妹被父母嚴令呆在家裡，之前夢寐以求的宅家生活逐漸變得索然無味：“每天就是打遊戲睡覺，待得受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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