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幅900年前的宋朝古畫,記錄了兩代皇帝的勾心鬥角,有何玄機?

2016年秋天,在滬上美術館“宋元書畫私藏特展”的開幕式上,首次展出了南宋《中興瑞應圖》。這幅名畫為南宋前期的政治文宣提供了及時的圖像文本。圖卷分繪畫與讚語兩個部分。繪畫由蕭照完成,共十二幅,基本上以時間為順序摹繪了宋高宗即位以來的各種“聖瑞”故事。


經歷了北宋王朝在靖康之變中瞬間覆滅的滄桑劇變,在建炎南渡後,南宋朝野上下熱切期盼趙宋中興,中興話語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政治文化領域裡最廣泛的社會性話題。如何運用各種手段,潛移默化地引導並掌控主流話語權,也成為了南渡政權政治文宣的中心任務。


這幅900年前的宋朝古畫,記錄了兩代皇帝的勾心鬥角,有何玄機?


在報紙、廣播、電視與網絡等傳媒尚未出現的傳統時代,較之文字的鼓吹與告示的,圖像的宣傳優勢在於形象更為直觀,接受更簡潔,影響更為深廣。


《中興瑞應圖》完成在宋孝宗乾道九年(1173)前後,無論是繪畫題材還是讚語內容,都設計宋高宗即位以來幾乎神話的史蹟頌揚。顯然,絕不可能是蕭照與讚語者之間達成合作的私人行為,必然得到太上皇宋高宗的授意與皇帝宋孝宗的首肯。


因此,從這兩點出發,結合時局背景,對兩代君王圍繞著這幅花捲的內在動機與微妙心理,便可解析出這幅畫作誕生背後的深層原因。


這幅900年前的宋朝古畫,記錄了兩代皇帝的勾心鬥角,有何玄機?


對於宋高宗而言,紹興三十一年(1161)金主完顏亮毀約南侵,飲馬長江,宋高宗的“中興聖主”的形象遭到沉重的打擊。不久他就禪位宋孝宗做起了太上皇。由於宋高宗絕後,通過對兩位太祖七世孫的長期考驗與冷靜觀察,經過深思熟慮才決定了禪位大計。


從宋孝宗即位後對他的維護來看,應該說宋高宗沒有看走眼。然而自決定禪位那一刻起,宋高宗仍有諸多隱憂。在集權體制下,這種焦慮往往是最高在位者關切身後的歷史定位時所共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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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宋高宗儘管創立並穩定了南渡政權,在皇位集成上卻又一種揮之不去的煩惱情節,即僥倖得位。


他之繼位,畢竟不是正常政局下的先皇授受。其時作為太上皇的父親宋徽宗與作為皇帝的兄長宋欽宗雖然囚居金國,卻依然在世,只是北宋遺臣借宋哲宗廢黜的孟皇后之名擁立他的。其後他也確實受到過父兄俱在不應稱帝的指斥。如今,他將皇位禪讓並非己出的太祖後裔,但得位不正的這一心結難以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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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宋高宗更為擔心的是,好不容易自我塑形的聖主光環或將隨著退位而衰減殆盡,而在位期間那些失德之政反而會因不在其位而日漸凸顯。在立皇太子的儀式上,他對皇太子與宰執失態說出:

“朕在位失德甚多,更賴卿等掩覆。”《文種集》


移用精神分析學說對於言語謬誤的心理解剖,隆重場合下這句有損體統的失態自白,完全是他內心焦灼的真實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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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宋高宗唯恐自己親手打造的紹興體制連同“紹興中興”極有可能及身而損。


對宋孝宗即位之初的恢復雄心,宋高宗不僅明確反對,而且頗有掣肘,但新皇帝仍置太上皇阻撓與不顧,決然發動北伐,可以說是公開挑戰紹興體制。儘管北伐失利,宋孝宗被迫迴歸和議體制,但這挑戰勢必在太上皇內心激起波瀾。


因此如何進一步藉助文宣的手段,為紹興體制與紹興中興豎起萬世豐碑,進而讓並非己出的繼位者表態與確認,在隆興和議簽約的乾道期間始終縈繞在太上皇的心頭。可見,對於太上皇宋高宗來說,在三重隱憂的交織下,為擴大並強化其中興聖主的面子工程,授意並啟動《中興瑞應圖贊》的創作,自然是理想的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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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宋孝宗對於《中興瑞應圖贊》是什麼態度呢?在《圖贊》本序裡特別提及:


“聖旨詢聞,特命宣諭四方臣民,蒙顯仁皇后淚陛下閒燕宣諭。”《松隱集聖瑞應贊並序》


結合語境和宋孝宗的特殊地位、一貫秉持與禪位以後內外時局的曲折衍進,進一步論斷他只可能採取支持的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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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作為宋高宗最終欽定的繼位者,宋孝宗“起於外藩,入繼大統”的漫長看眼與特殊身份,決定他對太上皇自我神化的《圖贊》工程只能表示擁護。


宋孝宗自紹興初年遴選入宮,作為皇位繼承人接受宋高宗的養育與考察,歷經與另一位太祖七世孫長達近30年的儲位競爭,遲至紹興三十年(1160)才確認其皇子身份,直到禪位前十一天才正式冊立為太子。宋孝宗儘管是太祖苗裔,但代際疏遠,對系出於宋太宗的高宗來說,已屬於旁支宗室,倘若沒有太上皇在最終關頭的拍板決定,絕不可能蒞臨皇位。


既然連皇位都受自太上皇,讚頌其繼位前的諸多神蹟,也表相在夯實自身的皇統基石,宋孝宗儘管心知肚明這是神道設教,也唯有堅決首肯的份兒。


據《宋史孝宗紀》記載,乾道元年(1165)年二月初一,宋孝宗陪同太上皇與太上皇后臨幸四聖觀,觀內祭祀的“四聖”就與《圖贊》中祥瑞直接有關,由此足見他早就認可了太上皇自我構建的即位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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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宋孝宗一貫的秉性也決定他對《圖贊》工程只能賦予贊同。誠如元代史臣所說:


“宋之廟號,若仁宗為之仁,孝宗之為孝,其無愧也。”《宋史孝宗紀》


對太上皇,宋孝宗不僅在物慾上盡承其意,在感情上也承顏順色。即位不久,他就為太上皇上尊號“光堯壽聖”。又對大臣虞允文說:“朕今日無事,又時過德壽宮,太上頤養天年,和顏悅好,朕喜不自勝。”拋開這層溫情的面紗是否真實情感的表達,關鍵在於,這種格局已經定型,對太上皇動議或暗示的《圖贊》工程,他也之好雙手贊成。


這幅900年前的宋朝古畫,記錄了兩代皇帝的勾心鬥角,有何玄機?


另外,從繼位以來時局運轉來看,宋孝宗也確有必要肯定《圖贊》的啟動。


即位之初,宋孝宗銳志北伐,甚至不惜挑戰太上皇打造的和議體制。然而,恢復中原的願景是美好的,符離失敗的結局卻是現實的。在地緣政治與太上聖意的雙重作用下,宋孝宗迴歸和議體制,續簽隆興和議。素來崇尚孝道的宋孝宗為隆興北伐違背高宗之命而懷有虧欠感。


但反觀其時,宋孝宗恢復雄心猶在。乾道二年在白石閱兵,乾道四年在茅灘閱兵,乾道六年再次閱兵白石,乾道八年派遣虞允文出兵四川,擬定東西聯動的恢復策略。這明確表示出不不甘守成,恢復大業的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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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人據此來稱讚他“受禪位以來,不以承顏順色為孝,而以繼志述事為孝”。惟其如此,乾道九年前後,出於北伐大計的長遠考慮,為彌補此前的虧欠,並換取其後的認可交換,當太上皇有心發動《圖贊》工程時,宋孝宗投票贊成顯然是必須的。


於是,乾道九年左右,經太上皇宋高宗的授意,獲得皇帝宋孝宗的支持與贊同,再由畫家蕭照執筆創作,《中興瑞應圖》作為中國古代中興聖主即位神話的文宣大作,便以圖文連續的繪畫文本形式隆重推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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