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楚文化的錦繡霓裳

“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

汩餘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

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節選自楚國詩人屈原《楚辭·離騷》

戰國時期楚國詩人屈原創作的長篇著作《離騷》,不僅開創了浪漫主義文學的先河,其中“日月風雲、香草美人”的描述,“神遊天際、上下求索”的幻境,時至今日捧讀品評時仍能給後人以浪漫與美的享受。

這位生於楚長於楚的偉大詩人,開篇一句“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交代了自己頗有來歷的身世。據《史記·五帝本紀》記載:

“帝顓頊高陽者,黃帝之孫而昌意之子也。”

注:顓頊(zhuān xū)是中國上古部落聯盟首領,“五帝”之一,號高陽氏。

浪漫楚文化的錦繡霓裳

顓頊高陽氏畫像 採自《三才圖會》

楚國文化可追溯至上古時期,這支古老的文化力量在不斷的發展變遷中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氣質風貌。

楚文化興於周,雖然屈原自稱為顓頊高陽的後人,但基於文獻資料的分析,顓頊高陽之說當是一種假託,很難確證。祝融之說則更為可信, 祝融之後又見季連、鬻熊,至鬻熊曾孫熊繹時楚人開始興起:

“熊繹當週成王之時,舉文武勤勞之後嗣,而風熊繹於楚蠻,封一子男之田。姓羋氏,居丹陽。楚子熊繹與魯公伯禽、衛康叔子牟、晉侯燮、齊太公子呂伋俱事成王。”

——《史記·楚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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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世系圖 採自《三才圖會》

今天我們一起感受下,在浪漫主義詩人屈原生活的戰國時期,被楚文化滋養的土地上,人們的服飾是否也一樣充滿浪漫主義色彩。

“楚”在何方

楚文化在初興之時處於從屬地位,丹陽是其早期活動的主要地區。其後直至春秋初年,楚人逐漸控制了整個江漢地域。再之後,楚人的活動範圍進入到大規模的擴張期。

《史記·楚世家》:“楚武王三十五年(公元前705年),楚伐隨”;楚文王二年(公元前687年),伐申過鄧。”

可以說,在整個春秋戰國時期,楚國地域是不斷擴張的。隨著自身實力與周邊力量的此消彼長,楚也歷經過多次遷都,主要涉及到今天的湖北、湖南、河南、安徽四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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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時期楚國地域圖

在歷次遷都中,郢對於楚人顯然有著特殊的地位。郢位於今天湖北荊州市,地處長江中游,江漢平原西部。1982年,考古人員在荊州市馬山一號楚墓中曾發現一批戰國時期的精美絲織物,其品種之繁多,工藝之精湛,保存之完整,前所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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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龍鳳相蟠紋繡 荊州馬山一號楚墓出土 圖為觀展時所攝

其中包括平織各式絹、紗,絞織透孔,多種經絲或緯絲提花織造的彩錦,只用經絲編織的素色及有花紋的(編織寬帶)、(編織繩),還有織成後再加工塗飾的漆纚(透孔織物),最令人歎為觀止的是其中富麗精美的刺繡織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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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對龍對鳳淺黃絹底面衾(復原件) 荊州馬山一號楚墓出土 圖為觀展時所攝

浪漫與飄逸:龍鳳紋彩繡

戰國以後,由於金屬工具的普遍使用,生產力提高拉動了絲織業的發展,錦繡在這一時期的貴重商品中佔據了重要而特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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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蟠龍飛鳳紋淺黃絹面衾(復原件)局部 荊州馬山一號楚墓出土 圖為觀展時所攝

服飾離不開紋樣,這些精美的錦繡紋樣藝術性很強,具有獨特的楚文化風貌。以蟠龍飛鳳紋繡淺黃絹面衾為例,衾被上鮮明流動的龍鳳紋,與我們後世所見大為不同。其中寓意也與“龍鳳呈祥”,帝后象徵等相去甚遠。

整幅繡品結構嚴格對稱,織繡顏色故作反襯,線條蜿蜒流暢,十分飄逸。龍型體態蜿蜒如弓形,細長似遊蛇。大口細尾,長牙吐舌,上顎前凸,為這一時期的典型樣式。四足,足三爪,威武有力。鳳型則長頸翹羽,修身卷尾,振翅揮舞似在空中飛馳,綺麗高貴。龍鳳之間相互纏繞,鳳首與龍尾似有相連,呈咬逐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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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蟠龍飛鳳紋淺黃面衾(復原件)細節圖 荊州馬山一號楚墓出土 圖為觀展時所攝

兩龍對弓而身下攀附有小龍,兩鳳對舞而翼下依傍有小鳳。幅面中各元素近乎滿繡,龍鳳間對稱軸上又見花樹植物,應為扶桑。花樹細長,上下兩端各有一渦輪花紋,分別為日月。

龍鳳遊歷天界

有學者曾分析,這樣的龍鳳紋樣描繪的是一幅天界畫面,繡工以簡練的手法,通過鳳凰、扶桑、龍等,將楚人心中的天界展現出來。

在詩人屈原的《雲中君》、《少司命》、《東君》等作品中都有描繪龍鳳騰遊天際的內容:

《雲中君》:“駕飛龍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又如《離騷》:“駟玉虯以桀鷖兮,溘埃風餘上徵……鸞皇為餘先戒兮,雷師告餘以未具。吾令鳳鳥飛騰兮,繼之以日夜……麾蛟龍使梁津兮,詔西皇使涉予……駕八龍之婉婉兮,載雲旗之委蛇……”

在屈原筆下,或者說楚人心中,龍鳳是人間與天界溝通的神獸。駕龍乘鳳遨遊於人間天界,如夢似幻,瑰麗異常。再觀上文所述龍鳳紋彩繡,更多添了幾分自由浪漫與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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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龍鳳紋刺繡袍 青海都蘭縣熱水墓出土 此繡袍帶有楚文化特徵,是戰國時期內地絲綢與西域交流的物證

神秘與詭譎:三首鳳鳥花卉紋

在另一件錦繡織物上,我們看到了

這一時期楚國典型的“分割組合”刺繡紋樣。其設計思路是將自然形態分割打散後,重新組合起來形成超自然形態的新圖像,使圖像本身既具有可辨認性,又異於常態,帶有神秘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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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鳳鳥花卉紋錦袍(復原件) 荊州馬山一號墓出土 圖為觀展時所攝

與我們熟悉的鳳鳥紋飾不同,這件鳳鳥花卉紋錦袍上所繡為三頭鳳鳥。

繡工在淺黃絹地上使用深藍、翠藍、絳紅、硃紅、土黃、月黃、米色等繡線,採用西周至兩漢時期常用“鎖絲針法”繡制而成,工藝技法細密精巧。

浪漫楚文化的錦繡霓裳

戰國·鳳鳥花卉紋錦袍(復原件)局部 荊州馬山一號墓出土 圖為觀展時所攝

正中鳥首別具一格,是側面形象與正面形象重新組合而成的全新紋樣。張兩翼似起舞,頭上華冠如傘蓋,兩旁垂流蘇。

兩翼上曲又各生鳥頭,一側鳥頭上又生藤蔓花卉,畫面五彩繽紛,光怪陸離,溫和嫵媚之中散發著奇異詭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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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頭鳳鳥紋樣 採自《中國古代服飾研究》

《山海經·海內西經》有載:

“服常樹,其上有三頭人,伺琅樹。”

據學者考證,三頭人與三頭鳳間存在神話衍變關係。其後又衍變為三身人,是上古神話由原生態向歷史化演變的趨勢。

而其寓意主要表達為巫術宗教層面的“永生不死”。紋飾上蜿蜒垂立的植物應為琅樹,也具有永生不死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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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釋義》 (晉)郭璞著 (明)王崇慶釋義 明萬曆二十五年(1597)沔陽陳柏大業堂刻本紙

從藝術的起源來看,任何一種藝術形式都與創作者的生活經歷有著密切關聯,無論是勞動說、遊戲說、模仿說或是巫術說,

它表達的是一種記憶或是祈願。楚文化漫漫一千餘年,無論浪漫還是神秘,它飄逸的紋樣、鮮明的色彩、巧奪天工的工藝都不能不令我們為之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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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對鳳紋耳杯 飾有銀粉描繪首尾相連雙鳳,紋飾佈局華麗奇玄 馬山一號墓出土 圖片源自荊州博物館官網

乘龍駕鳳,追逐日月,神遊其中。想象著兩千多年前,我們的先民將他們樸素的祈願與對自然的認知精心織繪進這些織物,進而融入到中華文化的廣闊背景之中。如同溪流匯入江河大海,綿延發展數千年而不斷。中華文化強大的生命力與包容性可見一斑。恰如開篇所提楚國詩人屈原《涉江》中所寫的一句:

“與天地兮齊壽,與日月兮同光。”

【參考文獻】

1. 李學勤:《東周與秦代文明》,文物出版社

2. 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長沙發掘報告》,科學出版社,1957年

3. 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商務印書館

4. 袁朝:《江陵馬山一號楚墓刺繡品圖案考釋》,《中原文物》,1993年第1期

5. 張潮:《馬山楚墓絲織品圖案綜釋》,《東南文化》,1993年第2期

6. 沈從文:《古衣之美》,江西人民出版社

7. 俞偉超:《關於楚文化發展的新探索》,1980年3月

8. 王子今:《戰國秦漢時期楚文化重心的移動——兼論垓下的“楚歌”》,《北大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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